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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她又到老地方与维克托相会。她穿着袒肩露臂的衣服,不再那么
矜持。她突然用一种稍带外国音,但很标准的法语说道:
“我在您眼里一定显得很怪,很难理解,是不是?”“既不奇怪,也不难理解,
夫人。”他微笑着回答,“据说您是俄国人,而且是位公主。当今之世,一位俄国
公主的日子可不稳定。”“生活对我,对我们家是多么冷酷啊!尤其我们过去是那
么幸福,就显得更冷酷!我那时爱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爱我……我是一个对生
活充满信心,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干什么都有乐趣,时刻都在欢歌笑语
……
我十五岁订了婚,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不幸像一阵狂风,骤然而至……
人家当我的面杀死了我的父母……人家严刑拷打我的兄弟和未婚夫,而我……”
她伸手扶额,说道:
“不说了……我不想回忆这些事……我不记这些事……不过,我再也平静不下
来。表面上我很平静,可我内心根本不曾平静过。再说,我还能受得了那种平静生
活吗?受不了,我已经喜欢了动荡和不安……”“就是说,”他说,“想到可怕的
过去,您就感到需要强烈的刺激。那么,如果您偶然遇到一位先生——一个不大诚
实、有些逾矩的人,生出好奇心,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非常自然吗?”“噢,
上帝啊,是的。您经历了那么多惨事,冒了那么多危险,再感到类似的氛围,……
跟一个随时都可能受威胁的人谈话……就会使您激动。您竭力想在他脸上发现不安
和恐惧的迹象。但当您发现他跟另一个人一样,也是乐滋滋地吸着烟,声音毫不慌
乱。您便觉得惊奇。”她侧过身体,两眼盯着他,贪婪地听着,他打趣道:
“对这种人尤其不要宽容,夫人。别把他们视为超人。他们最多比别人胆大一
点,神经更坚强,忍受力更强……因为他们久经磨炼,更有克制力。
此刻就是这样……”“此刻……”“不,没什么……”“到底怎么了……? ”
他压低声音说:
“您最好离我远一点。”“为什么?”她低声问,却听从了他的吩咐。
“您看见那位穿无尾常礼服、打扮怪模怪样在那儿溜达的胖子了吗……? 靠左
边。”“他是谁?”“警察。”“啊!”她吓了一跳。
“是莫莱翁专员,他奉命调查首饰盒被盗案,正监视大家!”她双肘支在桌上,
双手捂住前额,不像有意遮住自己面庞的样子。同时,她观察着维克托,想看看他
对危险的反应如何。
“快走吧!”她轻声说。
“为什么要走?您不知道这些人多么无能!莫莱翁是什么角色?一个白痴……
只有一个人,我看见了才会吓得起鸡皮疙瘩。”“谁?”“一个下级警察……叫维
克托,便衣侦探。”“维克托……便衣侦探……我听见过这个名字。”“他跟莫莱
翁一起,负责国防债券失窃、‘破窝’惨案……和可怜的埃莉兹·玛松被害一案…
…”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问道:
“这个维克托怎么样?”“比我矮一些……老穿着紧身衣,像个马戏团的演员
……可他那双眼睛,能把你从头到脚看透……这个人才是可怕的。而莫莱翁……瞧,
他在观察我们这边哩!”莫莱翁确实在扫视大厅里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先在公主身
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停留在维克托身上,然后转向远处。
他察看完,走了。
公主松了一口气,好像精疲力竭了。
“好了。”维克托说,“……他自以为完成了任务,自以为没有一个人能逃过
他那鹰一般的目光。啊!您知道,夫人,我在大饭店里偷了东西,决不跑开。他们
怎么会到作案的地方去找我呢?”“可是,莫莱翁……”“他今天要找的恐怕不是
偷首饰盒的人。”“那他找谁?”“找在‘破窝’和沃吉拉尔街杀人的家伙。他一
心想的是那两个案子。
警方从上到下也只想着要侦破那两个案子。这成了他们的一个心病。”她吞下
一杯酒,吸了一支烟。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
不过,维克托觉察到,她此刻忐忑不安,充满恐惧。她把这种恐惧当作病态的
快感来感受。
她站起来时,他第一次觉得她好像在与别人暗中交换眼色。有两个先生坐在远
处。一个是红脸,样子粗俗,可能是英国人。维克托在大厅注意过他。
另一个他从未见过,优雅洒脱,正好符合维克托想象中亚森·罗平的模样。
他在和那位同伴谈笑风生,一副快活样子。那张脸讨人喜欢,虽然表情有时稍
嫌冷酷。阿勒克桑德拉公主又看了维克托一眼,然后转身走了。五分钟以后,那两
个人也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衣帽间,那年轻点的点燃一支雪茄,让人把帽子和大
衣递给他,走出饭店。那英国人向电梯走去。
等电梯再下来,维克托走进去,问司机:
“刚才上去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是英国人,对吗?”“是337 房那位先生
吗?”“对。”“叫比米什。”“他在这儿住了一些日子了吧……? ”“是的……
可能有半个月……”这就是说,这个人跟巴齐莱耶芙公主同时住进这家饭店,而且
住在同一层。此刻他是否没有朝左转,去337 房,而是向右走,去了阿勒克桑德拉
的房间呢?
维克托轻轻地从阿勒克桑德拉的房间前走过。回到房间,他没有把门关死,仔
细倾听外面。
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他就气恼地上了床。他毫不怀疑,英国人比米什的伙
伴就是亚森·罗平,也就是阿勒克桑德拉公主的情夫。这样,他肯定在这场困难的
调查中向前迈了一大步。但是,他同时也得承认那人年轻、俊雅。他为此闷闷不乐。
三
第二天下午,维克托把拉尔莫纳找了来。
“你跟莫莱翁一直保持联系吗?”“是的。”“他知道我在哪里吗?”“不知
道。”“他昨晚来这里,是为了首饰盒失窃案吗?”“是的。是旅馆行李员干的。
大家相信他还有一个同伙,可那家伙跑了。
莫莱翁好像忙着办一件与首饰盒无关的案子,下午可能去包围一个酒吧。亚森·
罗平团伙在那里集会,策划他那封信中提到的窃取一千万法郎的阴谋。”“哦,哦!
这酒吧在什么地方?”“有人答应临时告诉莫莱翁……”维克托把自己在饭店和阿
勒克桑德拉·巴齐莱耶芙的几次接触告诉了拉尔莫纳,并提到那个英国人比米什:
“他好像每天早上离开旅馆,一般要到晚上才回来。你以后就跟踪他。
现在,先到他房间看一看。”“不行!得有警察总署的命令……要有搜查证…
…”“别这么老实!要是警察总署的人插进来,一切就会弄糟!亚森·罗平跟德·
奥特莱男爵或者居斯塔夫·热罗默不一样,只有我才能办他的案。得由我亲手逮捕
他,交给司法机关。这事与我有关,是我的事。”“那么?”“今天是星期天,旅
馆的人上班的不多,你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注意。万一他们抓住你,你就把
名片亮出来。现在只剩一个问题:怎么去弄钥匙。”拉尔莫纳笑着掏出一大串钥匙,
说:
“这个问题嘛,我来解决。一名好警察必须跟一个强盗的本领一样多,甚至更
多。337 房间,对吗?”“对。千万注意,不要弄乱了,不能让那个英国佬起疑。”
维克托从半敞的门里看着他走了。走廊里空无一人,他走到尽头,停下来,打开房
间门,走了进去。
过了半小时,他回来了。
“怎么样?”维克托问。
拉尔莫纳眨眨眼睛:
“总之,你有点嗅觉。”“发现什么了?”“在一叠衬衣里,有一条桔黄色浅
绿条纹的围巾……皱巴巴的。”维克托很激动。
“是埃莉兹·玛松的围巾……我果然没错……”“这英国佬跟那个俄国女人似
乎是同谋,”拉尔莫纳接着说,“因此,到沃吉拉尔街去的,也许是她一个人,也
许是他们两人……”铁证如山。难道还能作别的解释吗?难道还能怀疑吗?
晚饭前一会儿,维克托到街上买了一份《晚报》。
在第二版,他读到一篇文章,赫然用大字印着:
警方刚刚宣布,今天下午,莫莱翁专员率侦探包围了玛尔伯夫街一家酒吧。据
悉,有几个国际犯罪集团的强盗(主要是英国人)常在这里聚会。警方行动时,他
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有两人从后门逃走了,其中一个受了重伤。另外三人被捕。
某些迹象让人猜测,亚森·罗平可能就在其中。人们正等待机动队的侦探们归来,
因为他们最近在斯特拉斯堡见过改头换面的亚森·罗平。众所周知,在亚森·罗平
的犯罪档案里,没有人体检测记录。
维克托穿好衣服去了餐厅。阿勒克桑德拉·巴齐莱耶芙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报
纸。
她来得很迟。似乎一无所知,毫不着急。
直到吃完饭她才打开报纸,浏览了第一版,然后翻到第二版,脑袋顿时耷拉下
来,身子也晃了几晃。她强挺直身子,读下去,读到最后几行时,维克托认为她要
晕倒了。她一阵虚弱,无力地把报纸推开。她一次也没抬眼望一望维克托,可能以
为他什么也没注意到。
晚上在大厅,她也没坐到他这边来。
英国佬比米什已经在大厅里。玛尔伯夫街酒吧离饭店那么近,他是否就是逃出
莫莱翁之手的那两个强盗中的一个呢?他会把亚森·罗平的消息告诉巴齐莱耶芙公
主吗?
维克托想碰碰运气,就先上楼,躲在自己房间门后。
俄国女人先上来,焦急不安地在房门前等着。
那英国佬也很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到走廊里无人,急忙朝她跑去。
他们说了几句话,俄国女人大笑起来。然后,英国佬走了。
“噢,”维克托心想,“她若真是那该死的亚森·罗平的情妇,那就应该相信
他没有被抓住。英国佬刚才让她放了心,她才放声大笑的。”警方后来发布的消息
证实了他的推测,那三个被捕的人当中没有亚森·罗平。
那三个人都是俄国人。他们承认在外国参与过几起盗窃案,但都声称不知道雇
用他们的那个国际犯罪团伙的头目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逃走的同伙,一个是英国人,另一个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在会上他一言
未发。那个受伤的可能就是他。这个人的相貌特征很像维克托在旅馆里见到与比米
什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三个俄国人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显然,他们只是些喽啰。
四十八小时之后,查明了一件事:三个俄国人中有一个是从前的舞女埃莉兹·
玛松的情人,经常从情妇这儿得到钱。
警方搜出了埃莉兹·玛松的一封信,是她死前两天写给他的:
德·奥特莱老头正在策划一笔大买卖。如果做成了,他第二天就带我去布鲁塞
尔。
你会去那里找我的,对吗,亲爱的?一有机会,我们就带着那笔巨款逃走。我
多么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