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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答应了条件,但又把账记在蔡元培身上。竟在内阁会议上,批准了他一人的辞呈。幸亏北大学生会代表立即赶去质询国务总理靳云鹏,内阁才慌忙改变了主意。紧接着,围绕反对日本提出的中日两国直接交涉山东问题又游行不断。先是天津的三千余名学生上街请愿,被军警打伤了五十多人,还逮捕了学生代表周恩来等人。北京学界愤怒了,又一次上街游行声援。在前门演讲时,被数千名军警包围,当场捕去一千六百余人。虽然到晚上多数学生陆续放出,但还是将四十三人关押在卫戍司令部。而且据传北京政府还准备将他们交给法庭处理,还想追究这些闹事者的刑事责任。正巧梁启超率领代表团回国,梁任公不愧是位血性男儿,凭他在巴黎和会期间奔走呼号的巨大影响,亲自去找徐世昌为这些爱国学生说情。但仍不见解冻的迹象,蔡元培终于火了,他明知出头露面没有好下场,仍书生气十足地领衔与各大学校长联名质询教育部,并一起具呈北京政府,明确反对出卖山东主权。为了表示自己与旧势力决裂的信念,他还在《新青年》发表了措词激昂的文章——《洪水与猛兽》。
今天,刚出版的《新青年》正好送来北大。他却和蒋梦麟在为开放女禁,招收女生之事烦恼不堪。
初春时,北大学生王昆仑来找蔡校长,说他姐姐王兰因病失学在家,很想进北大求学。蔡元培想起去年有位叫邓春兰的女学生,也曾给他写过信,要求开放女禁,男女同校。便笑着问:
“她敢来 ”
“敢!”王昆仑勇敢地点点头。
“好!那就让她来试试。”
王兰就这样进了北大,成了哲学系一年级的旁听生。她还带头剪了头发,在《晨报》上发表了《北大男女共校以前的我和以后的我》一文,抒发了自己的感想。到了芳菲三月时,北大已陆续招收了九位女生。没想到这件触动了封建神经末梢的小事,不仅轰动了全北大,还轰动了全北京。
就在刚才,教育部派了位道貌岸然的佥事来责问蔡元培,说:“招收女生是新法,为何不先请教育部核准 ”
蔡元培像被黄蜂蜇了一下,好好先生的雅量荡然无存,一股无名火顿时直冲脑门。他终于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教育部的《大学令》,并没有专收男生的规定呀!从前是女生不来要求,所以没有女生。现在女生来报名了,大学就没有理由拒绝!”
那位企事一下子被噎住了,不悦地拉长了一张马脸说:“蔡先生,你是老前辈了,但兄弟公务在身,有些话不得不说。开女禁之事关系重大,必须报部里核准,否则一切都不能算数。”
话毕,铁着脸扬长而去。
蒋梦麟有点吃不准了,胆怯地问:“如部里不同意,今年暑假招考,还收女生 ”
蔡元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咋也糊涂了,欧美各国大学没有不收女生的。我们要整治北大,改革教育,就一步也不能退缩。这样吧,你给部里送一份呈文,如有问题,我去找傅岳囗论理。”
他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满渗出悲凉。想想黎元洪执政时,自己还能大刀阔斧地做成几件事。而自去年秋天回京后,政治空气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每做一件事,都会有人设卡。每走一步路,都生怕踩着陷阱。唉!看来在北京这种地方,真是有点待不下去
他止不住又留恋起隐居西湖杨庄时的那份恬静和淡泊。
就在离校长室不远,有两间宽敞的青砖房子,它就是蔡元培拨给北大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活动场所,被青年布尔什维克亲切地称为“亢慕义斋”,这“亢慕义”是德文译音,意思是“共产主义小室”。因离校长室不远,白天还有校警站岗,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一进门,只见“亢斋”正中挂有马克思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
出研究室入监狱,南方兼有北方强。
对联出自会员宋天放手迹,上联为陈独秀所言,下联是李大钊的意思。他说在这个研究会里,有南方之强,也有北方之强。现在南北方之强团结在一起,中国的未来就有希望
四壁还贴有许多富有革命气息的诗歌、箴语、格言等,自分得房子后,大家欢呼雀跃,连日聚会,李大钊也常和青年学生一起朗诵诗歌,表示庆祝。
此时,邓中夏、罗章龙和张国焘正在拜读《新青年》上蔡元培的那篇《洪水与猛兽》。三个人都是激动分子,都被蔡先生那痛快淋漓的文风折服得一阵阵地叫好。
我以为用洪水来比新思潮,很有几分相像。他的来势很勇猛,把旧日
的习惯冲破了,总有一部分的人感受痛苦,仿佛水源太旺,旧有的河槽,
不能受他,就泛滥岸上,把田庐都扫荡 对付洪水,要是用鲸的湮法,
便愈湮愈决,不可收拾。所以禹改用导法,这些水归了江河,不但无害,
反有灌溉之利 对付新思潮,也要舍湮法,用导法,让他自由发展,定
是有利无害的。
至于猛兽,恰好是军阀的写照。现在军阀的要人,都有几百万、几千
万的家产,奢侈的了不得。别种好好作工的人,穷的饿死,这不是率兽食
人的样子么?现在天津、北京的军人,受了要人的指使,乱打爱国的青年,
岂不明明是猛兽的派头么?
所以中国现在的状况,可算是洪水与猛兽竞争。要是有人能把猛兽驯
伏了,来帮同疏导洪水,那中国就立刻太平
这一期的刊物正好轮到胡适主编,所以他还在后面加了一段附记说:“这是蔡先生替北京英文《导报》增刊而写。我们因为这篇文章是现在很重要的文字,很可以代表许多人想说而不能说的意思,故把他的中文原稿登在这里。”
邓中夏感叹地说:“凭蔡先生的地位和声望,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着实不易。哎!如果我们下一步建党的话,把蔡先生也拉进来如何?”
罗章龙是个湖南小个子,前不久还与毛泽东在北京联手发起“驱张”运动。毛泽东这次来京公开了与杨开慧的关系,但不幸的是杨昌济教授却在一月中旬病逝 又是蔡元培出面为他举办丧事,还在北大为亡友征集膊赠。罗章龙“五四”期间为响应陈独秀的行动理论,专门成立过行动小组,思想比一般人成熟的多。见他冷静地分析道:
“蔡先生同情劳苦大众和社会主义,在上层社会里,他的政治态度是居中偏左的。但目前还只是一位进步的民主主义者,与他谈共产主义还为时过早。”
张国焘俨然是个正统的马克思信徒,在棉袍上缝了两只大口袋,左边装着本德文版的马克思,右边插着本俄文版的列宁,整日在校园内晃荡晃荡。他显然比他俩更有谋略,有点自作聪明地建议道:
“现在的北大,是新旧思潮斗争最激烈的地方。我们要利用蔡元培的影响和保护伞,把马克思学说立起来,把马克思主义的旗帜打出去,把无产阶级政党尽快建立起来。”
正在这时,李大钊带着那位李鸿章的孙子李平原进来 这位平原公子好像对政治也很感兴趣,先是组织了北大雄辩会,老是要为他爷爷的洋务运动正名和辩论。去年6月3日这天,又和张国焘、瞿秋白等学生因学潮一起被军警拘禁。最近又迷上了马克思的学说,硬磨着加入了研究会。刚才他俩去找了蔡校长,想在5月1日那天,在北大举行一次“五一”纪念大会,第一次在中国公开庆祝全世界劳动者的节日。
“蔡先生能同意 ”张国焘不无担心地问。
李大钊浩然一笑,敬佩地点了下头,说:“我们开始也有些担忧,怕老是集会让他为难。没想到蔡先生沉思片刻,面含春风地说,这个会我支持。在这个精神劳动的纪念日里,我希望我们培养的学生,将来能与劳工为伍,能尽快化成劳工的一分子。这也是我提倡平民教育的理想呀!”
“亢慕义斋”里爆出一阵喝彩声,李大钊激情澎湃地拿起一支毛笔,铺开纸写下了八个遒劲的大字——
“不破不立,不立不破!”
5
《北京劳工宣言》:今天是世界劳动者争得八小时的纪念引我们应该
快快起来休业一天,大大庆祝一下才是。从今以后,有工大家做,有饭大
家吃,所有不做工的官僚、政客、军人、道士、和尚、盗贼、娼妓、流氓、
乞丐都要驱逐净尽。我们要把田园工厂以及一切生产机关统统收回,自己
管理,不要被一般不做工的剥夺了去!
今天一早,大街上布满了军警的马队,如临大敌般地盯着两辆示威游行的大卡车。卡车上插满了书有“劳工神圣”、“资本家的末日”等字样的红旗。北大学生何孟雄等八位工读互助团的团员,不断地在车上向围观的市民高呼过激的口号。当车驶近总统府时,车上突然撒下几千份《北京劳工宣言》。军警中一名小头目捡起一看,慌忙下达了逮捕令。凄厉的警笛尖叫着驱散了围观的市民,马队以迅猛之势包围了汽车。只见何孟雄眼睛发红地命令司机强行突围,一边振臂高呼口号:
“抗议军警迫害!纪念国际劳动节无罪!”
那位司机也是工读互助团的骨干,接令后一脚踩足了油门,汽车野马般地向前直冲而去,一下撞倒了几匹战马,有位警察惨叫一声在轮下丧命。
这还了得,军警们一拥而上,那位司机也慌了神色,把车停了下来。何孟雄等八人连同司机当场被捕。
而在北大二院的礼堂里,李大钊主持的纪念大会正在隆重召开。李大钊站在台上演讲,语气像一位充满憧憬的诗人:
“我们希望诸位常常纪念五一节,把全世界人人纪念的五一节当作我们一盏引路的明灯。让我们本着劳工神圣的信条,跟着这个明灯走向光明的地方去吧!”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校役夜班的工友抬起了头,平民夜校的穷学生也抬起了头,还有许多工读互助团和北大的学生也噙着热泪,高仰起充满希冀的脑袋。我们渴望光明、渴望平等、渴望人的生活,我们的渴望已如地火,焦灼地积压了无数个世纪。黑暗中引路的明灯呵!你在哪里?你真的能领我们走向光明的地方去
邓中夏、罗章龙、张国焘、李平原等人捧着新出版的《北京大学学生周刊》和《新青年》杂志,散发给五百多位到会者。两本刊物都出版了“纪念劳动节专号”,《学生周刊》上还有“劳工神圣”。“劳动者的胜利”、“资本家的末路”等四幅漫画插图。而《新青年》上也同时发表了李大钊的《五一运动史》和陈独秀的《劳动者的觉悟》,还有孙中山、蔡元培和九位名不见经传工友的题词。蔡元培题写的四个大字仍然是“劳工神圣”。
正当邓中夏带着平民教育演讲团准备分五组上街时,突然门外涌进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会场气氛一下子僵住
只听见军警背后传来一声叫喊:“蔡校长来了!”
黑压压的军警自动闪出一条通道,蔡元培神情肃穆地步入会场,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声。蔡元培穿着一身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