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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当然说不能平白无故接受陌生人的施舍,结果那男人却说:“令嫒碰上的事,我有切身之痛。””
“什么意思?”
“一问之下,原来那个男人在国中时代也被同学欺负,像是跑腿、围殴,当然还有勒索。霸凌集团每天早上都会派个人装成他的好朋友去邀他一起上学,所以他想逃学都不行。他说他当时真的很痛苦,好几次想寻死,连上吊用的绳子都准备好了;但想想只要忍到毕业就好,便捱了下去。谁知道上了高中以后,霸凌集团的大半份子都和他分到了同一班;他最后绝望了,高中才读了一学期就辍学,高知大学是用同等学历考上的。”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啊!”
“那男人对我老婆说:‘因为被恶整而自杀的孩子不少,令嫒也说过她不只一次想死;不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她能活下去,我给的那些钱其实不算什么。那是我打工赚来的钱,反正也只能花到联谊之类的无聊事情上而已。’”
“真是痛切的一番话啊!毕竟他自己有过相同体验嘛!”
“我老婆也被他的气势压倒了,但总不能就这么顺着人家的好意不还钱吧?所以她说要和当家的商量,结束了那天的会面。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当家的你怎么做?”
“我和老婆一起去见了那个大学生。”
“他给人的印象如何?”
“印象啊?这个嘛……该说是木讷吗?感觉上很正经,仔细一看,确实是那种会被欺负的类型,有点阴沉。”
“最后钱怎么解决?”
“我对他说,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但站在我们的立场,不能就这么一笔勾消,而他最后也同意了。后来我们说好分期偿还,到了钱快还清时,恐吓我女儿的集团被逮捕了。”
“啊!太好了!”就像是看到悬疑片中的女主角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的场面似地,海晴高声欢呼。“真是太好了!”
“那个集团其中一员的男友在影带出租店工作,而那个男友的公寓就是集团的聚会所,读高中职的成员都是到那里换下制服之后,才到闹区去的。警方接获密报,说有人在那个公寓房间里吸食强力胶,所以男友被抓了,其他女孩子也接连被捕;警方又追查其他的犯罪行为,恐吓的事也因而曝光。就是这么回事。”
“那被勒索的钱呢?有拿回来吗?”
“这个嘛……我们家最后没报案,因为我女儿怕她们报复。虽然被逮捕了,但那帮人又不是关永远的;要是她们事后知道是因为我们报案而让她们刑期加重,不知道又会怎么报复我女儿。我女儿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我们又怎么忍心报案呢?”
“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
“对啊!不过我女儿后来就平安毕业了,没得抱怨啦!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我很感谢那个大学生,要是他没借钱给我女儿,说不定我女儿真的会去抢劫或上吊。”
计程车已驶入高知市,穿越南国道路时,雨势渐渐变小;车子驶离了路面电车行走的电车道,进入住宅区。
“说句真心话,我还是觉得当初不该让女儿去高知,该让她读本地的学校就好了。说来讽刺,我女儿现在读的是安艺的大学。”
“哎呀?这么说来,是读安专啰?”
“对。”通过儿童公园前方,便可望见上着瓷砖的漂亮大楼,正是高知殿堂。“不过,不是我受了那件事的教训,才要她上本地大学的;而是我女儿的程度只进得了安专。国、高中读高知的私立学校,大学却是安专,想起来真是蠢得可以。”
付钱下车时,附有照片的司机名牌才映入了铃的眼帘——上头写着瓶窥良介四字。
待男女乘客在雨中下车后,瓶窥良介掉过计程车头,驶进了电车道。独留一人的车内被恐怖的寂静包围着,刚才那股说话的冲动如幻影般烟消云散。
雨刷擦拭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滴,那动作成了强迫性的节奏,渲染着身体;然而,涌上的却不是说话的冲动,而是一种近似焦虑的义务感——我得思考。但得思考什么?他一时间又不明白。
今晚是他头一次向外人提起女儿高子之事,过去他从未如此按部就班地说明高子的遭遇。姑且不探讨为何会在那两名乘客面前兴起这个念头,良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将这段往事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才发生在前年,但近来这件事已几乎不曾浮现于脑中了啊!
良介漫不经心地看着雨刷摆动,漠然地懂了自己该思考什么。对那两个乘客说明之时,自己似乎曾提及某些奇怪、不合理的环节;他必须想出是哪些环节——这股强迫观念宛若咒文一般,盘据于晦暗的车内。
不过……良介歪着脑袋。自己说了些什么?不就是照实说明了高子被勒索之事吗?那确实称不上是愉快的回忆,但事实便是事实,哪会有不合理或奇怪之处……?
话说回来,刚才的女乘客长得挺美的。高知的女人五官普遍不差,但为了防止南国的日晒,用的都是同一套化妆方法;也因此,被称为美女的女人总显得一个样儿,难以摆脱人工气氛的宿命。刚才的客人可说是高知少见的自然派,气质出众;她似乎没带伞,真该借她的。难得穿了那么漂亮的衣服,只怕被雨淋坏了。他开快车,才花了四十几分钟就抵达高知;枉费自己和她聊了那么久,怎么没顺便问问名字呢?
名字?这么一提,借高子钱的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头一个字好像是水字旁……对了、对了,浅钝,浅钝庆太。天下间真是什么人都有,竟然会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尽心尽力,甚至掏出钱来;虽然只听了大概,想必他对于霸凌一定有相当悲惨的回忆吧!
衣服……正当良介再一次将空想的对象由学生转移至刚才的女性乘客时,这个词汇突然像梗住喉咙的鱼刺一般,刺激着他的脑袋。衣服,没错,正是衣服。自己提到了某件关于衣服的怪事,究竟是谁的衣服?
答案出奇地轻易浮现,,是高子,等候浅钝庆太时的高子。妻子是怎么描述在咖啡店目击高子时的情景?因为她穿着便服,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但仔细一看是高子……良介记得妻子是这么说的,所以对两位乘客也做了同样的说明。
但仔细一想,未免太奇怪了。为何高子穿着便服?,高子的学校有制服,她每天都穿着制服上学,穿着制服回家;妻子曾说当时已是放学时间,可见当天是平日。这么说来,出现在咖啡店的高子当然得穿制服,但她却穿着便服……
这代表她在某处换过衣服,是在哪里换的呢?从时间上来看,高子不可能是先回位于安艺的家才来的。即使她原先就计划放学后先回家一趟,又幸运地提早搭上班次稀少的公车,她和浅钝的约定时间也该是在六点或七点才对。
再说,她何必换穿便服?是为了瞒过恐吓集团的眼睛而换装?但那帮人应该早已记住高子的长相,不可能换套衣服就能逃脱,,再说,要是换件衣服就能蒙混过去的话,根本不需要继续向浅钝借钱。
察觉自己正迈向何种结论之时,良介只觉得一阵战栗;然而,一旦开始运转的思考却越发加速,犹如雪人般持续膨胀。高子换上便服的可能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放学后能尽情流连闹区,不被辅导;而她只需在回安艺之前换回制服,并拿社团活动当作晚归的理由即可。
假使高子老是谎称有社团活动而在高知市区流连忘返,确实很可能被恐吓集团盯上。但妻子目击之际,正是高子向浅钝借钱支应勒索之时;为何连这种时候,她都穿着便服?明明吃了苦头还学不到乖,依然在街上游荡?
比起这种观点,还有更能清楚说明事态的假设……良介觉得脑袋像是被塞进了冰柱一般,凉意森森。那假设便是:高子并非被恐吓,而是恐吓别人。
这么一想,某些环节便说得通了。更衣的据点——恐吓集团将影带出租店店员的公寓当成集会所,高子也和其他成员一样到那座公寓更衣;她不可能每天带着便服通学,应该是放了一套在公寓里。放学后,她就换上便服,和同伙们一起徘徊街头,夺取猎物的金钱,唱卡拉OK或打电动……
那么,浅钝又扮演了哪种角色?良介觉得他也被高子骗了。当天高子八成因玩过了头而真的没钱搭车回家,偶然上前关心的浅钝替她出了车钱;食髓知味的高子认定他是棵摇钱树,便利用他的同情心,装成恐吓的受害人,继续诈取他的钱财。
当然,起先高子有模有样地穿着制服去拿钱;但被母亲目击的那一次,她不小心依照平时的习惯换上便服。只不过,深深同情高子的浅钝见到她穿便服,依然完全不疑有他。
知道母亲已目睹一切,高子明白该是收手的时候了;因此她顺水推舟地装成被害人,策划着脱离集团之计。这并不难办到,因为她们本来就不知彼此的本名;但既然自己在高知念书,难保哪天不会在街上碰见过去的同伙,要是当时又正好和同校的朋友在一起,说不定自己曾是恐吓集团一员之事便会曝光。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发生,必须让集团解散一次。
换句话说,向警方密告影带出租店店员吸食强力胶的,很可能就是高子。不光是强力胶,为求万全,恐怕连出入公寓的高中女生们在街上恐吓取财的情报也一并加上了吧!告密后,她不再前往公寓,也尽量不到街上徘徊。
高子戴着被害者的面具,背地里却拿着父亲两个月薪水以上的脏钱大肆挥霍。虽然那些钱是向浅钝要来的,但双亲已把钱全数归还,所以就结果而言,钱是从良介身上得来的。她没受到任何责罚,甚至还被深深同情。
正当瓶窥良介奋力寻找线索,试图否定自己那充满妄想的推论时,下了计程车的铃与海晴已在雨中一路跑进了高知殿堂的挑高停车场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之”铃一面擦拭脸上的雨滴,绕了大楼一圈;四周一片静谧,感觉不出任何气息。“先上十五楼看看吧!”
“要去朱鹭先生家吗?”
或许是在寻找楼梯或电梯吧,海晴转动脖子,一道车灯却贴上了他的眼。铃连忙将海晴的巨大身躯推到柱子之后。
一台白色轿车缓缓转进大楼后侧,大灯将黑暗开了个圆洞,浮现于前方的雨水宛如数千把刀子般地闪闪发亮。不久后,随着那橘色的灯光消失,轿车也停了下来。
“那算是违规停车吧?”
“嘘!”铃踮起脚尖、捂住海晴的嘴,小声地斥责他:“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管那些小事做什么?”
从轿车里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连伞也没撑;他似乎没发现正在下雨,踩着散漫的步伐接近了建筑物。路灯的光线宛如刷子般刷过他的脸庞。
那是龙胆隆义。当他进入挑高停车场的同时,他的脸庞再度转黑,响起的脚步声带了种黏着感。龙胆的步伐不带犹豫,往他迈步的方向望去,可看见电梯入口。
突然间,龙胆停住脚步,似乎在窥探四周的动静;他缓慢却又不留空隙地左右移动视线,接着便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
不久后,铃与海晴感觉到他大大地吐了口气。念头一转,他再度迈开步伐。
此时,引擎的咆哮声响彻四周;在一阵如同野兽低吼的声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