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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大伦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大街小道乱问,也没找见记忆中的姨母家。终于,问到挨上一点边儿的地址,那是一片轰炸后的废墟。当听到了警报声,他意识到坏事了,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鬼子满城搜捕人,一时间全城鸡犬不宁。他顺着原路返回往城门方向跑,晚了,岗哨林立城门紧锁。
黑森森夜晚的大网,呼啦便扑下来,笼罩了天地。一个溜出城门,一个关在城内,都以为对方找到了各自归宿,殊不知,都好像是丧家之犬,住处都没找到。
白莲看四周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有,看不到别的什么旅店。而她本来与邹大伦约定在此碰头的,不敢走远。只好找了城门外一个木材店家的屋檐下席地而卧。冬季的夜晚寒风刺骨,远处野地传来了狼的哀鸣,冬夜里的星光都发出寒气。孤寂,恐惧,根本无法入睡,长夜难捱。夜深人静的时分,她哆哆嗦嗦在路上来回奔跑,以此来御寒,可牙齿打颤,棉衣仿佛是一层硬邦邦的铠甲,没有一丝丝热乎气。她感觉快要冻僵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当城门终于打开后,邹大伦凭借着路条,随出城老百姓混出城门。看到对方冻得脸红红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狼狈相,方才知道各自遇到的倒霉事。邹大伦比她幸运的是,他在一家铁匠铺子的棚子里过夜,幸好铁匠铺白天打铁的炉子,熄火之后炉膛尚有剩余炭火,一条流浪的老黑狗也在他身旁卷曲着,他占据了黑狗的“家”,他窝在旁边避风,靠一丝温热暖和身体。邹大伦后悔莫及,经历再次失散而重聚的险境,白莲发誓,下面的路程俩人再也不分开了。死也死在一起。
下面的路程,如履薄冰的加倍小心。过三原,云阳,接近陕甘宁边区边界,保命用的路条,仅剩下一张了。而他俩本来就很瘪的钱袋几近一空。
真是雪上加霜,由于连日来紧张外加饥寒交迫,白莲在一家小旅店病倒了。她发高烧,浑身瘫软无力,脸色苍黄,蒙着一层灰似的黯淡。母亲日记里说:当时还有无法启齿向“哥”道出的原因,惊吓、受寒使得女人的月经淋漓,血崩不止。血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淌,把她的躯壳流空了,她感觉自己好像透明的一层壳,干枯,薄如蝉翼,一触即碎。她有着濒临死亡的轻盈,对于爱恨生死的木然。这世上女人太苦了,她发誓下辈子脱胎不做女人。
如果追溯白莲病倒的深层原因,与邹大伦前天一段谈话分不开。这段话邹大伦是翻过来倒过去放在肚子里折腾很多天,被逼无奈才说出……
前天途中那家“泰来”小客栈,掌柜的是个年轻寡妇,眉是眉,眼是眼的俊俏。麻利爽快,见到两位兄弟来客格外热情殷勤,单独安排了一间小房不说,忒舍得使柴禾,饭后烧水烧了一大锅,房子暖烘烘,扬声大气地招呼他们洗脸,烫脚。邹大伦和往常一样,总是端两盆水,进屋,放在地上,让白莲先用,这么多天了使上热水实在不易,虽然没结过婚,似乎多少知道女人的爱好,好好地擦洗擦洗一路灰尘。而他,嘴巴不说什么,出门,将门关紧。找个理由蹲在门外把守,便与那个寡妇闲谈。
屋里白莲抓紧脱衣,擦洗。十几天来她第一次脱衣。听到门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女人好奇地打听两位兄弟从哪里到哪去,年龄,家事,今年河南的旱情之类,细声慢语,邹大伦心不在焉地回话。寡妇来来回回续茶水,一个劲儿地唠,唠了往事唠心事,过了一会儿,邹大伦借故上茅房,起身走出过道,到客栈院子去。
白莲正洗到痛快处,女主人脚步轻盈突然推开门,让她措手不及。她抓起棉衣要遮挡赤裸的身子,咣当一脚踢翻了水盆,房子里虽是黯淡,外面点的油灯隐约映照,依稀可见人影。哎呦的一腔绵软女声,想必对方清晰入耳。
两个女人就这么定定愣了片刻,寡妇慌乱说道:“噢,我来问问,可还要点热水?……”言罢抽身疾走,低头回到她的房。
待邹大伦回房的功夫,正好与之擦身而过。他看出寡妇的表情、脊背有点僵硬。白莲仓惶穿好衣服,开门。邹大伦从她眼神脸色上全明白了。怎么办?这寡妇年纪不大,看样子阅人历事老辣,精明,打一进门,飘来渺去的眼风,便看出不是个含糊人。走,更会引起她起疑,再说深更半夜到哪里去,他们再不能夜宿荒野了。不走,这一带国民党查店的很频繁,万一发生意外,岂不前功尽弃。
邹大伦不言语,思忖着,他脱去了鞋子,把脚放在刚才白莲用过的脏水里,仔细洗脚。“那是脏水,我再给你端一盆!”“不,不用,我的脚更脏。”他径自洗脚,洗完了,端水去外面倒了。然后,他对心绪不宁的“兄弟”闷声道:“咱住下,不走!……你先睡吧。其他的事,别多想。”
白莲见他胜券在握地出门,再次嘱咐她好好睡觉,他走进了女掌柜的门前,敲也没敲,一推,门没锁,虚掩着,他闪身进门,继而是一阵响动。白莲再侧耳听听,什么动静都没有,月牙在寒风里滑动,静得糁人。这一夜,更是令人惊栗的梦中梦。白莲拿着小包袱,坐着也不是,躺着也难过,一阵阵的牵挂揣测,心里百般滋味。迷迷瞪瞪的刚想打盹,鸡叫,天明了。有人推门进屋,空气被搅动着,“谁?”她低声喝问道,“我!邹大伦。”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僵硬着,看也不看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拉着她道:“愣什么你,走,快走!”
白莲不知道说啥,更不好问,起身跟随着他,离开了小旅店。俩人走着,邹大伦步子很快,白莲紧紧跟随。他的后背仿佛是躲避别人目光的疑问。夜晚的泥泞,使得他们的脚步铁块似的冰冷,脚步沙沙沙,走了一段路,他就是沉默不语,都绷着,谁也不先开口,俩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愈来愈闷,彼此好像是负气的味道。白莲感觉邹大伦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点陌生。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期望他说,随便说点什么,可他无声无息。白莲有点悲哀,她独自望着远处太阳在地平线升起,天地一片橘红,照耀在塬上。静悄悄的天地,白莲努力回忆着上路以来的遭遇和心境,想到了老爹,丈夫一家的事,心情紊乱,酸楚,再也平静不下来。
忽然间,她粗声恶气冒出了一句,道:“你要真是杀了人,怎么也得告诉我一声。”
“我,是有杀了她的心!”邹大伦恶狠狠地答道。眼睛不看她,却叹气。
“哼,都是因为我,我惹的祸。”她没好气儿道。
“和你……没啥关系。”他生硬地道。“忘了这件事,再也别提。”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白莲不言语了,加快脚步走在头里。脚底下踢蹬起一蹼一蹼的黄土。后来的路程,她就是不肯放慢,也不肯歇气,她有些自虐的心情鞭打自己的肉体快步走,尽力地消耗,走在前面,走得筋疲力尽。汗水顺着脸颊淌,脚底飘飘忽忽的,本该天黑之时到达预定的小镇,天还是大亮便到了。
镇子很小,行人十分稀疏。她看见上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来,夕阳下她站着看孩子,一时间想起了她的娃娃。她止不住就想哭……她对不知所措的邹大伦说,我想孩子,还有红霞,她们不知怎么样了?思念亲人是一道幸福而微弱的光亮,这光亮能够驱赶阴影,温暖疲惫的心。然后,她一个劲谈论着红霞,有时还显得亢奋,怀念着往昔荣誉共享的舒心日子。她奇怪并有些生气的是邹大伦躲避她的话茬儿。
邹大伦被她情绪挤压着,他吞吞吐吐地全倒了出来。说出憋了太久的心事,这磨盘大的心事他扛了一路。原来,那天白莲看见他蓬头垢面,胡子喇碴从县城找养父回来,她哪里知道,他转道去了苑菁“红霞”藏身的地方。他是悄悄去的,他转弯转了很多圈,生怕有人跟踪。他本想替白莲报个信,临别捎上一句话。“白莲红霞”组合解体后,叛徒闹的真假李逵这一出戏,弄得她浑身都是嘴巴也讲不清。而心如居士出狱回家,更让红霞的处境难上加难。苑家两代人,在善良的人们心中,陷入了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悲惨境地。那天,邹大伦打扮成了一个挑柴火的农民,走近了红霞藏身的村子,村里西头两棵大柿子树伸出枝丫那小院,门口,远远的,他看见了一个农妇,怀里抱着一个娃娃。农妇眯眼看见了他,他也认出是真正的“红霞”。邹大伦很久没见过苑菁了,没想到他如此顺利找到了她,而她又是一派已婚农妇的装扮。
邹大伦喜出望外加快脚步上前,刚想喊叫,不料,她越过树丛透着满脸惊骇,回身走过柿子树,进了院子。邹大伦一时失望,急忙快步追上,只见她从后门独自窜出,在坡上消失了身影。邹大伦快步追去,下沟,拐上了坡,便听到两声刺耳枪响……
第三部分
第五章(6)
碧绿草丛里,大名鼎鼎的红霞仰身倒在地上,一缕鲜血好似一根红丝小虫从她的额头爬下耳朵,爬向乌黑的头发,爬向黄土。邹大伦快速回身看,身后无人,阳光照射下来直直晃眼,这一瞬间,邹大伦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白日梦,瞠目结舌,山林里微风和煦,天地宁静。
白莲听完邹大伦这段叙述,目光涣散,茫然失神地喃喃自语道:“死了,红霞。都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悬念了很久的又一个亲人死亡,好似一粒子弹击中了她,她轰然倒下了。
以后的事情,邹大伦怎么将她背着找旅店,怎么安顿下来,怎么请店家伙计做了汤面,全然不知。等到夜晚,使人晕眩的捶击般的头痛,捶醒了她。昏暗灯光下,嘈杂混乱,查店的宪兵进来了,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了邹大伦和他们断断续续对话,事先想好的那一套台词。哪里来的?山东商丘。到哪里去?到职田镇。去干啥?找我爹,想找个事情干。这个人是谁?我兄弟,他病了,病得不轻哪!你们带着什么东西?邹大伦打开了包袱,大概宪兵看见了毛笔,又问:带生活干什么?陕西人管毛笔叫生活家里遭了灾,没钱,在路上卖个毛笔好做盘缠,老总。哦,你俩有路条没有? 琐琐检查路条的声音,接着,咳嗽,脚步声远了。白莲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不见了邹大伦。她轻声哼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猛然想起了夜晚查店的印象,一骨碌撑起身子,一碗汤药放在了床前,没有人。呼来了掌柜的,他瞥斜着吊眼儿道:“你哥前天出门,至今没见到人影哪,我还等着你们兄弟的房钱,饭钱,药钱噢。”他念叨了一个赊账的开销数字,白莲哪里知道,她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又等了一天,邹大伦还是没回来,据店家掌柜和伙计说,国民党和宪兵没有抓人,是他自己走出去的,走前交代了一句:别忘记给我兄弟熬药!我去去就来。眼下药熬了三天,病人也缓过来了,可当哥的却没影儿了。无情弃你而去不可能,你病着,我看他端汤倒尿的,上心,急惶得不行,这么好的兄弟难得。看他嘴皮上起的那大潦泡,茶水不思。可人生地不熟,想不出他能够上哪去。掌柜的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嗓,怕是抓兵的抓走喽,前几天两个河南人就是撒尿的功夫走散的!看来真是逃出狼窝,又进虎口。他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