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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直吉所说的事情,是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的时候,当时
有一位年轻女子推开上头印着“本条照相馆”金色字体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这家照相馆在战前的店面非常宽,后面还有一间设备相当完善的摄影工作室。
可是现在,店面只有以前的一半宽,摄影工作室的规模也小了许多。德兵卫为了弥
补这些缺憾,只好在店铺四周准备一些类似结婚礼堂的背景,希望能吸引更多的顾客。
不过说穿了,这些仍跟直吉的个性有关,因为他没有耐性,做任何事都做不长久,
所以德兵卫才必须如此辛劳地为他的将来铺路。
由于本条照相馆拥有全东京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暖帘,所以德兵卫便把这面引以
为做的暖帘放在前面的橱窗里。
跟店铺的宽度相比,这个橱窗显得太宽大了,德兵卫甚至刻意把这个橱窗布置得像
一个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年代的风俗史料展示会一样。
这面橱窗上有梳着二零三高地发型、穿着紫色羽毛图案长裤的明治女学生,也有大
正末期梳着当时最流行的覆耳发型的小姐。
此外,这里也有坐在椅子上、佩带军力、留八字胡的军人;也有穿着晚礼服的明治
贵妇人,甚至还有群众庆祝日俄战争战胜的提灯游行照片,以及关东大地震的记录照
片……等,这些全是德兵卫祖孙三代的心血。
天生就有收藏癖的德兵卫,不仅把这些“心血结晶”依年代保存在相簿里,连照片
的底片也依年代保存下来,而且他还配合季节,分别把这些照片装饰在橱窗里。
这可是德兵卫非常引以为做的成就,光凭这一点,附近另外两家照相馆就已经自叹
弗如了。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吧!
当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德兵卫正好坐在相台后的桌前处理一本庞大而老旧的
相薄。
“欢迎光临,请问有照片方面的问题吗?”
德兵卫摘下眼镜,关掉桌上的台灯,然后打开天花板上的电灯开关,同时让电风扇
左右转动。
因为戴在头上的头纱被电风扇吹开,年轻女人连忙用手按住头部,德兵卫这才注意
到她手上还戴着白蕾丝手套。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一、二岁,脸上戴着一副淡茶色的大型太阳眼镜,奇怪的是,天
气这么热,她依然穿着乳白的大衣,还将衣领竖起来。
“啊!对不起,我还是把电风扇关掉吧!”
“不,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请问本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我想请你拍张照片……”
“是在我们这里拍?还是到府上拍……”
“嗯,想麻烦你到我们那里拍。”
“好的,请问府上在哪儿?”
“这件事不能在这里说,总之,拍摄地点高这儿不远。”
“地点不能说?”
德兵卫原本正离开桌子,朝柜台方向走过来,但是他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
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露痕迹地观察来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从她的模样看来,并不是个新潮、前卫的女性,而且她的谈吐、应对、举止也都非
常合宜,可是从她身上那件有些脏污的大衣看来,却义不像是什么良家妇女。
“如果不知道摄影地点,恐怕不大方便呢!”
“没问题的,拍摄以前会有人来这里带路,不过到时候我也许不会来……”
“你说离这儿不远?”
“是的,走路大约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
兵头房太郎这时从后面走出,来到德兵卫的身边。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拍?”
“今晚九点……很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太匆促了,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去
别家问问看好了。”
听年轻女人这么说,德兵卫自然也不好拒绝。
“请问你打算拍什么样的照片?了解以后我们才好准备摄影器材。”
“哦,是结婚纪念照。”
德兵卫和房太郎互看对方一眼,说道:
“恭喜、恭喜!是你要结婚吗?”
“这怎么可能?如果是我要结婚,就不会厚着脸皮来照相馆接洽,老实说,是我姊
姊要结婚,因为她很害羞,所以才叫我来谈这件事,虽然这场婚礼只有自家人参加,可
是毕竟是一生的纪念,所以姊姊仍希望能拍一张结婚照。”
“原来如此。”
“老板,我可以外拍,就让我去吧!”
“这怎么可以!如果是其他的照片也就算了,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结婚照呢!”
就在德兵卫左右为难的时候,身穿夏威夷衫的直吉正巧从外面回来。
“直吉,你回来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儿子,摄影技巧很不错。直吉,事情是这样
的……”
直吉一喧听德兵卫说明事情的始未,一边打量那女人。
“好,就由我去外拍吧!”
直吉一口答应下这份工作后,便推开一扇矮门,走进柜台里,拿出许多样本放在柜
台上面。
“你想拍什么样的尺寸?结婚照通常是以25。5×30。5公分的尺寸最好。对了,除了
新郎、新娘的照片,是不是还要和亲朋好友合影留念?”
“不,这是只有我们自家人才参加的婚礼,至于朋友大概只有五、六位,所以姊姊
说,等客人都回去之后再拍结婚照,总之,我姊姊是个非常害羞、内向的人……”
“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直吉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等照片尺寸、加洗张数和是否裱背都定案之后,他便用
算盘很快地算了所有的费用。
“啊!对了,这些钱……”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这是订金吗?”
“是的。”
“对了,照片冲洗出来之后,要送到哪里?”
“这个嘛……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好?”
“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号,所以九月三号以前应该可以完成。”
“九月三日……那么那天傍晚四点左右会有人来这里拿照片,你放心好了。”
“好的,这是收据,请你收下。”
直吉也不管一旁的德兵卫拼命地向他使眼色,就把写好的收据交给对方。
“到时候请拿着这张收据来取照片。还有,今天晚上九点,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等到女人走出店门外,德兵卫立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奇怪,那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提起任何人的名字……”
直吉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结婚照片
“这么说,那天晚上有人来带路喽?”
由于直吉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地问。
“是的,有人来带路,而且还是新郎本人。哈哈哈!”
直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新郎自己来带路?”
“原先我也不认为这个人就是新郎,只以为他是新郎的亲戚。对了,那天晚上外面
就像打翻墨汁般的漆黑,所以,带路的男人还特别带着手电筒来。”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听直吉说下去。
“那男人拿着皮包走在我的前面,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有时候还会高声大笑,有如
喝醉酒一般。不过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会暗中搞鬼的人,所以我也就安心了。”
“你们一路上没有交谈吗?”
“没有,我开口问了两、三次话,可是他却很不耐烦地吼道:‘啰嗦!吵死人
了!’。再说,你看看他这个长相……”
直吉一边指着照片里的新郎,一边格格地笑着说:
“我要是把他惹火了,难保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因此我只好跟他赔不是,然后识
相地闭上嘴巴。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
“我可是生于高轮、长于高轮的人,小时候几乎跑遍了这一带,高轮没有一个地方
我不熟悉。但是昭和二十四年春天,我从西伯利亚战场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带整个
都变了。”
“哦,你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
“是的,我跟我爸努力了四年,才把本条相馆恢复到现在的光景,尽管如此,现在
的照相馆依然不及我们以前照相馆的一半大。
不过,水泥建筑的确坚固多了,像附近房舍的墙壁全都是摇摇欲坠,而且到处都有
烧焦的痕迹。我试着在高轮附近走一遭,没想到以前的风貌完全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
哪里是哪里。
二十八日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四周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虽然到处都有
路灯,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不过那位小姐既然说走路只要十五、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我
也只好尽量忍耐,结果到了目的地之后,我才发觉那是我认得的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那是医院坡。”
“医院坡?”
“以前这地方本来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是明治中期时,这里盖了一间大医院,所
以人们便把这里叫做医院坡。你曾经听过法眼综合医院吗?”
“法眼综合医院?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嘛!”
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其实金田一耕助根本不是一个行为举止拘谨、严肃的人,只是为了不让眼前这位高
高在上的照相馆小开看扁,所以才佯装出一板一眼的样子,否则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啊!那是一间相当大的医院,内科、外科统统都有,称得上是一家综合医院,
设备又好。对了,金田一先生,当我在二十四年春天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所到之处都
是断垣残壁……”
“你想说的是……”
“听说在战时,芝公园里有一个高射炮阵地,有一次敌方朝这里扔炸弹,正好落在
法眼综合医院上,因此我回来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左右,只能用‘废墟’这两个
字来形容那一带的凄惨景象。
法眼综合医院的隔壁是法眼院长的家,那是一幢有常春藤缠绕的典雅西式建筑,所
以附近的居民都叫那栋建筑为‘常春藤之家’。我被带去的地方正是法眼先生的住所。”
“那么,法眼先生的住所也被炸毁了吗?”
这个时候,就算直吉再怎么有心机,也很难从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中感觉出任何忧伤。
“常春藤之家已经被炸成灰烬,但是附属的和式房子倒是完好如初地保留下来。”
“目前谁住在那里?”
“那里现在只是一栋空屋,并没有人居住,不过仍留有门灯,玄关和屋内也都有电
灯。”
“那你有没有问带路者为什么走到那里去?”
“有啊!我问他:‘这是法眼先生的家吧!’结果那位先生便笑着说:‘是啊!’
我是法眼家的亲戚,因为是一生一次的结婚大事,所以今天晚上暂时在这里借住一晚。”
“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带着我走进一个相当宽敞的玄关,我发现他们特别先洒过水来散热,此外,他
们还用一扇大型的屏风把院子隔开,屏风上画了一个高山族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后来,我们又通过一道宽敞的走廊,走廊也打扫得非常干净,每一处都有电灯,可
是我并没有发现到其他人。经我一问,那人才又说:‘是啊!弥生老奶奶现在正在田园
调布。’”
“谁是弥生老奶奶?”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里还是听不出丝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