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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军警背后传来一声叫喊:“蔡校长来了!”
黑压压的军警自动闪出一条通道,蔡元培神情肃穆地步入会场,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声。蔡元培穿着一身褪色的棉布长袍,方正的颧骨上闪烁出圣人般的静气。他沉稳地环视了一眼会场,缓缓地走上讲台。所有的眼睛都投向了这位一校之长,关注着他的眼神、表情和一举一动。他沉稳地倒转脑袋问李大钊:
“你的演讲完了 ”
见李大钊点了下头,蔡元培有力地挥动了一下右手,嗓音平静地宣布道:
“今天的纪念大会到此结束。解散!”
人群欢呼着涌向门外,军警们傻眼了,一场冲突眼看着被蔡元培化解
当整个会场只剩下他俩时,李大钊的眼眶潮湿 只见蔡元培的额角又渗出豆粒大的冷汗,一双手死命地护住发痛的胃部。他忍不住上前扶住了这位浑身瘫软的长者,艰难地走了出来。
6
暑假里的一天中午,上海法租界霞飞路渔阳里蝉鸣不绝。张国焘带着天津巾帼领袖刘清扬,来到陈独秀寓所。陈独秀见刘清扬眉目清秀,举止娴静,以为是他的女友,便大大咧咧地开起了玩笑。张国焘红了脸,连忙解释道:
“我们是受北京学联委托去南洋募捐的呀。”
另外的话他只能单独说,离京之前,李大钊专门托他找陈独秀,了解一下上海建党的事。
陈独秀先在外面安排好刘清扬的住宿,就留张国焘住自己楼下,和李达一间房。自己和夫人高君曼住在楼上。这幢老式石库门房子还是柏文蔚让给他的,柏氏已迁到新渔阳里居住。进门有天井,中间是客堂,陈设沙发四张,椅子数把,壁间挂有大理石嵌屏四幅。
张国焘喜欢交际应酬,性格和李达不一样,有时很晚才回来。有一夜他又回来晚了,高君曼以为他谈恋爱去了,就和他开玩笑说:
“张先生是轧马路去了吧?”
张国焘连忙摇头:“哪里,哪里。”他确实没有去轧马路,不过心里早已对刘清扬有了意思,刘清扬似乎没有看中他,却对北大教师张申府暗生了恋情。
陈独秀仍然很忙,先是和章士钊等人筹办西南大学,最后一筹莫展。又要独自编《新青年》,还到处约人谈话,研究如何成立共产主义小组的事。几天下来,张国焘有点佩服 陈先生尽管很忙,生活却忙中不乱,很有规律。他上午写作,中午尽可能要睡一会,下午或应酬来客或出门社交,晚上再接着写文章,精力实在过人。
八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家中来了一位俄国客人。来人是第三国际远东局的维金斯基,陪同前来的翻译是俄籍华人杨明斋。
“陈先生,这里有李大钊先生的信。”见面时,带着山东口音的杨明斋递过来一封信。看样子他要比陈独秀小一点,约莫三十八九岁。
“哦!是守常介绍来的。”陈独秀狐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一边让坐,一边急切地看起信来。
“李先生还是柏烈伟先生介绍我们认识的呢!”杨明斋估计陈独秀认识这位北大的俄籍教授。
“好啊,欢迎,欢迎。”陈独秀满面春风地忙着上茶敬烟。李大钊在信中介绍了这位化名吴廷康的维金斯基来沪的目的。他们是想联络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人物,尽快在中国建党。显然,这位老朋友是一直把自己看成领袖人物的。俄国客人一到上海又先来找自己,这使他觉得很有面子。
“请问,你们一起来了几位?”陈独秀说话时,礼貌地对这位俄国人笑了笑。对方忙咧了咧嘴,他那双冷峻的鹰眼一直注视着陈独秀。
杨明斋忙说:“吴先生的秘书马马耶夫和夫人都留在北京,想协助李先生在北方建党。”
“看来你们对中国的情况很熟悉?”
“不,我们是从少数俄侨口中听说《新青年》和陈先生大名的。”
说话时,杨明斋欠了欠上身,看得出他对这位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很尊重。
“陈先生、李先生都是中国社会主义运动的领袖人物。”
突然,吴廷康用生硬的中国话插了一句。陈独秀充满敬意地眨了眨眼,他没想到这位俄国人还会讲华语。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说:
“我和李先生讨论过在中国建立布尔什维克式的政党,这次二位先生来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张国焘正将藤椅移到门外,手里摇着芭蕉扇,悄悄地听着楼上的谈话。李达说杨明斋以前来过,这位俄国人倒是第一次看见,说完又回屋里埋头写作去 陈独秀正在谈起俞秀松和罗亦农成立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事,谈起陈望道刚刚翻译完成的《共产党宣言》,谈起李达正在筹备的《共产党》月刊,谈起戴季陶的那份宣传社会主义的《星期评论》杂志。维金斯基听说这些人都住在渔阳里附近,就饶有兴趣地提出想分别见见他们。
两位客人走后,陈独秀还谈兴未尽,拉着张国焘来院子里乘凉。陈独秀说:
“你回北京后,就和守常、申府一起,尽快把北京小组成立起来。我们上海小组,这个月就成立 ”
张国焘听得热血沸腾,一把拉住对方的手:
“可惜我还不是共产党。”
“不要紧,我会建议他们考虑的。”
张国焘是八月底赶回北京的,临走时,陈独秀托他带了一封信。李大钊看完信后觉得事关重大,就和张申府在“亢慕义斋”讨论起来。
李大钊沉思着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说:“仲甫在考虑党章时,对叫‘社会党’还是‘共产党’拿不定主意。维金斯基的意思,各国共产党名称可以不一致,不必强求。记得俄国以前是叫社会民主工党的,现在已改为共产党了,我的意见就叫共产党吧。”
“仲甫担心戴季陶、张东苏不愿意用共产党的名称。”
张申府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陈独秀的信一边说。他最近去过趟上海,陈独秀的意思,如果想争取戴秀陶、张东苏等人在党内,能否不叫共产党。
李大钊注视着墙上的马克思像,坚毅地说:“这是个原则问题,他们要是真不满意共产党的名称,那是留不住的。”
“好!我给仲甫回封信,就定下来叫共产党吧!”
其实张申府也知道,戴、张等人只是找借口罢
李大钊又谈到陈独秀对张国焘的评价,说:“仲甫对张国焘印象不错,是不是先把他吸收进来?”
张国焘当时是北大学生会主席,国民社的主要负责人。新潮社的傅斯年、罗家伦先后出国后,他在学生中算是活动能力最强的人
张申府觉得他有点爱出风头,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我同意吸收他入党,因为仲甫的意见是能入党的人最好都吸收进来,他说当务之急是增加党员数量。不创党则已,既然创党,就轰轰烈烈地创,创出个眉目来。他希望我们先组织北京小组,尽快向北方发展。他已去函湖南、湖北、山东等地,希望各地加快建立共产党小组,力争在明年正式在中国建党。”
仲秋时节,天高气爽,北京共产党小组在“亢慕义斋”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张国焘、邓中夏、罗章龙和刘仁静都是李大钊发展的第一批党员。当时的北大还没有白色恐怖,门口不远处还有校警在帮着站岗。在谈到经费问题时,大家都有点发窘。北京小组和上海小组相比,经费要困难得多。陈独秀编辑《新青年》,经济上比李大钊宽裕些。北京小组成员又多数是北大的穷学生,最后还是李大钊爽快地表了个态:
“这样吧,每月从我薪水中拿出八十元作为活动经费!”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校长室里,蔡元培正和丁文江会谈。丁文江蓄着小八字胡,刚随梁启超游历欧洲回国不久。他回国后,就出题对北大地质系的学生进行了考试,发现竟全部不及格。便来找蔡元培谈整顿地质系的设想,决定成立地质研究会,聘请美籍地质学家葛利普和李四光任教授。组织地质调查,举办地质展览会,一洗过去中国地质调查依赖外人之耻。
此刻,两人又谈起了英美和苏俄的外交政策。就在《新青年》的“纪念劳动节专号”上,全文刊登了苏俄的第一次对华宣言。明确宣布废除从前与日本、中国及协约国所缔结的一切秘密条约,废除沙皇俄国在中国的一切特权。这个宣言原是去年在巴黎和会时发出的,但由于军阀政府的封锁,直到最近才在国内刊物上披露。
丁文江又谈起了梁启超和他们代表团对英美法外交政策的看法。由于他们在山东问题上联手出卖中国主权,中国的知识界对欧美民主政治的虚伪性产生了很大的怀疑,纷纷转而对苏俄有了好感。只见蔡元培感叹地说:
“过去我国的一般看法,只要听到俄国两个字,就联想到过激,不是惊骇,就是痛恨。此外,还有一点轻视。以为劳农政府,无非胡闹一下,决无存在的地位。现在不同了,因为只有社会主义的苏俄才能真正平等地对待中国。许多原来反对的人,也纷纷转而赞同苏俄 ”
丁文江风趣地说:“听说北大还成立了牛客士研究会,你还给他们拨房子 ”
蔡元培听了哈哈大笑,因北大在马神庙,现在又冒出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有人不解,便闹出了这段笑话。
丁文江不无担忧地问:“蔡先生,如果共产党真像幽灵从你眼皮下钻出来,那中国将从此不得安宁 ”
蔡元培坦然一笑,说:“我刚写过一篇谈洪水猛兽的文章,按照兼容并蓄的哲学观点看,任何存在都有合理性。道并行而不相悻吗,真冒出来,也不可怕。”
7
正当徐世昌高喊和平统一计划,企图促使南北和议时,风云突变,直皖大战终于爆发
起因还是和段祺瑞重用徐树铮有关。自冯国璋去年底病逝后,曹锟成了直系军阀的新首领。曹锟和吴佩孚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段祺瑞控制了全部军费,又将参战军队改为边防军,还任命徐树铮为西北筹边使,一跃而成了“西北王”。在新的威胁面前,他俩联络“东北王”张作霖,组织了一个反皖的“七省联盟”,秘密地在保定召开军事会议,拉开了反皖的帷幕。
又是以“革命将军”自居的吴佩孚首先发难,先在5月下旬从湖南撤兵北上,借紧跟而来的湘军之手,赶跑了老段的战将张敬尧。又于6月初兵逼中原大地,与皖军摆开决战的架式。他的军队一路上军容整齐,红旗招展。地方官员和士绅列队迎送,军乐齐奏。士兵们高唱着这位秀才出身的玉帅自编的军歌,士气确实与别的部队不一样。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雨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
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雨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坠。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
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都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
7月4日,在曹锟、张作霖的催促下,徐世昌终于罢免了徐树铮。段祺瑞被激怒了,见他两颊发红,精神颇有错乱之象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