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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奢是对奶娘的丈夫的称呼。
、13
殿内空气凝滞。
苏秉正望着她,那么好看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那么冷到骨头里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刺穿剖开,血淋淋的观赏。
卢佳音很少面对这样的苏秉正——甚至不能用少来形容,她一辈子其实也只遇到过一回。那一回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以至于每每夜半惊魂,记起的也都是那个时候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把带血的长刀刺进她身后的床板,刚刚从体内流出来的血,还带着新鲜的腥气,就那么顺着长刀滚落下来。血的温度在空气中飞快的流逝,擦过她腮边的时候已经冷透。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会杀了她,可是他没有。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知道他对她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感情,知道就算他将刀口指向她,也永远不能真正砍下来。
她可以有恃无恐的尽情报复他,只要她能狠得下心。
但是想也知道狠不下心啊。他在襁褓中拉着她的手指咿呀叫“姊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是第一位的。除非她死了,除非她不是卢德音了,或者他不是苏秉正了,他们之间才会有旁的可能,旁的爱恨情仇。
卢佳音在苏秉正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扶住膝盖,低低的垂着头。
她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表演得让他喜欢——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没演过,也不曾研究过他究竟喜欢怎样的性情和举止。
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阴晴不定源自她与卢德音之间过多的巧合和相似。
而卢德音在他面前可以是任何模样的,但确实不曾卑微过。
“你觉得,自己能成为另一个文嘉皇后?”苏秉正终于开口了。
“不敢。”卢佳音回答——卢德音之所以能成为卢德音,只是因为苏秉正爱她。这份爱是不可复制的。因为她既是苏秉正的阿姊也是苏秉正的初恋,在她的面前苏秉正只是个会尿床会哭会流鼻涕会因为牵到她的手紧张得出汗的小屁孩。哪管他手握天下,他们之间也是他渴求她而非相反。
但只一句“不敢”,对卢佳音来说是不够的。
否则苏秉正也不必特地提拔她的兄长袭爵成国公了。
“只是私心仰慕,”卢佳音说道,“为人处事时,不自觉便会思量,阿姊……皇后会怎么做。”
若苏秉正连这点都不能容忍,日后她的日子就真的艰难凶险了。
苏秉正静默了很长时间。
他身上那股遮掩不住的憎恶一点点收敛起来。
他原本也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的人,只是华阳公主的话令他忍不住对卢佳音心有意气——
卢佳音故意模仿卢德音来取悦他。他厌恶那些自以为看穿了他弱点的人,尤其厌恶他们玩弄这种伎俩来愚弄他。
但其实卢佳音模仿卢德音有什么不好?
毋宁说,他眼下想要的,其实就是一个卢德音那般做派的人——古井无波,无所欲求,有足够的手腕镇住后院。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小皇子,聊无波澜的度过余生。
“你下去吧。”苏秉正挥了挥手。
卢佳音躬身行礼,退回到碧纱厨里。
苏秉正没有表态。
相关涉事人都质询过,事情也调查清楚了,他便随手搁置一旁。没追责,却也没说要放过。
这在苏秉正那里其实都算不上事——年初平了高昌,四月里才设立西州都护府,第一任刺史兼都护的人选正在商榷。只是因为卢德音骤然去世,苏秉正无心理政,才命凉州都督暂且代理。类似级别的亟待解决的政务还有很多。
苏秉正搁置乃至临时忘了皇子乳母这种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这对少府官吏和萧雁娘来说,这种关乎生计前途的大事当然是越快越平缓的解决了越好。
他们摸不透苏秉正的想法,日子十分不好过。
恰在这个时候,卢佳音的兄长卢毅终于抵京了。
他是来继承成国公的家产和爵位的,这个爆点太大了,人的眼神都盯在这上面了,全京城上下议论的都是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但对少府的官吏们而言,卢毅其实有个更重要的身份——他是新上任的少府少监。
新任少府少监卢毅刚入京,新房子还没看一眼呢,就被顶头上司恭恭敬敬的请到府衙。
卢毅没当过官。也不能说完全没当过,因为他是去岁春闱的进士,理论上是官身。
如今京中风向都说,只这一点就能明证他不是范阳卢家的脉系——世家传承诗书经典,大都是明经科出身,只有没什么根基的寒门士子才挤破头去考进士科。明经科也确实是捷径——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科往往十取一二,进士却是百取一二。有资格考明经的谁去考进士啊。
但卢毅也不是没有他自己的想法——先帝将品论取士改为科举取士,已从根本上动摇了世家的富贵传承。下狠手打压门阀,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且本朝天子虽年轻,却是强腕人物,而世家在文令公国史案受的打压,改朝换代两回了还没缓过来。这种局面下,世家垄断的明经科迟早成为冷宫。他又不是考不上进士,干嘛还要去考明经?
但如果事事都能按着你的设想发展,那就不是人
生了。他确实中进士了。但进士考试之后,还有吏部选官考试。
卢毅没通过吏部考试。
当然,资格是永久的。他也可以在京城游荡一年,明年再考。但他穷啊。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只能收拾收拾行礼另谋他就——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很惨淡。
因为他进京考试的盘缠,其实是妹妹的卖身钱——采选得中有五十两银钱的补贴,卢佳音全给了她。其实那年她已经十八岁,曾避开四次采选,没道理这一回会避不开。
但没有峰回路转的,那也不是人生——卢毅艰难的在节度使幕府谋官的时候,一纸诏令从京城传来……他忽然就一步登天了。
少府少监并不是什么大官,但对卢毅来说,这是他官生的起_点。成国公之爵反而并没怎么令他欢喜。
被少府监拉进官衙时,卢毅以为有天大的难题等着他这位踌躇满志始遇伯乐的新进士。
结果新官上任,他接到的第一份任务是——写检讨,不对,是请罪折子。
卢毅:……
苏秉正第二天就收到了少府呈上来的请罪折子——这已经是第三道了。
好歹是一朝进士出身,卢毅的文辞着实绚烂华丽。然而请罪的折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一套。
苏秉正随手翻了翻,就放在了一边。
当天过了晌午,乾德殿就有苏秉正的口谕传回少府:请罪表他收下了。既然已诚心悔过,想必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一次且这么揭过。日后敢再怠慢愚弄,就别怪他暴虐无情了。
随即,少府一系列人事变动、责任追罚也终于确定下来。该罢官的罢官,该贬谪的贬谪,该罚俸的罚俸。倒也不算太大的动作,相比于当日苏秉正的怒火,这结局还是让少府监长松一口气的。
卢毅觉得很懵懂——他写完了请罪折子就回家睡觉了,留一群各怀心事的人惴惴不安的等待转机。自然也就不明白他下午去官衙问报道流程时,迎接他的一张张友好的脸所谓何来。还在想这也太热情了吧……跟他想象中的官场截然不同,真有些无所适从啊。
“卢大人高才……”“一本就结案了……”“多亏了卢大人啊……”
卢毅:“哪里哪里……”
心道:他们在说什么啊……难道是昨天熬夜写的请罪表?少府干的都是什么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难道每天的正事就是因为没该皇子选对奶妈请罪?不是掌管山海地泽税负、御用百物百工兼钱币鼓铸事物的吗?难道不是很庞大、重要、严谨的机构吗?怎么看着这么像禄蠹米虫啊!
不过他的清闲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皇帝的态度摆得这么鲜明了,少府监又不是真的昏聩老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然要迎合上意,栽培卢毅。
——确实如卢毅所想的,少府不是什么清闲的机构。
卢毅入京一事,卢佳音是从采白口中听到的。
“还没上任呢,就先写了道请罪折子。”采白说着,脸上就浮现出笑意来。对这位范阳卢氏未来的宗主,采白也是天生就存了一份好奇和好感。她比卢德音年长许多,自小在卢家长大,受夫人所托照料卢德音。随卢德音入晋国公府事已十六岁。对范阳卢氏的感情只怕比卢德音还深些,“听陛下的意思,写得很好。不愧是进士出身。”
卢佳音反倒没有太深的感触——毕竟她甚至没有见过卢毅,对其人其事也知之甚少。
当年她也曾打听过卢佳音一家——范阳卢氏幸存的支脉并不多,且大都远在江南辽东,回迁的很少。世人又多有冒充,她失望得多了。难得遇到一系存了家谱的,看着有望,她调查得便也格外用心。只是并没有专门针对卢毅。只知道他是卢佳音的长兄,在乡间颇有些才名,尚未娶亲。
“文章事,也确实难不到阿兄。”卢佳音笑答道。
“文章便是大事!”采白说道,“能得陛下赏识,可见是极好的。陛下是有见识的。”
卢佳音只笑着,她没享受过有兄长的人生,还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表现得与有荣焉,“说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阿兄了,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采白含笑望着她,“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了……”又道,“不知娶得是哪家的闺秀?”
“两年前,是没有娶亲的,如今就不知道了。”
宫里消息闭塞,确实送不进来。
采白存了心事。
苏秉正处置完一天政务,宅在殿里逗弄孩子,听着采白和卢佳音的闲聊。感到十分松懈。但显然没有为她们解疑答惑的善心。
——读书人年二十三四尚未娶亲的,虽然不多,却也不罕见。
尤其卢佳音家中虽号称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家底却并不丰厚。要娶得称心,就更不容易。往往便要走这么一条路——一门心思读书,且等到一举高中那天。春风得意身价倍增时,自然有京中权贵们看中新进士的前途,备好丰厚嫁妆将掌上明珠下嫁。
说是下嫁,其实也是一种投资。如果不被看好,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
……是以当初卢德音打听时,卢毅没娶亲。如今中进士都一年半了,也还没娶
亲。
但他这次入京,只怕想不成亲也难了。
苏秉正也很想看看,卢毅会结一门什么样的亲。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14
卢毅完全没打算成亲。
也不是不想,而是怎么想都着急不来——如今还在国丧中,民间三个月不许嫁娶,当官则一年不许嫁娶宴乐。且他承袭的是成国公的爵位,谱牒上论皇后是他的阿姊,实际上是卢家的守灶女,他合该为她守期年之孝。若脸皮厚点也许就得守三年了。怎么算,一年之内他都娶不着老婆。
但旁人可不是这么看他的。
且不论他是卢家的宗主,三皇子——也是嫡长皇子的便宜舅舅,好歹他身上还带着国公的爵位呢。且他资历浅,是骤然富贵,想必娶亲的门槛也不会太高……是以如今京中攀不上真正的名门世家的二流门第,都在打他的主意。
但要说他真就在京城立稳了脚跟,也没这么容易。
少府因为卢毅而躲过一劫,萧雁娘却没有这么好运气。
禁足令虽解除了,苏秉正却迟迟没有发话让二皇子回拾翠殿。
萧雁娘也曾想去乾德殿哭求,但她在殿外从日出等到日后,苏秉正也没有说要见她。
让萧雁娘哀切的长跪不起,她是吃不了这份苦的。不过娇惯的闺秀也娇惯的做法——她托人往家里捎了封信。
萧雁娘心机不深手段也不足用,当初送她入宫时,萧家对此就有所顾虑。但要说她真的不可调_教,那也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