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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超过7点了,但车库里还是空荡荡的,看情形司机们大概都还没回来。……由花子正这样想时,突然听到一阵暗哑的喇叭声。蓝色装卸车车身沾满了泥,行驶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缓缓地从转弯处来到车库前的空地上。
由花子急忙从办公室前离开,躲到斜对面同样破旧的仓库后。
装卸车上是空的,倒车进入车库后停下。从驾驶座上下车的是一位穿背心和牛仔裤的男人,高大而健壮。留着小平头、晒成黑炭似的脸使人无法从其面貌判断其年龄,但他迈开大步健行走入办公室的样子,给人年轻力壮的感觉。
他的手没有缠着绷带,脚也没有破。
大约经过15分钟左右,刚才那个男人在背心外披着一件黑白条纹的长袖衬衫走出来,向着刚才开装卸车进来的方向走去,从他踏着轻松的脚步里,能看出他完成一天工作的解脱感。
当他走到空地外刚亮灯不久的蓝色街灯下时,由花子在他身后向他打招呼。
“请问……”虽然在脑海中已经预演了多少次,但现在要付诸行动了,她的双腿仍忍不住打颤,所发出的声音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细微。
男人缓缓回过头去,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由花子。他长着浓眉大眼,脸上满面油光,大约是20多岁吧!
“请问现在是几点钟?”
由花子问道,同时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右手腕,但不需要掩饰,因为她事先已经把手表取下来放在口袋里了。
而男人并没有露出被打扰或不耐烦的样子,很自然地卷起左手的衣袖,把晒黑的手腕对着街灯,手腕上有不锈钢表带的手表,由花子没有看到伤痕或疤痕。
“大概是7点20……6分。”他回答的声音也很亲切随和。
“谢谢!”
男人往前走时,由花子再度叫住他,她感到自己嘴里舌干唇燥。由花子急忙从皮包中拿出她在土堤上捡到的宗社神像的护身符。
“这个东西是不是你掉的呢?大约10天前我到室见川的上游玩时,在贵公司装卸车卸砂土的地方捡到的。我想,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本来我想早一点送来,但是因为很忙……”
由花子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说出这些话,她的眼睛盯着那个男人的表情,他露出疑惑眼光看着护身符的眼睛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特殊的反应。
“不是我的。”男人回答得很干脆,“我本来就不相信这种护身符,如果这种东西真有效,早就不会有任何车祸发生了。”
男人用无奈的口吻对由花子说。当他的眼光再度落到护身符时,他的视线突然凝住了。
“说不定是来岛的。”
“来岛?——来岛先生也是贵公司的司机吗?”
“哦。他和我不一样,他有老婆和三个孩子,经常很害怕车祸。对了,在他的车窗上还挂着一个比这个大一点的。”
这男人还说“我替你还给他”,同时伸出手来。由花子急忙拒绝了。
那个可能叫来岛的司机回来时,大约是在15分钟以后。在几乎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的空地上,和刚才一样,装卸车掉头后,倒车进入车库里。由花子也初刚才一样地躲在仓库后面。
司机走出来进入办公室。由于天色已经暗得无法分辨身体上的特征,但依稀可以看出他比原先那个人矮小些,脚步虽然沉重但没有跛脚。
这个人离开办公室走到衔灯下时,由花子用小跑步向他跑过去。
“你是来岛先生吧?”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叫声,他的肩膀因惊讶而震动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由花子感觉到他的动作极奇怪而且不自然。他虽然有些驼背,但肩膀宽阔、身体粗壮。从正上方投射下来的灯光,使得他那张四方形的脸上产生更多的阴影。
颧骨突出,凹陷的眼眶裹嵌着浑浊的眼睛,大概早超过30岁了。肮脏的半短袖开领衬衫和皱巴巴的裤子,浑身散发出对生活疲惫不堪的味道。
他默默看着由花子。
“你是来岛先生吧?”
由花子再度以轻松的口吻问,她的胆量也比刚才大了此“哦。”这时候他才从喉咙里发出像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声音。由花子飞快向对方的手腕瞄了一眼,他双手下垂,没有戴手表。由花子不能再如法炮制问时间,只有采用直截了当的方法。
由花子伸手把护身符送到来岛面前:“这是你掉的吧?前几天我在室见川的沙石场附近捡到的。刚才问过一位司机先生,他说可能是来岛先生的。”
由花子看到他在凝视面前那个护身符时,眼里飘出一股强烈而分不清是疑惑抑是犹豫的神态,然后他抬眼看了一下由花子,又把眼光落在护身符上,他缓缓伸出左手准备接过护身符——可是就在这一?那,来岛又把手缩回。
“不是我的。”
沙哑着声音说完,他立刻转身走开。微驼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路那边的黑暗里。
由花子像被粘住般停立在那里,心跳加速,全身微微颤抖着。她看得很清楚,来岛原想接过护身符,他的左手腕上有一片没有被太阳晒到的白色皮肤,大约有绷带那么宽。
6
“我非杀他不可。”
心里的声音勉强成为由花子向前迈步的推动力。她坐着计程车跟踪着来岛的装卸车,快到目的地时她让计程车回去,而自己则步行到能看到目的地的砂石常虽然只有5分钟的路程,但由花子的双腿已经重得举步维艰,全身在冒冷汗。她平时原本就没走惯山路,加上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平常极少有这样的穿着,身体的束缚更加深了她的紧张感。何况在牛仔裤左边口袋还藏着一把四O口径的手枪,右边口袋则藏着一把带鞘的登山刀,走路时左右两件硬东西压得她双腿疼痛极了。
加上中午走山路,日正当中十分炎热。沿着福冈市西端流去的室见川上游,进入标高一千公尺的背振山的路,昨天台风才过境,今天正是炎热的南国阳光直射。虽然是在山里,却没有丝毫的风吹过,就连树林那边的河流,也好像静止似的,没有一点流水声,走这一段山路,由花子好像被可怕的寂静包围了。
当她一步一步向上走时,开始听到低沉而有力的轧轧声,她终于到达砂石场的进口处。
由花子把累极而向前屈的身体伸直。
左边的山斜面已经被挖开,露出灰色的一面,橘黄色的庞大机械就是那里的设备,传出阵阵操作声,从山底到山路的缓和斜面,排列着金字塔形小山般大的砂石堆,就在比较接近道路的一侧,停放着蓝色的大型装卸车。黄色装土机正在装卸车旁工作着,它勤快地从金字塔的侧腹挖取砂土,装在装卸车厢里。
砂石场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当然,司机都在驾驶台上。
碎石机也在操作中,整个作业正在进行,但现在是最炎热的下午3点,作业员们大概都躲进房里去了。
就在此时,从装卸车后走出一个人,穿着蓝灰色工作服,背部微驼,身体粗壮……是来岛。他像是精力不济的样子从斜坡走下去,在由花子前面约十公尺处穿越道路,走入杂树林中,向着河边走去。可能是想在装卸车装满砂石之前,我个凉快的地方休息吧!
由花子远远地跟在来岛的身后,她感到一阵喉部被紧勒的紧张。
走进树林时,砂石场机器工作的声音突然消失,紧接着由疏落的树林和映着白光的河边传来哗哗啦啦的流水声。
因为台风刚过,河水暴涨,河水挟带黄色泥沙向下流着。
在河滩的中间,由花子看到来岛的背影。他左手插腰,右手不时把香烟送到嘴上,双肩呈疲惫状下垂。由他的背影看来,他比由花子高出很多,也比较强壮。
“终于追到了。”由花子想要赶走心中的怯意,她心中默念着,“一定要杀死他!”
由花子现在已经确信那个护身符是来岛的了,或许他现在也怀疑是自己杀死忠志的。
当时他在卸下砂土时可能真的没有发觉,可是事后知道这个案子,开始怀疑是自己闯祸而产生恐惧感,导致他原要接过由花子手中的护身符,又突然改变主意,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为了不让他联想到只只忠志的案子,由花子故意谎称在室见川附近捡到护身符,但来岛仍暴露出他本能的戒心。
由花子心中确信了这一点,同时也下定决心,她已经不指望去依赖警方破案了。
自从找到来岛以后,连着下了两天的雨,像这种因台风而带来的暴雨,使得装卸车的工作也停顿下来。由花子只好等待天气转晴。到了今天第三天,是台风过后第一个大晴天,装卸车作业再度展开。于是,由花子坐着计程车跟踪来岛来到砂石常由花子从来岛背后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炎热的阳光照耀着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河滩。来岛站在那里对着河面看了好一阵子,然后丢下烟蒂,转过身似乎准备回去,当他看到由花子时,神色紧张地停下脚步,在耀人眼目的阳光下眯着眼睛看着由花子。
由花子和来岛相距约三公尺,互相凝视着。她把左手伸入牛仔裤口袋里,紧紧握住口袋里的四O口径手枪。
“有什么事吗?”
来岛似乎受不了沉闷的气氛而先开口说话。在凸出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眶上,他所显露不安的神色如同二天前看到护身符时一样。
“是你干的吧!”
说这短短的一句话竟然会全身颤抖,由花子自己觉得十分意外,接着她又发现自己竞汗水淋漓。
“是你杀死了忠志。因为没有仔细看看后方就卸下砂土,把忠志活埋了。”
来岛瞪着眼睛看由花子,他的眼神由不安转变成恐惧,然后像痉挛一般地左右摆动着头。
“不,是你干的。已经有证人了。员警虽然没有查到证人,但是我从那个人嘴里听得很清楚。”
由花子说话的声音很尖锐,身体颤抖得更严重,愤怒与憎恨,加上情绪上的异常亢奋,由花子感觉自己的知觉简直已经离开身体了。
由花子将左手抽离口袋,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指紧紧握着四O口径手枪,那手枪是忠志的遗物,精巧得不管怎么看都难辩真假,而且它曾经和忠志一起被埋在砂土里,经过砂土的摩擦反而更像真物。
由花子一步步走近来岛,同时把右手伸入右边裤袋,她预备先以手枪恐吓他,逼近身边以后再用右手拔出小刀刺进他的胸口。
“你杀了忠志,所以今天我要杀死你!”
来岛脸上一阵痉挛,他再度用力摆动头。
“我要杀你,让你知道罪过。”
由花子端好手枪想要向前走,可是——不知何故,她觉得自己的脸至颈部都麻库僵硬而不能移动,全身冒着汗,甚至看得出拿手枪的手也颤抖着。
“我非杀他不可!”
由花子听到自己内心里的呼喊,同时却感觉到眼前的东西开始旋转起来,她用仅余的力气勉强支撑自己站在那里。——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强烈恐惧感!是面对杀人的本能性恐惧!愤怒与憎恨的情绪在心里沸腾,但恐惧却由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涌出,将由花子的全身束缚祝在激烈的晕眩中,接踵而至的是灵魂像出窍远走了般的孤独。由花子突然想到丈夫,她有一股要投入丈夫怀里尽情喊叫的冲动。忠志的笑容也出现在眼前,可爱的忠志虽然已死,却仍像活着一样,由花子眼泪涌了出来,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你要道歉!”
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连由花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话,“道歉!你要跪下来道歉!你要承认是你杀的,然后把头贴在地上道歉!这样……我可以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