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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确没有台风和梅雨。但关键不是这些,而是这里没有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
“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呀?”
“还有什么,就是蟑螂呀!”鹿谷顺口就说了出来。看他那副表情,仿佛说出“蟑螂”这两个字眼,都让他感到污秽不已。
“怎么?鹿谷君,你也讨厌蟑螂?当然,没有人会喜欢那玩意的。”
“没有比蟑螂更邪恶的东西了。它就像这个国度的政治家们,肮脏、傲慢、贪得无厌;就像那些中午聚集在茶馆里的老妇人们,不知廉耻,自私自利。……哎呀,我就这么想想,都觉得不舒服。而且,江南君,”鹿谷一本正经地说着,眉毛不停地抖动,“每次,那些蟑螂被逼到死角的时候,都会照着我的脸飞过来。”
“原来如此。”
江南从来都不知道鹿谷还有害怕蟑螂的弱点。他想到一个恶作剧——下次把乔治·A·洛美洛拍摄制作的“蠕变之虫”给他看看,江南费了半天劲,才憋住没有笑出来。乘坐高速巴士,从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区,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在大道公园旁边的酒店办完人住手续后,就跑到酒店的咖啡座去吃晚饭。
江南觉得难得来北海道,提议找一家正宗的地方菜馆,尝尝美味的特色菜,但鹿谷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一味地含糊其辞:“好呀,行”。他那种样子,肯定是在专注地考虑问题。那本来就不怎么和善的面孔,现在显得更加严肃。虽然江南也比较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性,但还是有点顾忌。如果一味地拉他出去,说不定会惹他生气——“我们又不是来旅行的!”——结果,江南终究没有把鹿谷拉出酒店。鹿谷似乎一点都没明白江南的心思,一声不吭,把“北海通心面”吃完了。
“对了,对了,江南君!”鹿谷突然舒展开一直紧锁着的眉头,“我忘记跟你说了。昨天,那个女孩—— 浩世还和我讲了件事。”
“是什么事?”
“你知道中村青司设计的钟表馆吗?神代教授让浩世转告我们,如果想知道钟表馆现在的主人,他可以代为介绍。”
“钟表馆?就是在镰仓的那个钟表馆吗?”江南下意识地将手伸入裤子口袋,摸摸心爱的怀表。而鹿谷则显得很平静。
“当然是那个钟表馆。”
“现在的主人……现在的主人不就是古峨伦典的妹妹嘛。现在,古峨伦典好像住在墨尔本。”
“对了,古峨伦典的妹妹叫足立辉美。”
鹿谷点点头,将放了许多牛奶的咖啡一饮而尽。
“你可能记不得了。之所以古峨伦典会委托中村青司设计房屋,而后者又欣然接受,是因为足立辉美的丈夫与中村青司的恩师认识。有这么一层人际关系在里面。”
“原来是这样。那你所说的恩师就是神代教授喽?”
“好像是这样。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
鹿谷眯缝着眼窝凹陷的眼睛,淡淡地笑着。他看上去很疲劳。和以前相比,最近经常看见他满脸倦容。作家这个职业可不轻松呀,还是他上了年纪的缘故?
算起来,鹿谷今年也41岁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谈到结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女朋友。那些尖酸刻薄的同行甚至谣传他是一个同性恋,但江南却不这么认为(至少江南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人身危险)。
“难道他要独身……”
想到这,江南打住思绪,又回到当前的问题上来。听说那个天羽博士一直独身,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江南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怎么?”鹿谷扬扬眉毛。
“你还没想像出来?”他反问了一句。
“那天,这个问题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你还记得当时神代教授的回答吗?”
“哎——对 ,我记得,就是中村青司在电话里对神代教授讲的话?”
“对。他说天羽博士有特殊嗜好,就是那么回事。”
看见江南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鹿谷撇撇嘴,嗤笑了一下。
“怎么?你不明白什么意思?”
“是的。”
“你实在弄不懂也没办法。就这几天,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也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3
第二天,7月6日,两个人离开酒店,直奔H大学。
虽然事前稍微调查了一下,但是校园面积太大了,他们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要找的地方。在校园里大概晃悠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理工系生物学科的研究大楼,那是一栋古老的红砖建筑。也许冬天时,大雪覆盖在房屋上,不管是大学里面,还是街道上,所有建筑物的墙壁的颜色都发黄了。
也许是快放暑假的缘故,校园里,学生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少得多。
在研究大楼入口处,鹿谷拦住一个学生,向他打听进化论研究室的位置。光说一个进化论研究室,对方也弄不清楚,最后告诉他们:一楼是教室,二楼以上是各个学科的研究室。
两个人赶忙直奔二楼,试着敲开房门,向那里的大学生以及研究生打听天羽博士的事情,但是好像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天羽博士的名字。一直到了第七间屋子,才算获得满意的答复。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还读过他的论文。”不紧不慢说着话的是一个30岁左右,头发蓬松,助教模样的男人。
“天羽辰也……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当副教授的?”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但应该是20年前吧。后来,因为什么问题,辞职了。”听完鹿谷的话,那个男子歪着头,思索着。
“大概多大岁数?”
“60多吧。”
“专业是什么呀?”
“听说是研究进化论的。”
“是吗?进化论?那应该是动物学方面的学者。”
那个男子嘟哝着,又沉思起来,很快,他显得有点过意不去:“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的确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或者看过他的论文。”
“有没有认识天羽博士的教授?”
“这个……这几年,老教授们一个接一个地退休了……啊,对了,橘老师还在,她也许会知道。”
“橘老师?是这里的老师吗?”
“是的。橘老师。上面一层的顶端就是她的办公室。大概今天来上班了。”
“突然去拜访她,不会生气吧?”
“没关系的。在我们这个学科,她是最和蔼可亲的老师。——对了,为慎重起见,我还是打个电话,帮你们问问。”
“那就太感谢了。”
那个男子拿起电话,查阅了内线号码后,拨了起来。好像橘老师在研究室,并且很爽快地答应了请求。
“她在办公室等你们。”放下电话,那个男子心满意足地笑笑,“她好像很了解天羽教授的事情。”
鹿谷他们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温文尔雅的声音。刚开始,江南以为是研究室的办事员,后来看到了大门上的牌子,才明白那就是橘老师本人。
橘照子教授——原来是一个女学者。
“哎呀!您是推理作家?真是稀客。”接过鹿谷的名片,橘老师天真地笑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老教授,“快请坐,那位先生也请坐。我给你们倒杯茶。”
她是一个白发老妇人,个头不高,身材纤细,穿着一件略为肥大的白衣服。她坐在茶色的皮椅上,微笑地看着他们。那副神情让人觉得她不是个大学老师,倒是个和蔼可亲的女医生。
“听说你们想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是吗?”她麻利地倒好茶,坐在两人对面,“刚才楼下的泽田君打来电话,突然提到那个故人的名字,当时真是大吃一惊。”——泽田好像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到天羽老师的名字了。”
“天羽博士在这个大学呆到什么时候呀?”鹿谷上来就发问了。
橘老师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哎呀,趁热喝。这是前不久,出嫁到京都的女儿给我带来的礼品。”
“谢谢。”
“对了,你这个推理小说家为什么要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呢?难道是搜集小说素材?”
“哎,是的。算是那样吧。”
“好像有什么事情吧?”橘老师端着茶杯,注视着二人。虽然她依然和蔼地笑着,但目光却显得很敏锐。
鹿谷觉得和她打交道,不能隐瞒太多,便将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后经过大致地说明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谈到那本手记中的内容。
“……以前,我就对中村青司那个建筑师比较感兴趣,因此想尽量去看看那个别墅。因为那个别墅在阿寒,所以我们就顺道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认识天羽博士的人。就是这样。”
“丧失记忆?那挺痛苦的。”橘老师相信了鹿谷的话,“今天,那个鲇田冬马先生来了没有?”
“本来我们是一起来札幌的,但他突然生病了。”
“你们还要去阿寒吧?”
“是的。明天我们去钏路,在那里和鲇田先生会合。后天开始寻找那个别墅——对了,教授,您知道天羽博士的那个别墅吗?就是叫‘黑猫馆’的那个别墅。”
“我不知道那个别墅叫什么名字,但是以前倒是听说他在阿寒盖了一个别墅。”
“是20年前吗?”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当时大学里因为学生运动,被弄得一塌糊涂。”
鹿谷将茶杯里茶喝完,坐端正了。
“因此,我们想尽量详细地打听一下天羽博士的情况。即便我这个写东西的人,对他也很感兴趣。”
“你说要详细了解,但那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橘老师摇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没有信心,“还是你们来问吧。那样,我反而容易想起来。”
“那我们就问了……首先是——天羽博士是什么时候到这个大学来的?”
“这个……当时我还是助教,应该是30年前吧。”
“那就是说1960年左右了?”鹿谷从防寒夹克服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边做记录,一边问着,“听说他是副教授,是和您一个专业吗?”
“不是的。我们专业不一样。但是,从学科领域来说,我们是相邻专业。”
“他留学回国后,就直接来到这个大学了?”
“是的。他在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大学呆了两三年。他比我还小几岁——刚刚30岁,就当上副教授了。”
“他是个优秀的人吗?”
“何止是优秀,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是正因为那样,反而招来恶果,在学术界很孤立。”
“被认为是异端邪说?”
“可以这么说吧。他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其实他不应该做学者,倒更适合做一个艺术家。他本人好像对社会上的荣誉、地位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对了,对了,他喜欢画画,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
“是在大学的办公室里吗?”
“是的。他可是一个怪人。看上去很有男子气的,在女学生当中好像也很有人缘。”也许是心理作用,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音有点模糊。
“教授您和博士的个人关系很好吧?”
“因为我们是老乡,所以和别的人比起来,更容易交往些。”
“老乡……我听说博士的老家是钏路。”
“对呀。我的家乡也是钏路呀。——他经常会跟我讲他留学时候的事情,还会开车送我回家。他喜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