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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靠山还要会养山,养好山才能养好人。这里的农民不光他自己砍林子烧柴,他是缺煤没办法,不砍山不行,更糟糕的是他砍山卖柴换小钱儿,这么好的小树都砍了,卖六毛钱一捆,山外买柴的人开卡车来拉,农民以为讨了多大便宜!其实这都是野生的好柞木,长得大一点儿,就可以作成地板材料,在城里那值老钱了!可惜都烧了,一年不知道要烧多少,最后谁家也没有发了财,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五百块。老马毫不客气地说,这架山要是让我马俊仁管,保证发大财!连三年都用不了!
快进滚子沟的时候,老马又重复同样话题,一再说这山是富山,都让人给毁了。他说:我们家过去住在西边的大黑山上,传说山上有只大神鸟,前些年有人看见那大鸟飞动起来,落到东边一座小山上不见了,有人就在那小山上挖,结果挖出大量的黄金来。许多人都发了大财。这几架山可是宝山哟!
上午10点多时,马家军到达了辽阳市塔子岭乡滚子沟村。老马家解放前后一直独家住在大黑山的密林中,祖坟都在那里。搞互助组时候才逐步下山来,搬到这个村。因为自己家没有土地,到50年代中期又搬迁到鞍山,全家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当时村里只有20来户人家,几十年后,如今也不过70来户,从东向西散落在这条沟里。房屋都属于东北深山老林中很低很矮的那种,规模不大,用石头垒的山墙,房顶也多用石板或木料。四周的山岭上不停地传来野鸡们的鸣叫声。老牛斜卧在村中道旁反当。各家的柴垛经过一冬霜雪已经发黑发朽。所有的石头院墙都不超过人头高,垒砌的亦不整齐。整个村中少见新房,院落布局也是很原始很零乱的,显然在初盖时不曾有统一规划。总的印象是经济还不富裕,却也安逸平静。倘是夏日,想来是个避暑养性的好去处。
一大一小两辆客车擦着柴垛子开入村中,似乎也没有引起村民们太大的震动,反正知道是老马家的鞍山亲戚们回村上坟来了。可能村民们今儿个办的都是同一件事,村中人也就稀少。
老马的安排是先在叔伯兄弟亲戚家报个到,把路上买的猪肉蔬菜卸下来,把大批的黄纸也卸下来,该裁的裁,该用铁模子打印子就打印子——这才能上坟烧用,趁这功夫开车拉我去附近几个地方转一转,顺便借些碗筷盆盏回来。不上坟的人就地在院子里垒灶支锅把馒头蒸上,大队人马就进山上坟,办完正事,晌午再到亲戚家的大院里吃饭,后晌就收兵回鞍山。
如此安排,使我有幸同老马开车去了趟5里地以外的山村小学。这里是老马最早的启蒙之地,老马有限的那点儿文化就是在这所四四方方的残败院落里学到的,学校坐北朝南,院外院内满是冻土初化后的泥泞,有入校通道而没有装门。老马有些激动,疾步径自入内。东瞅瞅西看看,仿佛要寻找少年时代遗失的许多宝贝。这所山村小学在我眼中完全是希望工程扶持对象,教室常年失修,门窗玻璃残缺,隔窗探望,但见桌椅板凳无一健全,黑板上裂痕密布。站在院中央环顾四周校舍,一如进了几十年前的北方农村车马大店,难以寻找到些许文化的气息。今日正逢清明节,又是休息日,校内大人孩子一个没有。老马转了一圈,鳄鱼皮鞋上已沾满春融的泥巴。他喃喃地说:当年这是乡里的中心学校,我上学那会儿比这新,咋就破成这样子啦?那些老师我还记得,也不知住在哪儿,这条件不行呀。那老校长可严格啦,还在不在呢?老赵你说说,我就他妈在这儿上学,开头上学时是8岁9岁吧,反正我四四年出生,刚解放不几年嘛。上到3年级时候迁走的,迁鞍山时我12嘛,又接着读了两年,后来就不上学了。
我们站在校门口很柔情地向南而望,老马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阳光下烟雾笼罩着老马的脸庞久久不散,使我感到了斯人的苍老。老马指着对面的山谷低沉地说,那时候上体育课,老师总是让我们爬这座山。我总是爬得挺快,一堂课下来感觉就是饿,饿了就忍着。忍到中午放学后,吃自己从家带来的饼子。我每天在腰里缠一个长形的小包袱,里头是课本和饼子,走很远的路来学校,刚才咱们开车来不觉得远,要走可得老大功夫。山里有狼,吃小孩,也不知道害怕。我每天要趟过一条河,遇上那河涨水,就把包袱解下来顶在头上游过河。有一回班里大扫除,傍黑放学晚了,我紧往家跑,半道过坟地,就碰上那头老狼,灰出出的开头我只当是条狗,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头,它老跟着我,我猛一下子想起那是狼!出了一身汗,怕它从后边爬我的肩膀头子,我赶紧面对着狼倒退着走,也不敢跑,我退着走,一走就是好几里地。那老狼不远不近它一直跟着,有几次它想往上窜,我就吓唬它。眼瞅着太阳落到山后边,天快大黑了,幸亏临近了村边,我猛转身没命地往村里跑哇,狼看见村里有灯火,才没敢追。那一回把我吓得不轻,我妈后来说我给吓得在家病了好些天。唉,想起那时候可真是,啥苦也得吃的下噢!我很感慨地说:是啊,真不容易啊。
二人说完话儿,调转车头回村,路边有一个老乡持久地盯着驾驶仓里的老马,突然失声大叫起来:是马俊仁!老马嘴里叼着烟卷,很洋派地冲着这位老乡把头上的黑呢礼帽摘了一下重又戴上,算是打了个招呼。
回村后,我和老马卸了盘子碗筷,人们已经用镰刀把黄纸裁成许多方块,捆好装了车,拉上人,出村向西行了三、四里地,到了黑山跟前不能开车了,众人又下车,拾着黄纸步行上山。蜿蜒的山间小路正在解冻,满是泥泞。此山绝无杂人居住,时有受了惊吓的鸟兽飞动而去。想一想老马全家老少十几口人就独门独户住在这大山梁子上,过着近乎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山林生活,实在匪夷所思。早年间这里属无人区,老马爷爷的爷爷从外省逃荒在此落脚,撤下种子,收起杂粮,几代人竟然就生存下来了。一年又一年,马家老小首先要战胜无情的自然灾害,任凭风霜雪雨肆虐逞凶,马家人为了生存必须坚韧、再坚韧,最终学会了同这莽莽山林和睦相处,从大自然当中汲取乳水甘露。马俊仁的坚毅当是有来由的。这莽莽大山从他出生时候起就开始了对他的锻造。
马俊仁最困难的时候,最不顺心的时候,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总是这架大山和这片祖居地,一个迫切的愿望就是回乡上山,到这寂静而又苍凉的祖坟地前过一夜睡一觉。祈求祖先保佑他、指点他渡过难关。于是这积存着厚厚的腐叶的大地,就会给他莫大的慰藉和狂暴的精神,使他无往而不胜。远程征战斯图加特和七运会之前他来过,七运会后他来过,广岛亚运会之前他又来过……这是多么神圣的仪式!如今,老马身心备受重创,他再次来到这里,未知莫买中之神灵,能否再度辅佐他力挽狂澜呢?
在一片平缓的地带,残留着马家无顶的石屋,风吹荒草在石隙间摇动。老马对我说,这就是咱家!我发现了一个斜躺着的圆石碾子,体积很小。几十年前马家老小就是靠它把大山的馈赠碾碎,果腹充饥。我和老马站在断壁残垣旁抽了支烟,照了张相。石屋往上不过几十米远,就是坟区了。
一堆堆的坟火燃起来了,青烟与纸灰即刻飘散在满坡的树木之间,阳光穿射高高的树丛,马家子孙们营造出一派地道的先锋电影的影象——树干是黑色的,烟是灰青色的,山坡上白雪皑皑,阳光里烟霭飘动灿灿如同一盏盏专业大灯射下,逆光中的人们身披彩光时跪时站形同剪影。每一座坟前都有跪着的马家子孙在对死者交流心曲,低声呢喃的话语声在我们耳畔柔和地回荡。
马俊仁先是在父亲坟前跪拜,雪中尚存去冬其父病故后的花圈。那花圈经过半冬霜雪已退色不少。在山西农村有纸扎的莫器花圈一般都要烧掉,这里不知为何留至今日。然后他又向右挪几步,郑重地跪在母亲的坟前,用人们熟知的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诉说着他对自己命运的不平,对王军霞等人的哀怨。
整个上坟烧纸肃穆严谨,秩序井然。曲云霞和姜波等一干新老队员长跪坟前不起。
我问及老马此地为何无碑无字?老马低声答复说,早就要给父母立碑的,不巧今年逢闰八月,动工不宜,明年再立吧。
人们陆续下山。坟区传来一阵阵必不可少的哭泣,女人们哭出声来以渲染一下整个活动的圆满尾声。我们再次路经旧石屋。老马停步迎风而立:老赵你看出来了吗?这山是少有的好风水好吉相呢,你看,老百姓的话,两山夹一杠,辈辈出皇上,我爷爷一直舍不得搬家,咱家往山下的村子搬,搬了好几年才算搬完。下山以后他老人家80高龄还常回山上来采药,打猎。山里人有了病,全靠草药,我从小就信这个。后来我家在村子里啥都干,养牲口,赶马车,做小买卖,采药卖皮予,没有土地,逼的。
我猛然悟到,这东北的大山林子就是当代马家军的根据地。
老马家显然不是中国传统的以农耕为主单一经营的农民,马家祖祖辈辈渴盼土地,而没有土地的农民是最有危机感的,不停地拼搏和奋斗成为老马家半个世纪以来的精神内核。夹缝中求生存,靠技能求生存,靠见识求生存。
生活的严酷锤炼了马俊仁的吃苦和坚韧,而世世代代孤寂无援的山林生活使他性格孤傲突死难以从善如流,太多地相信自己,较少地顾及他人。大山足以使他们的根扎得深牢厚实,大山却也容易遮住他本应当更开阔些的眼界;大山可以赋予他执着倔犟宁折不弯的硬汉脾性,却也同样可以使他闭锁心灵狭隘固执难以与他人交汇融通。
老马全家搬迁到鞍山的直接原因,是其伯父在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之后,因伤残留在了鞍山城区而不再回村。这样老马父亲就携全家离开了滚子沟,投奔城市而去。到了鞍山即加入运输合作社,赶马车养家糊口。马俊仁14岁辍学,执意要为父亲减轻负担,争着抢着要学赶马车。个子小他需从车后边爬上去,卸不了车就寻找有平台的地方停车卸货,要苦干也要学会巧干。空闲时间他独自一人步行50公里翻山越岭回辽阳大山里去看望祖父,早晨从鞍山出来,不等天黑就又回到了滚子沟。渐渐地他独立了他长大了,直到后来参军。
午后回到村中吃饭,我注意观察老马亲戚家墙上的相片框子,许多不大点儿的黑白照片很紧密地镶在玻璃框中。我从照片上意外地见到了马俊仁母亲的形象。这时老马的姐姐在一旁向我介绍说,母亲当年从十几里地以外的屯子嫁到山林,却是远近闻名的利索人,极爱整洁干净,说城里人也没她那么爱干净。照片上的马母显然已是迁到鞍山以后的装扮,穿深底白花洋布上衣,脚上是一双高帮圆头黑皮鞋,肥腿布裤子,一看就是50年代的风格。她端坐在高凳上,大脸盘方正豁朗,头发一丝不乱,气象庄重安详。她不会想到,在她去世以后若干年,她从事体育工作的三儿子会把她塑造成一位名扬四海的梅花鹿大仙……更使我高兴的是看到了马俊仁当兵时的一张留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