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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夜里出现女鬼以来,千鹤井泰次郎陷入了莫名的恐怖之中。那天夜里他们全家人都在家,戴着女鬼假面的人一定是他们家里的人。泰次郎也许影影绰绰地意识到了是谁将要杀他,他大概一直在为自己可能被那个人杀死而提心吊胆,但从他所处的立场来说对任何人也不能言明此事。
他的妻子早已去世,对亲生子女也不能倾诉自己的不安和担心。
他曾对我说,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出出现女鬼的话。他好象想自己一个人设法解开这个秘密。
但他的内心痛苦,终于超出了他能够忍耐的限度。在女鬼出现的第三天晚八时许,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问道:
“柳君,你认识可以信赖的私人侦探吗?”
我听了这话吃惊地看着他的脸。他到底惧怕什么,找私人侦探想干什么呢?
“哎呀,私人侦探我可不认识。你要是有什么担心的或干脆找警察商量商量,请他们帮一下忙怎么样?”
“不,要是外人干的事情,找警察帮忙也可以。但我们家有我们世家的尊严和体面。
要是出现了犯罪的事情,倒也罢了。我只是感到一种不安,去找警察商量,结果只会贻笑大方。
“虽说是有人藏了般若能面,也不能说那就是发生杀人事件的前兆。只是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好象今天夜里又要有般若的可怕面孔从窗户外面向屋里窥视,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抖。我对你说这些话,是因为这个家庭里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不能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商量这种事情。日本的警察,我也信不过。”
“那么,和石狩检察官商量一下怎么样?”
“不行,当检察官的人都是没用的人,他们只会处理犯罪发生以后的善后事情没有预防犯罪的能力。”
这时,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高木彬光的形象,我怎么一直把他忘在脑后了呢?他是我在高中读书时要好的朋友,后来从大学工学院冶金学科毕业,取得了工学士学位但却把专业抛到脑后,专门埋头阅读国内外的侦探小说,装作了不起的业余侦探一旦发生什么事件,就想将自己的推理应用到实际事件中去。象这种人还是常见的。
而且他现在正在来这个海滨避暑,住在从这里步行十五分钟就到的海滨饭店里。
他虽然是我讨厌的有闲阶级的典型人物,但我非常了解他的姓格。他有头脑,又有手腕,对于完成这样的任务,是正合理想的人物。想到这见,我不由得用手相了一下膝盖,真是高兴极了。
“有了,有一个最合乎你的要求的人物,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叫高木彬光,他有头脑,有勇气,而且在艰巨任务面前,绝对不落人后。
“他从学生时代起,一弄到国内外的侦探小说,就一口气看完,还自诩为日本的菲罗·万斯(范·达因笔下的侦探——译注)。在高中时代,就曾对解决学校实际发生的小事件,显示过非凡的才能。他现在闲得没事可干,要是和他好好谈谈,刺激一下他的兴趣,我想他会接受这项任务的。而且正巧他现在正住在海滨饭店,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你和他当面谈谈好吗?”
泰次郎听了我的话不由得喜形于色。
“嗯,这个人很合适,你马上去找他谈谈好吗?”
“请你稍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试试看。”
当我走出房间正要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从楼梯下边走上来一个人——这个人是怪人千鹤井麟太郎。
我称他为怪人,是因为我认为这个称呼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
他也许是一种天才。仅从头脑活动来说,他可能是一个天才。但是,缺乏热情的智慧,不论多么敏锐,我也不愿称它为天才。
另外,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也许可以称为超人。
对于人生,看不到刺激和魅力;对于生活、艺术、原始的本能,甚至对于犯罪没有兴奋和反应;认为一切皆空,对道德、物质、人性都抱着蔑视态度。对这种死灰般的人物,我们能称他为超人吗?
但是,他的举止和语言,有一种特殊敏锐的虚无感。我回到故国初次来到于鹤井家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席冷冰冰的话:
“柳君,怎么样?杀人的本事熟练了吧?但是,再没有比战争更愚蠢的了。战争毫无意义地浪费了几百万人的生命。人们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去夺取对方的生命。我对那种杀人的方法不感兴趣。我要用绝对安全的方法杀死许多人。这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
我讨厌把自己放在同对手相同的层次上。我没有去参军,这我自有我的想法。那种蛆虫般的军队生活我可忍受不了。”
当时我听了这种话很是生气。我既不是军国主义者,也不是好战分子。他用这种话来报答我长年的军旅生活,我是预料不到的。
楼梯上边的电灯照射在他的身上,使我不禁感到一种可怕的气氛。他那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上的锐利有神的双眼,扫视了一下我的全身,一句话也没说,到他父亲泰次郎的房间去了。他穿着翻领的衬衣,肩上背着一个照相机盒子。
我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接着,稳定了一下情绪,走进了楼下门旁的电话室给高木彬光打电话。正好他在家,我在电话里向他转达了泰次郎的请求以后,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但是,我在打电话的时候,感到好象有人在电话室外边偷听。
我甚至听到了衣服磨擦声。可是,我打开电话室的门到走廊里一看,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达时我越发感到不安,恨不得马上见到高木彬光。我打完电话正想上楼的时候,有一个人从楼梯下边喊了声:
“柳先生,请等一下。”
那个喊我的人,是千鹤井佐和子,她藏在楼梯下边。
在集居着狂人和病人的千鹤井家,还有一位象她这样文静善良的女性,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中风引起半身不适的祖母,疯狂的堂妹,利欲熏心的父亲,虚无主义的哥哥,在这些人当中生活,要是一般的女性,定会肉体和精神受到摧残,变成一具活尸。
但是,青春的力量,使她忍受住了这一切压力。她那冷静从容的能面般的端正面孔,时时流星般地闪现出埋藏着的炽烈热情。可是她的亲骨肉父亲和哥哥对她却冷若冰霜,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她都28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恋爱过,一直象个主妇似的,为家务事忙碌着。不,说她象一个女用人也许更合适一些。至于她的婚姻问题,恐怕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表面上,她也是家庭中的一员;而实际上,她的生活内容,是永无止境的劳动,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奴隶。
这时,她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的全身,她的美丽的面庞上,不知为什么兴奋得渗出了汗珠。平常总是神经质地用眉黛描黑的谈谈的眼眉,这时露出了本来面目。我的面部感到了她呼出的热气。
“柳先生,你从这个家庭逃走吧,越快越好!”
我吃惊地凝视着她的面孔。过去她比谁都对我表示好感,对从军队复员的我给以温暖的情谊,现在为什么叫我离开她的家呢?她接着说道:
“我叫你走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我每天晚上梦见那个可怕的般若能面,总觉得它象是在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和你。昨天夜里也是这样。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你头朝下掉进了深深的泥潭之中。我伸出双手想把你救上来,但是没有用。你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鬼脸。泥潭的周围燃起了恐怖的鬼火,这个鬼火时燃时灭,周围随着时明时暗。我一边哭着,一边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我听到的是急剧的风声,还有从泥潭深处传来的你的孤寂的呻吟声。我吓得毛骨耸然,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们这个家,不是你这样的人好呆的地方。过去我希望你呆在我家,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个家庭一定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而且已经为期不远。柳先生,我求求你,你从这个家逃走吧,而且把我也带走。我在这个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简直要憋死了……求求你,帮我一下吧!”
我过去一直把她看成是一个木石心肠的冷漠女性,可是她现在的言行,简直就象是热恋中的表现。我对她说:
“你可不要这样说,我是一个化学家,可不相信占梦那种事。首先,象我这样既没有家又没有职业的人,和你一起出走,简直是忘恩负义。那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呢!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柳先生,你怎么不理解我呢?这是挽救你我唯一的一条道路,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你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我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佐和子一定掌握了什么情况,她是借口做梦设法叫我离开这个家庭。这是我的直感,但是情况不允许我这样做。
“那么,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吧。”
“柳先生,你还不明白吗?事不宜迟呀!”
佐和子用悲痛的眼神看着我,我避开她的视线向她轻施一礼,就上了二楼。佐和子担心地注视着我的背影,好象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走到泰次郎的门前想敲门入室,室内传出的麟太郎的冷冰冰的谈话声,使我已经举起的手欲敲又止。
“这么说来,你是说最好是杀掉他(她)吗?事到如今,过去的努力全成了泡影。你想干就干吧。我对那种无聊的事情不感兴趣。”
“不知怎的,我最近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我觉得,为了我的安全起见,还是把他(
她)杀死为好……”
我听到泰次郎的小声回答以后,两人的对话声音越来越低,听不见了。我觉得这时候敲门不太好,就到旁边的贤吉和绯纱子的房间去了。绯纱子已经就寝,贤吉还没有睡。我和贤吉说了三言两语,就走出房门又去敲泰次郎的屋门。
他们父子俩还坐在椅子上谈话,见我去了,麟太郎马上站起来说道:
“爸爸,这件事我们明天再商量吧,晚安。”
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马上走出房门,到三楼的暗室去了。他最近每天都要在那里洗相片。
“柳君,怎么样?”
泰次郎担心地注视着况 “请放心吧,他接受了。我想今天晚上马上就到他那里去一趟,你写一份委托书好吗?”
“啊,好吧。请你稍等一会儿。”
他坐在桌前写了起来。我觉得热的很,环视了一下室内,咳,怪不得这么热呀,原来是窗子全都关着,而且窗子外边还有一层铁制的百叶窗。只有窗户上边的一个小通风口的旋转窗还在开着。室内有一台电风扇在轰轰作响。
我拿起委托书走出室外,时间是8时20分。我又到贤吉的屋子里呆了大约5分钟,就马上去海滨饭店拜访高木彬光。
高木彬光坐在临海一室的安乐椅子上,和往常一样在阅读他喜爱的侦探小说。这是他的日课,也是他的爱好。
我在高中时代就对他这个人物不怎么尊敬。你说右,他偏说左;你说黑,他偏说白,这样的人是常有的。而高木又特别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告,一味炫耀他的智慧和出身。我有好几次想和他绝交。
但是,他在侦探小说方面的造诣,我也是承认的。而且为了搞清楚这次事件,无疑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前几天在海岸和他邂逅相遇,现在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