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和青砖月亮门洞;然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那就是我幼年时候的家。院子里花多;到花开时节;缤纷的花色伴随着蜂围蝶绕;十分的热闹。那时节最常看到的是一个倒背着双手徘徊在洁白丁香和粉红色海棠花之间的人影;那是我亲爱的父亲吴祖光。
我是在全家搬到这所院子之后出生的。我出生的那一天正当中国阴历的九月重阳节;日历上还标明:霜降。于是父亲用〃霜〃字为我取名。
不过我对父亲真正产生记忆是在我大约四岁的时候吧;那是他在当年的〃反右运动〃里成了有名的〃右派〃;被惩罚到千里之遥有〃北大荒〃之称的东北劳动了三年以后的事。那时的我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他;妈妈指着父亲问我:他是谁?我愣了一下;当即笑了:他是爸爸!从此以后;我就成了父亲的心肝宝贝、牛皮糖、捣蛋鬼;死活粘在他身上再也下不来了。
小时候的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十分好动;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父亲总说我整天地制造噪音;实在太过淘气了。但是后来他找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使我安静下来;就是画画。不知那是从哪里得来的一种灵感;小时候的我非常地爱画;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画;这段时间里我便成了一个不吵不闹的乖巧的天使。
1957年吴祖光与女儿吴霜
我父亲那时十分希望我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夏天的时候;我最喜欢坐在西房前那片大葡萄架下面的小石头桌旁画画;那个阴凉凉的石桌面可以降低我身上的温度;这使我觉得安逸;因而暂时地安静下来把纸弄笔几个小时。我的头发被妈妈揪成了一把马尾巴抓在脑后;上身根本光着;下身只穿了一条小裤衩;把一只脚抬起来放在石头桌上贪凉。
我小时候的画曾经被刊登在不少报刊上;登在儿童杂志《小朋友》上;还参加过儿童画展;被请去作书画表演;俨然是一颗画坛的〃小星〃。我果然如父亲所希望的那样差一点儿就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只差那么一点儿。如果我坚持下去;如果我在稍大一点儿之后得教于父亲的某位画家朋友;如果我继续这种兴趣进入一所专门的美术院校……但是没有如果;这些〃如果〃被后来的一场〃文化大革命〃冲击得像瓷器落地一样摔碎了;碎得十分彻底;没留下一丝可能修复的希望。我的画家梦从此破灭;而父亲的愿望也被冲得无影无踪。整整十年的〃文革〃浩劫使我丢开了画笔;也丢掉了画画的兴趣;未来的画家是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面的。
岂止是一个小画家的艺术生命在那个可诅咒的年代被扼杀了呢?当年父亲为我种的那棵幼小的樱桃树也没有逃掉噩运。
家中的院子里有一块方砖破裂了;父亲说:〃不用铺砖了;在那里种一棵樱桃;我要看看它什么时候能够结果。〃都说樱桃结果难;父亲买来一株树干只有竹竿粗细的小树;打算等几年之后看到它开花结果。我那时刚上小学;为这个新到来的〃朋友〃欢欣不已。
父亲说:〃你喜欢吃樱桃;咱们把这棵小樱桃栽在你门前;将来它结的果子都归你。〃
我说:〃那么它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出果子呢?〃
〃听说过‘樱桃好吃树难栽〃这句话吗?也许几年;也许更长;你要耐心地等;它就会给你结果子的。〃
当我终于等到了那棵细嫩的枝桠上抽出新鲜的绿色而为此兴奋不已的时候;乌云压顶的日子就来到了。那个平日里宁静清朗、朋友到来时笑语欢声的小院子在突然间变得昏暗变得风声鹤唳。每个人的心情时刻都像铅一般的沉重;整个国家犹如被魔影覆盖;还有谁会关心那棵微不足道的小树苗呢?我的那棵心爱的小樱桃;在我的眼前日渐枯萎、变黄;最后成了一把干枝;被人们拔去了……
我的童年;有过美妙纯净;有过喜悦欢欣;但是因为突然间被染上了阴暗的颜色;和当时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一样;童年过早地离开了我;一去便再也不复返了。
但是我的父亲是一个不容易被战胜的人。他在〃文革〃的后期;从用来〃改造〃人灵魂的农村回到北京;发现我已经从一个半大鸡儿似的小皮丫头长成懂得把头发分出一层用剪子修出一片前刘海的十五岁姑娘了的时候;他决定对我进行另外一种塑造了。
他让我停止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东一本西一本毫无章法地乱读书;又请来一位朋友;也是一位作家。那时;一般来说;凡是作家都失去了写作的权利。但是父亲或许有某种尖锐的预感;觉得他的小女儿有一天会像他一样用笔作为宣泄心灵的工具。他请这位叔叔教给我如何读书的要领;叔叔家里存了上千本图书;且分类清晰;古今中外俱全;我一时忘了修整剪得长短不一很不像样的前刘海;却一脑袋扎入了书堆变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书虫子。
读书是一件极端美妙的事情;尤其是有阶段有系统有分类地读书;从那时我才开始真正懂得如何读书。一个刚刚在长大的孩子;在对外界的兴趣当中会产生许多的排斥;不懂什么是他所需要抑或是不需要的;因此他要有学校;他要有教师。但是教条主义化了的教育又比比皆是充斥着一切地方使得教育变得枯燥乏味令人无法忍受。然而在我的记忆当中却有那么一段幸福的少年时期;几乎感受不到外界打打杀杀的呼喊;体验不到视人为草芥的恐怖。在一间充满阳光的房间里;我坐在一张软椅中安详怡然地读书……那是循序渐进地被人领上了一条康庄大道的感受;那条道路像一条无尽头的通往光明之点的长廊。在一种浓郁的香味之中;你向前行进;呼吸的是具有特殊养分的空气……我在这样幸福的感受当中读了无数的书籍;学校虽然几乎停课;而我的课程却从未停止过。
三十年的时光就像风一样地刮过去了。
2003年的4月9日;八十六岁的父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我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朋友。而我赫然发现;我自己也已经人到中年。我看到我的儿子就像自己当年一样;经常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一切;提出那些光怪陆离无所不及的问题。这时候;我就会想起父亲……
父亲离去了;但是这个世界的脚步仍然在向前;一刻不停地继续行进着;生活中的一切按照自己的节奏循环往复;无穷无尽;这正是生命的规律。
怀念父亲;就是怀念历史;怀念历史;为的是珍惜今天;而珍惜今天;是为了开创明天。回头看着父亲的脚步;我经常想对我的儿子说:宝贝;你的未来;还有这世界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2003年9月30日
天降王师壶浆迎;
江东父老望旗旌。
渡江五月惊奇略;
横海千军扫逆鲸。
三载鏖兵除暴政;
万民额手颂新生。
秦皇汉武都陈迹;
从此趋风毛泽东。
1949年春;解放战争接近尾声。由于国民党战犯集团暴露了伪装和平的真面目;拒绝在已经约定的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解放大军万帆竞发席卷江南;一举倾覆了祸国殃民的蒋家王朝。
身经满清封建帝制、民国肇兴、北洋军阀和国民党腐朽政权;半世为官做吏、历尽沧桑、心力交瘁的我的父亲——景州先生当时五十八岁;一年前辞去了南京政府的官职;闲居卧病春申江上;以书画为生。却在烽火声中的5月25日走出北四川路余庆坊的家门;去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到来;并且满怀激情地写下了上面的这首七言律诗。
吴瀛、周琴绮夫妇
由于老一辈人死亡殆尽;今年高龄八十九岁的母亲身体已经十分衰弱;兼之极度耳聋;我已很难了解父亲青少年时期的情况了。在与父母亲共同生活的我的青年时代又没有想到做一些了解父亲上述情况的工作;因此我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也是很不全面的。我只知道父亲生于1891年的春天;在他进入社会之前曾就读于当时〃湖北方言学堂〃;这个由张之洞创办的大学堂大概是中国最早专修外语的高等学校。父亲读的是英文专业;毕业之后他被任命到现在辽宁省的辽阳县去做一个中学的英文教师。我最初知道父亲的这个第一个职业是听我的中学国文老师杨晦告诉我的;他是当年辽阳中学我父亲的学生。
听到杨先生告诉我之后;我才去问过父亲:他在辽阳中学任教一年之后;和这个学校的校长发生了一场争论;一怒辞职。当时他的很多学生;包括杨晦在内都曾经极力挽留他;向学校当局提意见;表示要和这个年轻老师同进退。但是父亲坚决离校;一人来到北京。
那时是什么年代我不清楚;倒溯我的年龄;至少是我出生前的三四年;应是1914年以后。父亲到北京是来投奔他的舅父庄蕴宽先生。我的这位舅公是一位大人物;科举出身;历任军政要职;以为官严正;不畏权贵著称于时;并以诗文、书法名家。由于庄的援引;父亲进入了当时的北洋政府;开始了他一生的宦海生涯。
父亲的官运并不亨通;据我回忆中的印象;他工作认真;为人耿直;因此不免会触犯一些他不喜欢的人;乃至他的上级主管;因此升迁很慢;他在20年代做的最高官是京都市政督办公所的坐办;大概是当时的北京市政府的第三、四号人物;相当秘书长;后参与创建北京故宫博物院;任接收代表和常委、《故宫周刊》主编;是抗日战争时期文物南迁的总押运官之一。可以说是中国文博界的开创者。这是我儿时的记忆;也可能是不准确的。30年代后期到40年代;曾做过湖北民政方面的官吏;最后担任抗战时期以至日本投降以后的国防最高委员会的参事等职;在旧官场中;始终只是一个幕僚人物。
但父亲本是个不宜做官的人;他热衷的是读书、做诗、写字、绘画、刻印;并都有所成就。此外他最有兴趣的是收购古玩字画碑帖;他一生工资收入大部分都送给了古玩铺。我至今记得每年〃三节〃;即端阳节、中秋节、春节;古玩店伙计来家要账;在门房里坐了一屋子人;尽管还是客客气气;但由于要不到钱赖着不走的情景。甚至于有一年我和姐姐、妹妹、弟弟在学年开学时;竟由于父亲买古董把钱花光负债累累;连我们的学费都交不出来;只得写信给学校要求缓交;弄得我这小学生都觉得脸上无光。生性温柔善良的母亲对父亲从来百依百顺;但为此亦不止一次由于婉劝不成而生气、而哭闹流泪;弄得全家愁云密布;郁郁寡欢;但一家之主的父亲却依旧是家里的权威;依然大把花钱;从古玩店抱着破烂的古董、字画回家欣赏;毫无悔改之意。
因此;在他一生当中;他感到最有兴趣的莫过于从1924年至1934年整整十年当中的故宫博物院的职务。这是中国人民在两千多年的封建压迫之下;一举推翻满清帝制;并将封建王朝的宫殿宝库向广大人民群众彻底开放;公诸于世的壮举。在故宫博物院里收藏着中国有史以来的奇珍异宝、典章文物;历代书画篆刻、能工巧匠的稀世杰作。这对父亲说来具有无与伦比的迷人的魅力;从接收清宫文物的开始他就兴致勃勃地投入工作。开始他只是由于内务部的主管来兼顾故宫博物院的创办工作;后来甚至离开了自己的本职;以故宫为主要的职务了。但是他不可能预见到;这个故宫博物院;以它本身具有的特性注定了是一个不祥之地;一贯热情戆直乃至带有几分傻气的父亲由于客观存在的种种难以预计的情况;如他自己所说;〃由于帮助地位以至身被罗织;名列法网〃;跌进了一个不深不浅;十分恼火;而又无可奈何;哭笑不得的陷阱。
父亲的受冤受害;完全是由于为了他的一个〃同患难而观点各异;亲而不信的总角之交〃引起的。从天理人情而言;他的自幼相交的同窗好友易寅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