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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头,更是一个懂得战斗策略的人。看山神庙前,面对仇人,以一对三,连搠带砍,快如霹雳, 不让武二郎专美。 再看那棒打洪教头一节,那一场主与客,进与退之间的较量, 当真利落:“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步已乱了,被林冲把棒从地下一跳,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朦儿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 ,林教头的这几下,是深得兵家之妙的。 自马上得天下的毛泽东,在他总结二次国内革命的文章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里也深赞此段林冲的“以退为进” 之法,当然有其道理。
为大清保住江山的曾国藩说:“帶兵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 仁厚、 沉勇、 谦让、 忍耐的林冲,却不也恰合着这几点么?
这样的他,不出意外的话,会成为一个大宋朝的好将军,或者混得不好,依旧不失于一个好的武人,而终场,然而,。。。
鱼书不至雁无凭
然而, 林教头,这样一个善於战斗的武人,他的“战斗”,他的“武” , 却不具备社会学上的意义。更多时候的他,其实只是一个怯懦的文人。 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怎会是个文人呢?嗯, 早于水浒传的作品里,林冲的形像是很少出现的, 三十六人赞根本找不到他的名字, 大宋宣和遗事有其名而其事却与现在所能看到林冲故事大相径庭, 元杂剧里也几乎没有他的身影。而水浒以后的戏剧作品中,林冲上山则成了上演最多的情节之一。 宝剑记、 灵宝刀而至野猪林、 夜奔等等。 有理由相信,与其他有更多民间传说作为本源的好汉故事相比, 林冲故事的演化中,文人的影响因素要大得多。林教头为奸佞所害走投无路的故事也极易引发文人共鸣。宝剑记中的林冲,甚至是因为上书先弹劾童贯后参高俅而得罪恶势力的。求证于水浒,则细微处仍可窥其一二: 林冲对陆谦的慨叹“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 ,却不是许许多多文人共有的牢骚吗? 柴进庄上,林冲带枷打得四五合便跳出圈外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明是谦逊,实是对自己本事的高期许与对外界束缚的不满,这也是典型的文人气质体现啊。
可是,林冲又怎会是“怯懦”的文人呢?你看书中沧州营前酒家李小二不是对他老婆说:“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 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吗?那点评水浒的金圣叹不是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 吗?
慢来慢来,林冲“性急”吗?在菜园听得锦儿报告有人在调戏妻子,林教头立刻冲到五岳庙,“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 , 急啊! 然后呢?“认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内” ,“先自手软了” ,众多闲汉一劝,即便“怒气未消”,也只是“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 ,目送衙内上马而去了。赶来的智深道:“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 这里另有句话值得玩味:“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 ” 智深前面虽吃了些酒,以他的海量,还不见得就醉,接着又舞得禅杖呼呼生风,“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 ,后面跟林冲和张氏说话,也都句句有礼,如何便是“醉了” ?显然,这是在林冲看来,智深这样的莽撞行为,只是在酒后的醉言大话,当不得真,更不会是林冲本人的行事风格。而那个“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 ,倒是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了。可见,这个“性急” ,算不得数。 林冲“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吗?林冲被陆虞候骗到酒楼,得到锦儿报信,高衙内又将娘子骗至陆虞候家中调戏,林冲赶去,“抢到胡梯上,却关着楼门” ,听到里面高衙内正在求欢,此时便换作武大郎,恐怕也要冲进去与那房中人以命相搏了吧?教头是如何呢?“林冲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那妇人听的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斡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的楼上,寻不见高衙内” ,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七尺男儿, 连个楼门都踹不开吗? 大叫开门是为的什么呢?莫不是给高衙内逃跑的时间么?寻不见高衙内还不是意料中事嘛, 此时,就能寻到高衙内又如何呢?后来林冲又带把解腕尖刀四处寻陆虞候报仇,“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着他头面” ,其实,高俅、 高衙内、陆虞候上下俱是一系, 只杀一个陆虞候亦要抵命,娘子亦要被欺。 东京城内, 林冲的拳,既打不得高衙内,林冲的刀,自然也杀不得陆虞候啊。这个“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还是归给花和尚吧。
林冲“算得到”吗?几日寻仇不见陆虞候,便“把这件事不记心了” ,遇到卖宝刀的人,便立刻买来,当然,还不忘讲价压价,到得家中,“翻来复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那刀” , 那刀已架在颈项,浑然不觉, 还在想着与太尉比试。林教头,你可“算得到” 陆虞候给高太尉献的如此妙计吗? 白虎节堂,已入圈套,才猛然醒悟,“急待回身”,“一个人从外面入来。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却还要“执刀向前声喏”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 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 ”林教头,你可“算得到” 高太尉如此阴毒吗?发配沧州前,林冲不顾妻子痛哭晕厥,硬要写下休书,为的什么呢?此时的林冲还没有造反的念头,当然谈不上不要因为自己拖累妻子的缘故, 封建时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写下休书,口口声声说是“诚恐误了娘子青春” , 实是与娘子划清界线,让她恢复到“在家从父” 的状态,期待日后高衙内相逼,只会去找张教头, 以求保全林冲自己的性命。然而这小小计术便可使林冲超然事外吗?答案只写在野猪林、草料场。 山中的大虫,捉人的本事“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提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 ;世间的大虫,却要对不肯就范的人赶尽诛绝! 林教头,你可“算得到” 上下一心的恶势力会对你穷追不舍,定要追魂夺命而后快吗?这个“算得到” ,恐怕也还不是可以拿来恭维教头的词。 林冲“熬得住” 吗?是的,这点倒是实在的, 他确实“熬得住” 。王进只挨了高俅一顿棒打,便带着老母逃亡,从此不见踪影, 林冲遭到高俅上下的三番五次陷害,却还想着“挣扎得回来” ; 董超薛霸两个贼公人沧州路上先是一路虐待,再险些在野猪林结果林冲性命,看得读者都咬牙切齿愤恨,好容易盼得花和尚出场,“提起禅杖,轮起来打两个公人” ,林冲却又拦住“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 ,“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 ;沧州城得李小二报信,已知陆谦富安前来找管营差拨欲行不轨,林冲被调去草料场,却还想着修房“过得一冬” 。看得读者都要替他着急: 林教头,真真是个“熬得住” 的!
再下面两条,却又不切了。 林冲“把得牢” 吗?雪夜上梁山后,王伦不容,硬要他杀人交份“投名状” 来。已无路可走的林冲虽是“心内好闷” ,“仰天长叹” ,却还是不得不应承了这样的任务。好容易三天等得一个人来,夺了担子却又“吃他走了”,“小喽罗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林冲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 ,教头必是想还是要杀得此人方才稳妥。为何一定要稳妥? 倘若水泊梁山不收容林冲,这样一个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连黑话里的“投名状” 是什么意思都不晓得的杀人逃亡的禁军教头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而为了自己求生,一个“仗义” 、“朴忠” 的林冲被逼到不得不杀无辜之人的地步,虽然势不得已,却未必还能说得上对自己的作人原则“把得牢” 吧? 林冲“做得彻” 吗?风雪山神庙后的林冲,以前口口声声的“太尉” 称呼 ,在朱贵店中换作了“高俅这贼” ,与吴用述身世时也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毛发植立。又不能报得此仇” ,似不再会与朝廷妥协,似乎会“做得彻”。山上的王伦不能容林冲、 不能容晁盖,林冲便把他杀了,立晁盖为主。看来是“做得彻” 了吧? 日后晁盖死,推立宋江,作为山寨元老的林冲,又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然而,捉得那个仇人高俅后,宋江“口称死罪” 、“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报。” 高俅道:“宋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前来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 此时的林冲,面对宋江与如此仇人的拙劣表演, 可有发一言吗?可有一二至少如三国演义中凌统般拔剑相向的举动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后来随众兄弟全伙受招安,“与关胜连鞍” “入城朝觐” ,有的只是随兄弟们一起为朝廷卖命,最终,因风瘫而留在六和寺。武松的仇,一一报尽,甚至伤及无辜,而林冲的大仇,则终其水浒一书而未得报,如何算“做得彻” 呢?
如此看来,林教头其人,只一个“熬得住” 是确实的,“这般人在世上” ; 其实只会令人怜、令人急、 令人恨、 令人叹息感伤, 怎会“令人怕”呢?
今番欲作悲秋赋
教头能“熬得住” , 不会“性急” ,不会随便“杀人放火” ,不过是中庸里的所谓君子之道罢了: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 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 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 林教头自东京到草料场依然痴心不改的经历,也像极了论语中的“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的“仁” 的定义。然而这样的儒者的忍耐,这样的“熬” ,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开头提到的那些最现实、最平凡的常人的幸福,是为了能让自己保留在大宋的公开体制内的努力。这样的忍耐, 绝不是什么“以天下为量者,不计细耻;以四海为任者,不顾小节” 的宏图远略,这样的忍耐,也换不来世间大虫们高俅高衙内陆谦富安等的半点同情与礼让,这也就是林教头不能“算得到” 的原因。围炉夜话中有两句:“肯救人坑坎中,便是活菩萨;能脱身牢笼外,便是大英雄” ,野猪林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