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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网的大门,于是我伸出手试着打开金属网,却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它推开了。我穿过金属网,径直朝着废墟的深处走去。
姐姐被杀害的当晚,她是怎样进入废墟的呢?是跟我现在一样,步行着穿过金属网进来,还是被少年用匕首或是其它什么胁逼着强行拉进来的呢?要么是在早已昏迷、身体无法动弹的状态下被运到废墟来?对她来说,她踏上这一条通往废墟的道路,却成了通往不归路的通道。
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非常宽敞的地方,或许这就是医院以前的停车场。手里电筒的细长带子,几乎要垂到路上布满的冰冷泥块和碎石子上。在碎石子路的尽头,有一块硕大的白色混凝土状的物体,仿佛在沉重地背负着无穷无尽的夜空。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物。这栋过去曾经是医院的建筑物,如今只剩下空壳,就如恐龙死掉后留下光秃秃的骨架化石一样。
我穿过医院的大门,走了进去。大门以前可能是嵌有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用电筒照亮一个像是医院大厅的地方,许多已经不成形的长凳堆放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我把电筒的光圈向黑暗中的墙壁移去,墙上还残留着用彩色喷漆涂鸦的痕迹。
周围的空气令人窒息,我的呼吸也似乎变得愈来愈微弱。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我的头,令我强烈地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装了灯泡所残留下来的洞,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我的脚下传出玻璃被踩碎的声响。
走廊无穷无尽地延伸向黑暗的深处。我朝发现姐姐尸体的房间走去,我曾经听说过那间房间的大概位置,据说是在一楼最里端的房间里发现她的尸体。
手术室。我按照指向手术室的路标方向走了进去。我的脚步声在冰冷的墙壁上回荡,振动着寒冬的空气。
不一会儿,我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房间。曾经安装着门的入口如今变成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洞口的深处充满了黑暗。也许是以前曾有过几重入口的缘故,我钻进一个洞口后,居然又出现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四方形洞口。又钻过一个洞口后,便来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我用电筒光线形成的圆形光圈扫射了四周一下,仿佛连内心深处也被冻僵了似的。整间房间充满寒冷,异常地寂静,就连鞋子踩在碎石子上的声响都能清楚听到。我仿佛听到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孤魂野鬼的抽泣声。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个洗手用的细长盥洗台,墙壁上还有好几个通往其他小房间的入口。这些入口都是开合式的扇门,里面的小房间像是用来动手术的地方,总共有三间小房间。我决定用电筒查看每一件房间。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小房间不足五米长,因此房间不是很宽敞。我最先查看的两间小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但当我打开位于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时,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息,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只有这间房间比其他地方都要黑暗、安静,仿佛以前这里曾发生过火灾似的,四周的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板等,到处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我走进房里,确认里面的确没有人。由于房门是自动开合的,所以当我钻过门以后,它就慢慢地关上了。在墙边上有一个氧气瓶似的东西,为了不让它掉下去,就被锁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房间的中央有一个长满铁锈的金属长桌。不,应该是手术台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墙壁及天花板上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并不是因为火灾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从中间的手术台向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我双脚踏着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手术室的地板,甚至从门口延伸到屋外。
我不禁往后倒退几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背部已经紧贴在墙壁上,没有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也捂住了嘴巴,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惨叫。我这才发现,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正是两个月前从姐姐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 4 (II) *
在黑暗中,仿佛有一瞬间我看到当时的情形。警方后来拼凑起、曾经是人的模样的姐姐尸体碎片,零乱地散落在已经发黑的血泊中……
夏海……
夏海,不知道你会否听到我的声音……
突然,附近传来姐姐的声音。这是姐姐在第一盒磁带里所说的第一句话。我把电筒的光线移向房间的入口,在椭圆形光圈的照射下,房门正在合拢。就在刚才,似乎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北泽夏海小姐。」
那个少年的声音隔着手术台从我对面的墙角传来。突然,从对面墙角发出一束强烈的光芒,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我顺着光线望去,少年正站在逆光中。他现在没有穿校服,但全身上下依然是一套全黑的打扮。他一只手拿着夜灯,相比我的电筒,他的灯光要明亮得多,照亮了大半间房间。另一只手则拿着黑色袖珍录音机,姐姐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说他以后会把这个录好音的带子转交给你…… 说在转交磁带时,他就可以看到收到这盒磁带的人的表情,他会为此而感到兴奋。
姐姐的声音继续播放着,并且音量很大。憔悴不堪的姐姐的喘气声和呼吸声全都淋漓尽致地回响在混凝土的墙壁上,并扩散到被乌血覆盖着的房间每一个角落。我看了看位于房间中央格外黑沉沉的手术台,在灯光的照射下,浓浓的黑影重重投在这空荡的房间里。
「博子就是在这张手术台上录音的。」
少年把夜灯及录音机放在墙壁的一角,随后来到手术台的旁边,以一副非常爱惜的神态,用手轻轻抚摸染黑了的手术台。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手术台上原本似乎粘有一层黑色的皮革,但现在已经剥落得只剩下一小部分了,上面还留有被利器割裂的划痕,裸露出金属部分。暗黑的血渍就浸染在上面,少年的指尖慢慢地如舔舐般向上移动,似乎能够听到手指与血渍摩擦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触摸着似的,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刚才博子不是说过了吗?我想看看你听到磁带内容时的反应,我只是对这个感兴趣而已。」
少年说罢便牢牢地盯着我,他那只手再一次轻轻抚摸手术台,默默地尽情地抚摸着…… 但他的眼睛却在叫我到他那里去。
我的背紧靠在墙壁上,缓慢地摇了摇。如果我走过去靠近他的话,一定会被他杀死。他一定会像杀害姐姐一样杀死我,但我之所以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并非由于恐惧。
在灯光的照射下,静静地伫立在手术台旁边的少年仿佛是漂浮在黑暗中的黑影。少年的侧面映着白色的光,看起来甚至有些神圣。此时我心里的感受,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敬畏更为贴切。在我的心里,他已经变成高人一等的存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无条件、无理由地给人带来死亡。
想必你还记得我常常说些伤害你的话,让你很难堪吧……
「夏海小姐,请到这里来……」
少年平静地说道。他是命令我爬上手术台。我离手术台只有三步之距,如果他迅速扑过来,很容易就可以抓住我,并把我捆绑得严严实实。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是在等我,等我主动靠近手术台。
刹那间,我的双脚已经朝他期望的方向迈出去,就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又觉得自己必须过去。我的心犹豫不决。
让我自己慢慢靠近手术台,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背紧靠着墙壁,困惑地盯着少年。他如同宣读判决般说道:
「夏海小姐,恐怕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你马上就会被我杀死…… 这是你命运中早就安排好的定数……」
姐姐的颤抖声、喘息声在我和少年之间回荡着。他的眼睛紧盯着我的瞳孔,眨也不眨一下。那穿透性极高的眼神,仿佛快要把我的脑袋看穿。
「你已经彻底被死亡缠住了…… 更何况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没有!」
我否认道。少年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把死亡看作是『失去』……」
依然是那种非常平和的口吻。
「就在死的那一瞬间,这个人与他周围的一切关系都会自动结束…… 不管是与自己曾经深爱的人,还是与自己过去痴迷过的东西,所有的关联都会消失…… 再也不会看到太阳、风,再也不会有黑暗与沉默…… 高兴、悲伤、幸福、绝望,一切都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所有一切都将逝去…… 夏海小姐,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的?对此我可了如指掌……」
我用手摸了摸额头,握在手中的电筒不知何时已经滚到地上。脑子里浮现出父亲和母亲、阿树、同班同学以及赤木的脸。
「你决定来这里之前,一定很痛苦吧?但是,你已经下了决心…… 你虽然清楚知道自己要是不能回去的话,父母会多么悲伤,但你还是来了。你在心里默默地切断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悄悄地与他们一一道别,来到这里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
少年的话,切中了足以使我动摇的要害。从我的嘴里冒出一些不成话语的声音,但既不是呼叫,也不是呻吟。我用双手捂住额头,竭力控制着。
……夏海,我平日对你的伤害真的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已。这些事与赤木有关……
我所做的事,等于背弃了失去长女的父母,极大的罪恶感吞噬着我的心。
「从你拿到第二盒磁带到今天,差不多有两天的时间吧?在那两天里,你在心里和哪些人默默地道别了呢?每当你向和自己人生有过关联的东西逐个告别时,也正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地主动向死亡靠近啊……」
我终于觉悟了。原来自从与少年第一次碰面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慢性自杀。当我狠心丢下父母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也正是我与可以回头的最后时机擦肩而过。是我割舍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是我自己砍断挽留我的最大锁链,是我自己选择来到这里。
* 4 (III) *
夏海,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我和赤木是怎样认识的吧?
「我……」
我放下了捂住脑袋的手,环视一下四周。在冰冷的混凝土房间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空洞与黑暗。除了沾满血渍的手术台和少年以外,空寂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出去。背部已经离开了冰凉的墙壁,我正一步一步朝着手术台靠近。
我主动放弃了自己人生中所拥有的一切。除了姐姐的声音以外,我对其他事物都
没有兴趣。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可以说得上是活着吗?想必只是肉体在维持着一些必要的生存动作而已,其他大部分恐怕早已踏进死亡的世界。
有一天他在街上主动和我打招呼。他和我念同一所大学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离手术台对面的少年很近的位置了。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威胁的动作,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彻底消除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