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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清风朗月,树影婆娑。
素芬沿墙根悄然走到唐公馆后面的地下室入口处,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她快步来到地下室入口,走下几级台阶,来到一扇厚实的小门前。
地下室门紧闭着。素芬侧耳静听,摸出钥匙,开门进去。
地下室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堆满杂物,但摆放整齐。通向里面一间的门虚掩着。素芬举着火柴走过去,刚走进门,火柴就烧灭了。她又摸出一根火柴,划了好几下没有划亮,用力一划,火柴掉落在地,欲蹲下身去捡。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并传来女人的命令:“站着别动!”
素芬蹲了一半的身子僵住了。密斯唐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随着素芬的视线看去,密斯唐和女特务良子躺在一张不大像样的席梦思床上,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良子的手枪上装着消音器,对准素芬:“站着别动!否则我一枪打死你。”
素芬惊呆了,一动不动愣在那里。
密斯唐不慌不忙地戴上眼镜,端起放在一旁的高脚酒杯,喝下一大口酒:“你真的以为我晚上有应酬,要很晚才回来吗?”
素芬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机械地点点头。
密斯唐:“告诉我,你是怎么弄到地下室钥匙的?”素芬摇摇头:“我……我用黏土按下钥匙的印模……”良子:“撒谎!你根本做不到。”素芬:“真……真的……”密斯唐:“你不会撒谎。说实话,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素芬直摇头:“没……没人指使我,我只是……只是好奇……”密斯唐:“好奇?现在你都看到了,还好奇吗?”
素芬一眼看到了摆在墙边桌子上的发报机:“你……你是做情报的?”密斯唐:“对,我是军统局的情报人员,是为反法西斯效力的。”素芬已镇定下来,她把目光转向良子:“她是日本人,是日本的色情间谍,是专门来勾引你、策反你的,你怎么能和她睡在一起?”良子:“看来她什么都知道。”密斯唐:“是啊,这太可惜了。良子,你看这事怎么办呢?”良子:“把她交给我吧!”说完精赤条条地下了床,一边用枪对准素芬,一边套衣服穿裤子。
素芬目光灼灼地看着密斯唐:“你是一个可耻的叛徒!”
密斯唐:“这是你妈的错,谁让她总是占我的上风呢?我只有和良子相处,才能找到男人的感觉。我早就承认斗不过你妈,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你非要撞到枪口上来,那就只能委屈你了,让你从唐公馆消失。”素芬:“你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良子来到她身边:“你应该去天堂。”说完,往素芬腿弯里踢了一脚,使她跪倒在地随即把枪口对准了素芬的脑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唐太太出现在门口,手中的白朗宁手枪对准良子,厉声道:“放下枪!”话未落音,良子已迅速掉转枪口,朝唐太太连发数枪。唐太太身中数弹,扣动扳机,连击三枪,枪枪命中良子。良子在倒下的过程中还在不断开枪,仰面倒下时,枪从手中滑
到床边。
身负重伤的唐太太踉跄着往后退,靠在墙上。素芬起身扑过去,急切地喊:“妈!妈你受伤了……”唐太太吐出一口血来:“素芬,你……你没事吧?”素芬:“我没事。妈,我送你去医院。快,快走……”
密斯唐从地上捡起手枪,对准母女俩开枪。枪响了,密斯唐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往自己身上看看,没有找到弹着点。就在这时,一条血水从额头中央流下来。又是一声枪响,墙壁泼上了一股殷红的血水。密斯唐像一头雪白的死猪,歪倒在床边上。
唐太太强忍着伤痛,举着的白朗宁手枪冒着青烟。素芬吓晕过去,从母亲的臂弯里瘫软到地上。
唐家人冲到房门口,往里一瞧,全都傻了眼。
大孩子欲哭还叫:“妈!爸怎么了?”
奄奄一息的唐太太把枪口对准孩子,一声暴喊:“别往里看!都退出去!把门关上!快报警!”
门砰地关上。张母在外面敲门:“唐太太!唐太太!”
唐太太喊:“别进来!快叫警察!”
外面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警察们冲进地下室,来到房门口。为首的警官喊:“唐太太!我们是警察!”随即飞起一脚,踢开房门,把枪对准了唐太太。“别过来!”唐太太泪流满面,用枪对着他们。
警察们挤在门口,一警官道:“唐太太,有话好好说,把枪放下。”
素芬醒来,啊的一声尖叫,坐起来缩成一团:“妈……”
唐太太哭泣道:“素芬,妈以前对不住你,本想弥补你,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妈还是对不住你……”素芬瑟瑟发抖:“妈,别这么说。”唐太太:“你能原谅妈吗?”素芬:“妈,我早就原谅你了。”唐太太:“谢谢你!素芬。”她极力想笑,结果笑得很难看。
唐太太面向警察:“这对狗男女不是好东西,他们想杀我女儿,被我打死了。我等你们来,就为了说明事实真相。”言毕,掉转枪口,对着自己的心窝开了一枪,喘着气:“素芬,就当没有……遇见妈……”说完,对着自己的脑门又是一枪。
唐太太砰然倒地。哭叫声顿时响起:“妈!”“爸!”“妈呀……”
一支庞大体面的黑衣队伍离开公墓,这是唐家的亲朋好友。在他们后面,仍旧伫立于坟前的,是披麻戴孝的素芬和抗儿,还有陪伴他们的吴家祺、紫纶、陈曼秋、老木、陈家姆妈和邻居。
劲风一吹,燃烧的纸钱呼啸而起,漫天飞舞……
晾在晒台楼竹竿上的床单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素芬晾完最后一条床单,无力地靠着栏杆,又陷入对母亲的哀思,泪珠从眼角流下。吴家祺撩开床单,来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扑在栏杆上。随着吴家祺的视线看去,远处的屋脊错落有致。
吴家祺对空气说:“我以为从此你可以过好日子了,未料竟是一场噩梦。从唐公馆到石库门,好像从天堂又回到地狱。过去的几个月,是你迄今为止最像样的一段幸福时光。母亲对你,大概就像一颗流星,从你生命的星空里倏然划过,转瞬即逝,烟云过眼。”
素芬揩着揩不完的泪珠:“我会想她一辈子的。”
吴家祺回过身来:“记住你母亲的话,就当没有遇见她。”
素芬望着灰色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呢?”
吴家祺:“我的那位朋友,要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另外,她要我告诉你,你和你母亲做了一件有益国家的事情。”
一只孤鸟在天穹盘桓。
冬天的早晨,素芬在院子里搓衣服。她把冻红的手放到嘴边呵气,接着又洗。老木领着一个中年妇女和孩子来到素芬面前:“阿玉,过来。素芬,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你们认识认识。”素芬急忙站起来:“哎呀,木叔结婚啦?恭喜!恭喜!”阿玉:“以后请多关照。”素芬:“哪里呀,平常总是木叔关照我们。”阿玉:“经常听老木说你和忠良的事,这些年也真难为你了,不容易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素芬忽然看到平儿,“嗳,这是谁呀?”阿玉:“哦,这是我带来的,叫平儿。平儿,快叫阿姨。”平儿唤了一声“阿姨”,素芬往围裙上擦擦手,抱起孩子:“平儿几岁了?”老木:“和抗儿一样,叫名六岁。”素芬:“好啊,这一下抗儿可有伴了。”阿玉:“我以前的男人是铁路上的,连人带火车都被日本人炸没了。”素芬:“你把孩子带这么大,也不容易,找到木叔就好了。”阿玉:“还要靠邻居关照啊。”老木接过孩子:“平儿,快下来,阿姨累了。”阿玉:“你慢慢洗,我和老木上街去。”素芬:“你们慢走。”
她看着他们出门。
晒台楼上门窗紧闭,屋内灰暗,外面雨夹雪。尖厉的西北风和雪花从门窗缝中钻进来,呼呼响作哨音。房顶漏水,掉在桶里嘀嘀嗒嗒响。低矮的房梁上挂着风筝的残骸,纸尾巴在寒风中瑟瑟飘动。
冷灶空缸。坐在旁边矮凳上的素芬膝盖上摆着淘箩,仔仔细细拣着米中的碎石。抗儿躲在破被窝里玩。旁边的张母将下半身窝在被子里,脸上岁月留痕,显得愈加衰老了。
素芬:“妈,天越来越冷,洗衣服的生意远不如春秋天好了,但居家度日,又要处处用钱,你说怎么办呢?”张母:“是啊,总得想个法子,老让三少爷在外边拉车接济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唉,这么冷的天,我躲在被子里都冷得慌,三少爷还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
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怎么吃得了这个苦呢?我以前真是小看他了。”素芬:“三少爷脾气犟,人还有点怪,住在什么地方都不肯告诉我,我想他肯定住得不好,才不愿意告诉我。”张母:“住处再不好,总要能挡风雨吧?听说前天吹了一夜北风,路上冻死好几个人。”素芬:“死的都是叫花子,还有一些半夜去排队买米的老人,昨天早晨善堂山庄的人都来不及收尸。”张母:“唉,苦啊!这仗打了五六年,怎么还打不完呢?”素芬:“妈,城里的米这么紧张,我想到乡下去贩些米来卖,你看行不行?”张母:“日本人不是关照工部局,不让郊区的中国大米拿到市里来卖吗?”素芬:“郊区的米不给进,平价洋米又无米应市,所以贩运郊区米有赚头。我帮人家洗衣服天天要走许多人家,家家都问我能不能弄到乡下米,有多少他们要多少。”张母:“听说上海四郊都有铁丝网,还有大狼狗窜来窜去,贩米是很危险的,我劝你不要动这种念头。”
素芬欲言,突然传来嘈杂声,间中有人喊:“素芬!素芬!”
素芬慌忙起身开门,便见老木背着昏迷不醒的吴家祺闯进来,后面跟着陈家姆妈、阿玉等人。吴家祺的头发和面孔都染着血水。
素芬大惊:“哎呀!三少爷怎么了?”
老木把三少爷放到小铁床上:“今天路滑,三少爷拉车下桥的时候摔了一跤,头破了,腿也扭伤了,让人送回来的路上晕了过去。阿玉,医生去叫了没有?”阿玉:“紫纶已经去了。”紫纶在外面叫:“素芬开门,医生来了。”说时,医生拎着医箱扑进门来。
看着床上的吴家祺,紫纶抱臂叹气。
晚上,抗儿已经入睡。张母没有完全躺下,但人已睡着。吴家祺已经醒过来,头上缠着绷带,由素芬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喝粥。
吴家祺:“对不起,素芬。给你添麻烦了。”素芬:“看你说的,如果不是为了接济我们,这样坏的天气,你是不会出门做生意的。”吴家祺:“这你就不懂了,下雨下雪天,生意才好做。”
紫纶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拍去身上的雪花:“家祺好些了没有?”素芬:“好多了。”
紫纶坐下来,点了根香烟:“大雪天的,在外边站了半天没揽到一个生意,回到家里闲着无聊,过来坐坐。”素芬:“我们三人聚在一起也是难得的。”粥喂完了,素芬起身摆碗泡茶。紫纶:“陈家姆妈有没有对你说,让你睡到她家去?”“说了。”素芬端了两杯茶,分别送给紫纶和吴家祺,然后坐下来做针线活。紫纶:“本来可以到我那里睡,可我的床不太干净。”
这样的话,让素芬和吴家祺无法搭腔。
紫纶有备而来的样子:“素芬,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