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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当年每人每月的工钱约为三百银元;够一个大学教授的薪水;真够气派!而涮羊肉并非多么高贵的食物;吃一顿花不了多少钱;当年即使穷学生也能吃得起。但联想到今天却令人感慨:今天的宴席上如果主题是涮羊肉或是烤鸭;却总是先上四个或更多的冷盘;再上四个乃至八个、十个热菜;等到主题的涮肉或烤鸭上来;座上客人早已吃得心灰意懒周身犯困了。更使人惊讶的是饮食业近年发展的一门〃食品〃艺术加工业;把食物精心刻制成花朵或动物的形状;把一个大萝卜的红心雕成各种花或龙凤鱼鸟的形状;但无论怎样加工精雕细刻;你能雕刻成真花真叶真动物那样吗?而且把龙凤花鸟咬在嘴里又是什么味道?这真是走火入魔进入邪门歪道了。中国菜的传统讲色香味;与这种〃雕刻艺术〃全不相干。我想这不算过激之论;且与东安市场也不太相干;但我是缅怀昔日以及老东安市场在食品业方面务实、本色、简朴之风而发发牢骚的。
逛市场在吃的方面说不过来。使我现在还记得的是母亲带我去看病;然后同乘一辆人力车从西城回家;但是经过东安市场时去到五芳斋为我叫了一碗蟹黄面。我低头大吃;母亲满面笑容地看我吃;说:〃慢慢吃;回家出身汗就好了……〃这是一碗南方如上海一带的汤面;真好吃;从此以后我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第二碗。
另外还有一家其规模不下于东来顺的润明楼;建筑开阔宏大;但却是个非常平民化的饭庄;菜很便宜;而且每张台子上都经常摆着四碟小菜;虽然都不过是酱豆腐、咸黄瓜、咸水花生、泡酸白菜之类;但都干干净净;给人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大馆子;小价钱;是学生、寒士们常去吃饭的地方。叫一碗面、一盘炒饭也受到十分热情的接待;对比今天;恍如隔世了。
吃甜食的丰盛公是我和同学们去得最多的地方;这家小食店的奶酪、奶卷和奶糕最好。我是从来不吃牛奶的;但对这家的奶制品却都喜欢。
荣华斋食品店可能是东安市场历史最久的点心店了;一位个子高大方面大耳的老伙计在我读中学时代就经常见到;到了1949年新中国成立;我离开北京十三年后再回来时仍见到他在店里殷勤待客;只是显得衰老了些;但是显然已经不认识我了。荣华斋的西点和中国的传统点心都做得很好;我尤其喜欢咱们的传统点心〃翻毛月饼〃;枣泥馅的、玫瑰馅的都是最好吃的;但近些年来的月饼已都被一层薄皮包着一个大馅的广东式月饼所取代。多少年来北京的广东月饼始终做不好;硬得像块砖头;假如当做武器打人的话;我看至少能把人打个半死。从今年起大有改善;估计是得到了广东做饼师傅的真传;做得很像真正的广东月饼了;但是我对广东月饼却总是望而生畏;总觉得那只是用一层薄皮包一个大甜馅;尤其是里面那个完整的大鸭蛋黄腻得难以下咽;比起咱们北京的〃翻毛〃或曰〃酥皮〃的月饼相差甚远。估计可能是广东式便于装盒携带而且光亮魁伟之故。中秋节走过一些食品店;见广东月饼堆得像山一样;买月饼的排成长龙;心里真替北京月饼叫冤。目前好像只有西单的桂香村还能买到翻毛月饼;前门外可能也有很老的食品店有卖;但我都久已不去了。对北京古老传统的南味月饼我无限怀恋;而荣华斋不知何时早已渺不存在了。
东安市场另一个规模很大的稻香春;或曰稻香村;我不知何者为正统。这家老店几十年来经历几个社会;生意十分发达;近年来在北京开了多少分店叫人数不过来了。它是个经营南货的食品店;生意做得很灵活;距今七十多年前的事情我竟还记得。我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妈妈抱着我站在住居小草场的大门外;等着一早就上市的南菜担子过来;叫住他买一块两头圆、当中一个凹形;像一块绕线板似的双层的定胜糕;是上海传过来的小孩们最爱吃的甜食。还能买到新做出来的肉馅油酥的眉毛饺;是父母亲最爱吃的南方点心。南菜担子维持了很长时期;可以买到整只的火腿、新鲜的冬笋、笋干、虾米、虾子……担子是用竹篾条编成的长方形的篓子;上面盖一个篾编的大帽子;一头一个;用一根扁担挑着;走街串巷;给用户很大方便。30年代我离开北京时;似乎还有南菜担子的存在;40年代末倦游归来;南菜担子已经消失了。说南菜担子是稻香春的小支队只是我想当然的揣测而已;并没有哪位权威人士向我证实过。我实在怀念这种南菜担子。
有悠久文明传统的北京自然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在古老的东安市场正街十字路口的甜食摊上;夏天冰镇的果子干;是以柿子为主的甜汤加上冰块;现在却很少见到了;摊主手里拿着两只铜制的冰盏打出响声;唱着:〃果子干儿雪花酪;好不好吃尝口头。〃酸梅汤来自琉璃厂的信远斋;有桂花香;是北京人最爱的夏季饮料;我觉得实在远胜越洋而来的汽水、可口可乐甚多甚多;然而如此美味的酸梅汤今天却很少见到;却又被新兴的〃果茶〃压倒了;这太说不过去了。
我还记得市场里的西餐馆名叫国强;还有一个吉士林……在西餐馆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不是西菜;而是一道甜点心〃奶油栗子粉〃。把栗子煮熟磨成粉末;上加一层奶油;那真可算作世界上最好吃的甜食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栗子粉长远失去踪影;这样简单易为的美食为什么被西餐馆、饮食店老板忘记了?
被遗忘了的北京食品还不仅是栗子粉而已;譬如芸豆糕、豆NE17D糕、萝卜丝饼等等都很少见到了。见报载北京最近出现了不少食品街和美食城;一片繁盛气象;可惜我不似昔年;没有这多精力;更没有这多时间到处去找吃的了。
近年来常见报上登着假冒伪劣产品;看着让人生气;但有些假货亦实在叫人难以相信、难以想象。譬如有的皮鞋;穿上几天鞋底就折断了;那么买鞋的当时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种情况在过去的时代;亦即是说在所谓旧社会;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在东安市场西门里;路北有一家皮鞋店名叫佳美丽;我当时在那家店里买的两双皮鞋至今还能穿;鞋底鞋帮都好好的;已经四十年过去了。
因写到穿鞋;我想起今年春天曾去过苏州;在一次谈到生活穿戴消费的小会上;我忽然感到过去很长一个时期;中国妇女穿得最多的衣鞋现在竟然逐渐消失了;那就是最漂亮潇洒又简便经济的旗袍和绣花鞋。
旗袍和绣花鞋都是中国的传统;是别的国家没有的。旗袍根据它的名字;可知是从满族旗装演变成的;和越南人的女袍也有近似处。绣花鞋也就是从满族的女鞋衍化而成;它不是古代传统;因为自宋以后中国汉族妇女缠足。这两种衣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完全依妇女的身材和足形裁制而成;所以它最能表现身形和脚形的自然美。在大自然里;最美丽的线条就是青春少女的线条;包括双足的线条;而旗袍和绣花鞋正是女性人体美的最好体现者;因为它穿在女人身上和脚上不加任何掩饰。当然;身体和脚有缺欠的又当别论。又不是你非穿它不可。
这种袍和这种鞋在清帝逊位后的中国大概流行了半个世纪之久;是城市妇女最普遍的穿着。只到了新中国成立后;革命的大潮涌来;才被灰色的列宁服和系带鞋所取代;从而在这半个世纪以来基本销声匿迹了。到如今灰色制服又已失势;于是多种西装穿到女人身上;而这种本国的、最美的、最能表现女性青春的最简单的;也就是最合理的衣鞋却为什么被我们自己遗忘了?
半个多世纪以前;中国城市妇女;更多的是少女到中年妇女;穿旗袍和绣花鞋的最多。旗袍当然可以极为考究;也可以十分简朴;从绫罗绸缎丝绣到竹布一袭;绣花鞋当然也可不绣花;和男人穿的黑便鞋一样。那时候城市道路自然远不及今天马路之宽大平坦尚且健步自得;现在穿着绣花鞋在马路上行走自然更得心应脚了。
自然;旗袍现在还没有被完全遗忘;最近看见一些时装展览及表演中亦常有旗袍节目的出现;但生活中却仍罕见;至于平底的绣花鞋则更少更少。让女同胞们;即姑娘小姐们凭良心说一说;绣花鞋比高跟鞋是不是舒服得多;也合理得多吧?何必穿那么高的底!那么硬的帮!高够半尺;把脚绷得够跳芭蕾舞的啦;走一段路下来;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床上把鞋一甩老远;双手握着双脚叫疼;这是何苦来?我可见过。当然;你为了个子矮要垫高些;那又是另一种问题了。不久前我见过报上登了一则新闻:说一家鞋厂做了一批绣花鞋是为了卖给老年妇女的;但竟被年轻妇女一买而光。这是个好兆头;让我高兴了半天。
我热忱地盼望女人的旗袍和绣花鞋恢复昔日的声威;迅速占领市场;夺回失去的阵地。当年的东安市场;即是皮鞋店亦有绣花鞋的橱柜;随处可以买到。那种缎面、绣花、薄底都无从假造;一望而知真假;很难出现什么伪劣产品;而价格亦不昂贵。它和旗袍一样;天生都是物美价廉的商品。
东安市场还有个古老的会贤球社;是我小学生时代十分向往的地方。我的母校孔德学校以乒乓球负盛名;同学里面周作人的长子周丰一是学校的出色选手。但几次去到球社;使我最向往的是地球——现在似乎名叫保龄球了。
我年纪小;个子也小;见那木头的大球似乎很有分量;从不敢尝试;只能趴到栏杆外面看别人打。一个猛劲把球扔出去;然后就看见那个大圆球笔直地滚滚向前;一家伙把那立得稳稳的一堆木瓶子全部撞倒;多么痛快!但我总觉自己力量不够;怕上去闹笑话而不敢打。终于有一天我决心试一下;买了个牌子。
轮到我了;我脱了外衣;一拿起球来就感到了球的重量。我掂了几下;该怎么助跑几步;怎么扔出去;我都早已看会了。我使足了劲;拼全身之力;抛球出了手。可是糟了!球不是往地下滚的;而是上了天。方向也偏了;直飞出栏杆上端;冲着一群围观者砸过去了。人群齐声惊喊;一下子跑散;球沉重地落在地上。我趁着大家还没缓过神来;抓起地上的衣服逃出场外;有人笑;有人骂;全都顾不上了。在大庭广众之间当场出丑这是第一回。万幸没有伤人;但却是生平丢人现眼的开始。看来那时民风淳厚;没人出来揍我。
当然不能不写一写东安市场的旧书摊;早在30年代中期;那条旧书摊集中的小街就成为我和同学们流连忘返的胜地;但那时毕竟年轻;看书只找些符合自己趣味的。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和琉璃厂以及东安市场的书摊主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从50年代初期开始;书店老板们每逢星期天的早晨一定会来到我家。他们基本上掌握了每个送书对象的爱好和需求;把你喜欢的书;也包括一些字画和文物送到你手上。你买也好;不买也好;放下看一阵而仍叫他带走也好;他还会按照你的委托去为你寻求你需要的书;也会根据多方面的情况和别人交换或流通书籍材料……旧北京的文人;我们老一辈的名流学者大多享受过这样幸福的读书生活。然而好景不长;1957年〃反右〃难作;我被流放北大荒三年;60年代好不容易得到点喘息的机会;到了1966年又来了一个斩尽杀绝的〃文化大革命〃;于是偌大的文化古城来了一个彻底的灰飞烟灭。
东方出现了又一次新的曙光;一切旧事物都会过去。那个古老的;基本上该说是安静的古都北京;当时谁能想到如今的情景呢?现在的北京人口一千万;可我居住过的七十万人口的老北京街头巷尾冷冷清清;很少见到十分拥挤的现象。什么乘车排队;吃饭排队;买邮票也要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