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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贵族制度下,人们往往拥有自己的高贵性格和力量。当他们发现自己与大多数同胞有抵触时,他们会退避三舍,在家里自省自慰。在民主国家里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在民主国家,受到公众的爱戴,其必要性有如呼吸空气,而与群众背道而驰,可以说等于无法作为一个人而生活下去。群众不必用法律去制服那些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人,只对他们进行谴责就可以了。孤立感和落魄感,很快会使他们感到抑郁和失望。
只要身分趋于平等,大家的意见就会对每个个人的精神发生巨大的压力,包围、指挥和控制每个个人的精神。这主要来因于社会的组织本身,而很少来因于政治法令。随着人们更加彼此相似,每个人也就越来越感到自己在大家面前是软弱的。每个人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出人头地或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在众人同他对立的时候,他立即会感到自己不对。他不仅怀疑自己的力量,而且开始怀疑自己的权利,而当绝大多数人说他错了的时候,他会几乎完全认错。多数不必强制他,只是对他进行说服。
因此,在一个民主社会里,不管各项权力是怎样组织和保持平衡的,人们都很难接受群众所反对的东西和宣扬群众所谴责的东西。
这一点,对于安定人们的信念有很大促进作用。
当一种见解在民主国家里扎根,并深深地印在大多数人的脑海时,它便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存在下去,而且可以毫不费力地长久存在下去,因为没有人反对它。最初谴责它是谬误的人,最终也会因为大家都接受而接受;而在心里坚持要同它斗争到底的人,也不会公然站出来。他们不想进行一场危险而又无益的斗争。
不错,当民主国家的多数改变其见解时,多数可能随意在精神世界掀起一场使人感到离奇的突然革命。但是,多数的见解是很难改变的,而确认它已经改变了,也差不多是同样困难的。
有时,时间和事件,或个人的单独思考活动,会逐渐地动摇或破坏一种信念,但从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人们无法同这种变化进行斗争,也无法为了进行斗争而集合力量。结果,这个信念的追随者只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它,但是每天都有一些人公开表示抛弃它。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信奉它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它还起着作用。
它的反对者们继续保持沉默,或者只是秘密地交流思想,所以一般他们在很长时期内还不能确信一场大革命已在进行,仍在迟疑而一动不动。他们尚在观察,仍不作声。大多数人虽然已经不再信它了,但仍佯作信它的样子;而公众思想的这种假象,便足以使革新者心灰意冷和保持沉默,被人敬而远之。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人们的精神发生急剧变化的时代。但是不久以后,人们的基本观点也许要比我们历史的过去许多世纪存在过的基本观点稳定得多。这个时候尚未到来,但它可能正在接近我们。
我越深入研究民主国家人民的自然需要和本性,便越加确信:一旦平等在世界上全面而永久地建立起来,精神大革命和政治大革命的出现就远比人们想象的困难和稀少。
由于民主国家的人看来好象总在活动,总在变化,总在忙活,时时准备改变自己的主意和地位,所以使人觉得他们要随时废除他们的法律,立刻接受新的信仰和采用新的习惯。
但是,人们并没有想到,平等在使人发生变化的同时,还告诉人要想满足自己的利益和爱好,必须有安定的环境。平等在推动人前进,同时又控制他前进;平等在激励人奋起,同时又让他把脚踏在地上;平等在点燃人的欲望,同时又限制人的能力。
这种情况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清的,因为使民主国家的公民各自东西的激情是外现而明显的,而使他们团结和合作的力量则是潜藏而不是一看就可以看见的。
我对以后几代人表示的最大担心并不是革命。但在我的周围都是革命造成的废墟的现况下我敢这样说吗?如果公民们继续闭关自守于越来越窄的家庭利益的小圈子里,并在其中永无休止地追求这种利益,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们始终不会产生那种虽然可使人民动乱,但却能使人民前进和革新的强大的大公无私情操。当我看到财产如此容易变动,而爱财之心又如此激烈和殷切的时候,我不能不担心人们将会视一切新的理论为灾害,视一切改革为轻举妄动,视一切社会进步为走向革命的初步,并唯恐被卷进去而一动不动。我的心在颤抖,而且我坦白承认是由于害怕而颤抖,因为人们现在不顾一切地追求眼前的享乐,忘却了自己的将来利益和子孙的利益,喜欢轻松自在地走命运所安排的道路,而不肯在必要的时候作出毅然决然的努力去改弦更张。
人们认为新社会每天都在改变它的面貌。至于我,则害怕新社会过于固守原来的制度、原来的偏见、原来的习俗,而终于无所作为。结果,人类停止前进了,自己束缚了自己;人的精神逐渐萎缩,并永远自怨自艾而创造不出新思想;每个人都把精力用于一些小而无益的独立活动之上,看来所有的人都象是在不断地活动,但整个人类却不再前进了。
《论美国的民主》
托克维尔著 董果良译
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民主国家的人民自然希望和平而民主国家的军队自然希望战争
使民主国家的人民反对革命的那些利益、恐惧心理和激情,也在使他们不愿意进行战争。尚武精神和革命精神,是同时并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减弱的。
爱好和平的不动产所有者人数的不断增加,可以迅即毁于炮火的动产的增多,民情的纯朴,人心的温存,平等所激发的怜悯心情,很少被战时产生的诗意般的强烈激情所打动的冷静理智——这一切联合起来,便足以抑制尚武精神。
我认为,可以把在文明国家里随着身分的日益平等,好战的激情将越来越少和越来越不强烈,视为一个普遍的常规。
战争,是所有国家,无论是民主国家或其他国家都可能卷入的不幸事件。无论它们多么热爱和平,都必须时时做好却敌的准备,换句话说,就是要有一支军队。
置身于可以说没有邻国的广漠土地之上的美国的得天独厚,为它的居民提供了独有的条件。就是说,他们只有少数士兵就够了。但是,这只是美国的特点,而不是民主的特点。
身分平等、民情和基于民情所建立的各项制度,并没有取消民主国家建立军队的义务,而且它的军队还经常对它的命运起着极大的影响。因此,研究什么是军队的成员的自然本质是至为要重的。
在贵族制国家里,尤其是在全凭出身来定等级的国家里,军队中的不平等亦同民族中的不平等一样。军官是贵族,而士兵则是农奴。前者应征是为了发号施令,而后者应征则是为了服从指挥。因此,在贵族制国家的军队里,士兵的奋进之心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
军官的野心也并不是远无止境的。
贵族不但是全国等级阶梯中的一个等级,而且在它的内部还经常有自己的等级阶梯。阶梯上的等级一个比一个高,而且永远保持不变。根据出身,有的人应征是去指挥一个团,而另一个人应征则是去指挥一个连。他们达到他们所希望的这个极限之后便自动停止,而安于自己的命运。
此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使贵族制国家的军官抑制了晋升的欲望。
在贵族制国家里,军官除了在军队中有军阶以外,还在社会上属于上等阶层。在他们眼里,前者不过是后者的附属品。贵族之跻于军官之列,主要的还不是为了高升,而是出于家庭出身加于他们的一种义务。他们之所以从戎,是为了光荣地度过他们的轻松自在的年华,并把军中生活的一些光荣回忆带回家庭和与自己同样的人们中间,但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打算由此发财、成名或掌权,因为他们本身已经有了财、名、权,不出家门就可以享有这一切。
在民主国家的军队里,每个士兵都可能升任军官,这就使人人产生了晋升的念头,并把军事野心的限度扩大到几乎没有止境。
在军官方面,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自然而然地使他们或强其他们停于某一军阶而不上进。在他们眼里,每升一个军阶都有极大的价值,因为他们在社会上的等级差不多总是依他们在军队中的等级为转移的。
在民主国家里,军官除了薪金以外没有其他收入,除了军功荣誉以外不会享得其他荣誉。他们经常改变职业,所以境遇也随之改变,以致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贵族制国家的军队里作为充任军官的附带结果的那些东西,在民主国家的军队里变成主要的东西,变成了决定军官的一切和决定军官本人的东西。
在法国的旧君主时代,人们称呼军官时不用他们的军衔,而只用他们的贵族爵位名衔。而在现代,只称他们的军衔。这个小小的语言表达形式的改变,就足以说明社会制度和军事制度当中发生了巨大的革命。
在民主国家的军队里,晋升的欲望几乎是普遍的,而且是炽烈的、不易放弃的和永远存在的。它随着其他一切欲望的上升而上升,一直到人死为止。但是,也不难发现,在全世界各种国家的军队中,和平时期军阶晋升最慢的,是民主国家的军队。军职的席位本来就少,所以竞争者几乎不可胜数。但是,平等的固定原则适用于所有的人,所以谁也不可能迅速晋升,而且有许多人无法晋升。因此,晋升的要求大大高于其他国家,而晋升的容易程度则大大不如其他国家。
因此,民主国家军队中极想升官的人,都渴望发生战争,因为战争会使军官出缺,最后还可以违反作为民主制度的专有特权的按年资晋升的规定。
我们由此可以作出如下的使人感到奇怪的结论:在所有国家的军队中,最热烈地希望发生战争的军队是民主国家的军队;而在所有国家的人民中,最爱和平的人民则是民主国家的人民。这种反常现象的成因,是平等同时产生了这两个对立的效果。
公民都是平等的时候,便每天都觉得自己有希望并发现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增进自己的福利。这种情况使他们热爱和平,因为和平可以繁荣工商业,能使每个人平安无事地达到其小小事业的目的。另一方面,这样的平等又在使从事戎马生活的人更加重视军事荣誉的价值,让所有的官兵都能容易得到这种荣誉,以致连士兵在做梦的时候都是驰骋于疆场。在这两种不同作用的支配下,人心思动是相同的,爱好享受的欲壑总是难填的,野心是相等的,而满足野心的手段则有所不同。
人民和军队的这种背道而驰的倾向,驱使民主社会走上非常危险的道路。
当人民丧失尚武精神的时候,充任军官便立即不再是光荣的了,而军人也将沦为最低级的公务人员。人们不太尊敬他们,也不再了解他们。这时,便出现了同贵族时代完全相反的情况。从军的公民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