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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铃儿传到。怯生生的,苍白的脸庞,兀自疑云布满。一对明眸闪出惊恐的光来。
“铃儿。”狄公慈颜可亲,“杏花小姐回后厢梳妆时,可是你一手服侍的。”
铃儿点头。
“当时你一直在杏花身边?”狄公又问。
铃儿又点头,只不言语。
“杏花为何梳妆未了,便又走出后厢呢?”
铃儿一阵恐惧,身子又哆嗦起来。半晌乃答道:“老爷,湖里的妖怪把杏花小姐叫去了。”
“你说什么?”狄公愠怒,“莫非你亲见了那妖怪。”
铃儿点头:“小奴才真是见了那妖怪哩。一团黑影在窗槛外闪晃,还伸出一只手来招呼杏花小姐。当时小奴才吓死了,杏花小姐竟开门随那妖怪去了。并没听得一丝声响,便被拖到湖里去了。”
狄公狐疑,又问:“铃儿,当时杏花害怕么?”
“小奴才见杏花小姐并不畏怕,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被摄去。”
狄公心里三分明白。挥去铃儿,又传白莲花等席间侑酒的三名舞妓问话。——除了白莲花尊狄公之命出去寻找过杏花答不晓得。——当时只顾喝酒说笑,人来人去,并未留意。
狄公情知问不出所以然,便去后舱船尾盘问杂役火夫。
又命洪参军监守轩厅,暂不松动。
马荣已将十来名杂役火夫全数传到。见他们一个个龟缩一团,屏息不敢吱声。问及杏花事,皆答不曾看见。彼时全围着一处听马荣讲趣闻,后来又赌钱钞,几个把舵守值的则轮番替班,替下的也只是赌钱饮酒两事。——谁也没离开过后舱,马荣、乔泰正是证见。
侍应筵席的役工穿梭往来厨房轩厅间,且走的是右舷。并不知杏花跳舞事,也未见着杏花的影子。只是其中一位役工,曾在右舷栏边见彭员外呕吐,无人照应,十分狼狈。
狄公懊恼,心中盘算,这些个艄工火夫,面目可憎,饮酒呼叫,嗜如性命。情急杀人,本不稀罕。不过马荣也证实他们并未离开后舱伙房一步。再听铃儿言,是一团黑影唤出杏花去。杏花后厢梳妆岂会轻易随人而去?且那里窗槛正对着左舷,杂役火夫是不敢行走的。杏花是“杨柳坞”的歌舞行首,品位甚高,又有志向,即便暗里有情恋之人,也必在众宾客中。何况今夜事出突兀,她的暴死必与她想吐与我的那桩秘密有关。事涉汉源全城,似非儿女情长,恩怨小节。——那凶手必是窥得杏花与我的那句警言,方下此毒手。当时宴席上的人似比杏花退去后离席的人更可疑。
第四章
下雨了。
狄公、洪亮、马荣三人回到中舱间壁。——杏花仍安静地躺在长桌上,乔泰将舱门紧闭。
马荣把适才一番勘问告诉了乔泰。乔泰听说这湖下有妖怪,心中有些发怵。偏偏这时船身开始颠簸。乔泰不惯水性,只觉头晕恶心。
洪亮忧道:“怕是这南门湖下果有妖物,不然那王玉珏与铃儿的话又会如此拍合。他两个总不会早设预谋。”
狄公捻须微笑:“适才我未对湖中妖物事仓促断言,我对杏花如何被害也未肯披露。其买心中清楚,杀害杏花的必是船上人而决非水妖。那个诱杀杏花的只是装扮成水妖模样。此刻我已隐约猜出杏花被害的缘由。”
洪参军忙问:“老爷真的已断出杏花遇害的缘由?”
狄公遂将席间杏花的奇异举止。描绘过一遍,又将杏花两句分明是对他说的话复述了。
洪亮三人乃觉事态严重,脚下的船板更是摇晃不已。——汉源城难道真面临一场劫难。
“韩咏南形迹最可疑。他假装酒醉磕睡,窥听了杏花与我的讲话。偏偏杏花轻率上当,弄巧反成拙,致折性命。”狄公叹道。
洪参军道:“韩咏南自称头晕,在前舱船头休歇,说是坐在舷栏边瓷凳上,又有谁见了?没一个证人。他潜身去左舷后厢赚出杏花正有作案的空隙。”
狄公慢慢点头:“韩咏南固最可疑,筵席上其他人也同样有可能探听到我与杏花的说话。况且杏花说话时鬼鬼祟祟,故作姿态,反引起人疑心也未可知。事关罪犯密谋大局,故凶手顿生杀机。”
乔泰道:“王玉珏、彭玉琪、刘飞波、苏义成四人都可嫌疑,惟康氏弟兄不在其列。他两个一步未出轩厅,如何下手。”
“彭玉琪年事已高,当时又犯呕吐似也不可能作案。他如何有气力将杏花举过舷栏,抛入湖中?”狄公补充。
马荣断道:“剩下韩、王、刘、苏四人俱有气力,又都出过轩厅。各人解辩虽有道理,但都不足凭信,难以豁脱。”
洪参军忽道:“那个苏掌柜,粗眉浓眼,背阔腰圆,状如恶煞。他动了杀机后乃有意弄污自己袍襟,借故勾当,不可忽略。”
狄公点头称是:“不过,我思量来,那凶犯必与杏花有情缘,不然何以窗外一招手,杏花拔脚即随去,自投罗网。王玉珏身不满五尺,腿短腰肥。不仅形态粗陋,而且不解骚墨。一般女子见了尚且嫌憎,何况杏花?苏义成凶神恶煞,粗俗不堪,一副饿虎馋狼色相,杏花岂肯属意?唯韩、刘两人虽有了些岁年,却是风流雅客,情场老手,且又腰缠万贯,故最有魅力。——我们此刻首当弄清哪一个与杏花瓜葛最深,无论旧情抑是新欢,分剖明白,才可勘查。——这当然应去‘杨柳坞’探测。庆云院主倒未必知道多少底蕴,只识些浮面上的应酬。其他小姊妹间容易探出实情,大凡这类风流韵迹总瞒不过同行姐妹去。”
乔泰道:“我们应迅即查封杏花在‘杨柳坞’的房间。凶手系一时生出杀机,总不能当即灭去两下往来的痕迹,杏花房中必有几样信物字句。一这船一旦靠岸,凶手会抢先一步行事,我们不可不防。”
“乔泰之言极是。”狄公赞许。“船到码头,马荣即奔‘杨柳坞’潜伏。见有人闯入杏花房间。即行拘捕。我坐轿随后即到,再细搜杏花房间。”
花艇靠了趸船已经近午夜了。码头上灯彩被暴雨打过,零落不堪,一片狼藉。
狄公命乔泰留守船上,监护杏花尸身,直到天亮。明早升堂即差人传话庆云遣稳婆来船上料理入殓事宜。又命洪参军传言韩咏南诸人,衙署暂且无事鞫问,各自回家。
韩咏甫等七人一个个如遇赦的囚犯一样,垂头丧气,狼狈下船。钻入各自的凉轿,仓皇回府。
狄公见七顶轿子远了,乃与洪参军打点轿马、差役,吩咐直趋“杨柳坞”。院主庆云及乐班舞姬一行跟随官府仪仗同行。
回到“杨柳坞”,狄公即命庆云指点杏花房间。庆云擎了一个灯笼前面引路,抹过庭院,转去一幢玲珑楼阁。
庆云上了楼梯,摸到钥匙,打开杏花房门,不提防房中迎出一条汉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使劲拧扼,庆云大叫有鬼,险些儿晕厥过去。狄公悟得是马荣,忙喝住手,心中好笑。
马荣乃知是狄公转来,遂松了庆云,禀道:“我在此等候多时,并不见有人潜来。”
狄公道:“此刻便陪院主下楼去,留心防备院中。如有生人进出,拦住盘问,不要轻易放过。”
洪参军摘了庆云钥匙纳入袖中,遂点亮了房中烛盏。狄公关上房门,两人倾箱倒筐,—一细搜。
杏花的手迹果然不少,一式楷书,皆摹的钟繇《宣示表》,十分工妙。——杏花心细,每与人书信,俱留底稿。别人写与她的则更多,抽屉里单信礼一项便厚厚几迭。细读这些书信也无非风月场中虚套陈辞:一壁厢刻意谀称,杂以狎昵。一壁厢虚与委蛇,敬而远之,并无十分认真之迹。单从书信判来,与杏花有染的不亚二三十人,而韩、王、刘,苏辈都在其中。
狄公命洪参军全数捆扎了,运去衙署慢慢细读。忽然洪参军见杏花枕套内还藏有一本簿册,装帧十分雅致,大红洒金绢面,染以檀香细片。翻开一看,果然全是情书,一式金书小楷,甜甜蜜蜜,香艳绮靡,还杂以骈四俪六的诗赋句式。署款是“绿筠楼主董沐写。”
(骈:读‘便(宜)’,骈俪:指骈体文,多用偶句,讲求对仗,故称。——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思忖,这个“绿筠楼主”料是杏花的意中人了。不然,他的书信何以这般款样,又如此装饰,且仔细藏在绣枕之内,与杏花梦啼泪痕相沾连呢?
洪参军道:“要找到这位绿筠楼主似非难事,这一笔好字汉源城里屈指可数,想来必是风流秀才一类人物。”
狄公笑道:“这位楼主虽写得一笔三馆楷书,究其文字却多不雅驯,几近村俗。此人学问必然粗疏,好摆弄而已。”一面将簿册纳入衣袖,小心藏了。吹灭烛火,夫了房门,轻步下楼。
楼阁外庭院清虚,亭廊潇洒。松阴入槛,山色侵轩,夜色十分宁谧。
庆云、马荣早在前院花厅等候。狄公命庆云将杏花年贯、户籍、卖契、批牒及平昔交往,公私酬应一并详明出具,送来衙署,不得挂误。又令庆云差遣一稳婆明日一早去码头花艇与当方里甲料理杏花收殓事项。庆云哪敢违旨,又连连叩头谢罪,生怕狄县令一怒之下查封“杨柳坞”,断了她日后生机。
狄公留马荣在“杨柳坞”中过夜,一番耳语叮嘱,遂与洪参军排仪回衙。
第五章
翌日一早,洪参军回到衙舍,便直趋内衙书斋。见狄公早已盥漱梳沐了,独个坐在书案前细读那些书信。
狄公见洪参军进来,笑道:“不出吾料,这绿筠楼主与杏花关系果然与别人大有亲疏。我仔细阅过这些书信乃知他两个的情分还有三个层次。一,两人认识于半年之前,以后关系逐渐亲密。二,期中情爱日高,两下情深意笃,许多山盟海誓,鱼雁频繁。三,半月前情热消退,出现裂痕。有些言语近乎胁逼。
“我又揣摩了这字迹,牵丝行笔,逆入平出,都丝丝入扣,笔笔不乱,端的下过一番工力。——洪亮,我们得尽早找到这个绿筠楼主。”
“老爷,三衙杨主簿主盟‘湖滨社’——这社中许多文苑名秀,他都稔熟。又每每集社赋诗著文,故这汉源城的文人秀士笔迹他都认识。老爷,何不请杨主簿来费心辨认一番,想必能探知这绿筠楼主的真面目。”
“此言极是。”狄公赞同,“洪亮,你去请杨主簿前不妨先也看看这棋谱残局。我细细想了一宵,终未窥破这棋谱奥赜。世传的残局棋谱,虽千变万化,门户百端,均有脉络可按,有生路可寻。偏这棋局,云里雾里,似仙人摆列,终不明白。”
(赜:读‘责’,深奥,玄妙。——华生工作室注)
洪参军知狄公少年时也曾酷嗜琴棋,此道虽不尽精熟,毕竟是个中人。他尚且看不破的,自己如何能辨解?他接过棋谱略看一眼,说道:“这棋谱并非手画,系是印制的。看去象是古本棋谱撕下的末页,因左下角有一个‘终’字。我想既是印制的,决非孤本一册。虽不能立判出自何种棋谱,只需请城中奕棋高手一辨,便知本末,何须老爷劳神冥思。找到那古本棋谱,必附有详解,想来识破这棋局也并非太难。”
两个话犹未了,马荣笑嘻嘻走进书斋。
狄公道:“马荣,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