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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破。由于黑洛尔的名字当时在俄国还是忌用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很少直接提到黑格尔本人,他拿来作为批判对象的主要是黑格尔左派门徒费肖尔。依这派的看法,美的本质可以用两个公式表达出:(1)美是理念(18)在个别事物上的充分显现。(2)美是理念与形象的完全一致。应该趁便指出,拿这两个公式来表达黑格尔的原意,是不很确切的,首先,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两个公式实际上只是一回事,不必分开,黑格尔自己并不曾把它分开,他只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他的定义所强调的是理性内容与感性形象的统一。其次,“充分显现”和“完全一致”对于黑格尔只是美的理想,只有希腊雕刻才达到过。他并不曾要求一切美的东西都达到理念与形象的完全一致,他所举的古代东方象征型艺术和西方近代浪漫型艺术都恰恰是理念与形象不完全一致,所以在瞄准靶子时,车尔尼雪夫斯基就已稍微射偏了一点。他对上述两个割裂开来而且略微改变原样的公式进行批判,来证明它们都没有抓住美的本质。按照他的看法,第一个定义其实是说,”凡是出类拔萃的东西,在同类中无与伦比的东西,就是美的”,但是“一只田鼠也许是田鼠类中的出色的标本,却绝对不会显得美”,所以他认为上述定义太空泛,不能说明事物何以有美丑之分;同时,它也太窄狭,因为个别事物都显出具体情境所带来的许多偶然的性质,决不能充分显现它同类事物的理念。应该指出,车尔尼雪夫斯基是用理性主义者的“完善”和古典主义者的“类型”(同类事物的共同性)来理解黑格尔的“理念”(显现于个别事物的理性内容)的,他指出上述定义“也含有正确的方面——那就是美是在个别的活生生的事物,而不在抽象的思想”。至于第二个美的定义,“美是理念与形象的一致”,他也认为一方面太窄,因为它只适用于艺术而不适用于现实,显出轻视现实的毛病;另一方面又太泛,因为理念与形象的一致是“一般人类活动的特征”,并不仅限于艺术。应该指出。自然美如果须使人“想起人以及人类生活”,像车尔尼雪夫斯基自己所肯定的,“理念与形象的一致”还是可以适用于现实生活。(19)
在批判了关于一般美的本质的两个定义之后,车尔尼雪夫斯基接着就批判关于艺术美以及艺术美与现实美对比的“流行的看法”,特别是费肖尔所发挥的黑格尔的看法。这个看法可以用三个互相关联的命题来表达:(1)艺术美弥补自然美的缺陷,(2)艺术起于人对美的渴望或本性要求;(3)艺术内容是美。应该指出,(1)黑格尔并不是把艺术美和自然美摆在同一个静止的平面上来看,说艺术美是用来弥补自然美的;而是从发展观点来看,说自然只是自在的而不是自为的(自觉的),就精神的发展来说,它所现出的美还是不完满的;等到精神发展到自在又自为的阶段,即到了有自意识的人的阶段,才能有艺术,所以艺术代表美的最高发展阶段,也正因为这个道理,艺术美高于现实美。(2)黑格尔从来没有说“艺术起于人对美的渴望”,他只说,艺术体现人类精神的一个发展阶段,而它具有美的特质。(3)黑格尔也不曾说“艺术内容是美”,而只说艺术内容是“理念”(普遍力量或人生理想),感性形象就是形式,而美则显现于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体上。他倒有把艺术和美等同起来的毛病,因为“理念的感性显现”适用于美,也适用于艺术。
在批判第一个命题中,车尔尼雪夫斯基花了全书的大半篇幅,(20)他的批判主要针对着费肖尔。费肖尔曾指出自然美或现实美的一系列的缺点,例如说自然美不稳固,易遭偶然性干涉或破坏,具有流动性,转瞬即逝:不出于意志,没有意图性或目的性;须从某一定观点来看才见出美:生命过程常破坏自然美;自然美不是绝对的,只能接近美,达不到完全的美,如此等等。除掉意图性(目的性,自觉性,这与黑格尔所了解的“自在自为”或“绝对”有关)一点以外,这些指责本来是肤浅的,烦琐的,只看浮面现象而没有抓住本质的,不完全符合黑格尔本意的,值不得用那么大的力量去批判,因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批判往往是跟着被批判的对象转,也流于肤浅烦琐。他的总的结论是:自然美不见得有费肖尔所指责的那些缺点,那些缺点表现在艺术美上还更严重。但是在批判的过程中,他对于想象和虚构以及典型和个性几个关键性的问题,提出了他自己的片面看法,这些待下文再讨论。
关于“艺术起于人对美的渴望”的命题,车尔尼雪夫斯基是结合艺术起源的问题提出来进行批判的。(21)他并不完全反对这个命题而只是反对这命题中的“美”这个词的流行的解释。依流行的解释,美是“理念与形式的完全吻合”,这就“混淆了‘艺术’这个词的两种不同的意义:一,纯艺术(诗,音乐等)和二,将任何一件事做好的技能或努力,只有后者是追求理念和形式的一致的结果”(这里有些混淆,在《选集》第五页里作者说过“理念与形象的一致”只是“艺术作品的美的观念的特征”,而在这里,《选集》第八四页,他却认为这只是“一般人类活动”的特征而不是艺术的特征;在《选集》第九○页,他又说,“内容与形式的一致并不是把艺术从人类活动的其它部门区别出来的一种特性”,因为人类一切活动,包括艺术在内,都有这个共同性)。但是如果“把美(如我们所认为的)理解成一种使人在那里面看得见生活的东西,那就很明白,美的渴望的结果是对一切有生之物的喜悦的爱,而这一渴望被活生生的现实所完全满足了”。换句话说,如果把美理解为生活,“艺术起于美的渴望”还是“可以被认为正确的”,“艺术起于美的渴望”就是艺术起于生活的渴望。这种用“生活的渴望”来解释艺术起源的观点又回到“人类学的原理”了。这一点从作者在《果戈理时期俄国文学概观》里所说的一段话里可以看得更清楚:
……以一种特殊的夫的观念作为艺术论的根据,这就会陷入片面性,而造成不符合现实的理论。在人的每一种行动中都贯串着人的本性的一切追求,虽然其中之一,在这方面也许特别使人感到兴味。因此连艺术也不是因为对美的(美的观念)抽象的追求而产生的,而是活跃的人的一切力量和才能的共同行动。正因为在人的生活中,例如对于像真理,爱情和改善生活的要求,总是比对于美的追求更强烈,因此艺术不但一直是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这些要求,……而且艺术作品;……也几乎总是在真理……,爱情和改善生活的要求的大力影响下产生的,因此对美的追求,照人的行动的自然规律说来,总是人的本性中某种要求的表达者。
——《选集》,上卷,第四五七至四五八页
这段话最足以见出作者思想的矛盾。他一方面看到艺术的要求涉及“真理,爱情和改善生活的要求”,有着广泛的认识和实践的意义,并不限于“对美的渴望”,这是他的思想中进步的一面,也是主要的一面。但是另一方面他却把艺术和“人的每一种行动”都看成是为着满足“人的本性的要求”,而不是从社会历史发展来看这问题,不是从社会基础来看这问题,这不能不说是他的思想中落后的一面,尽管是次要的一面。他在精神和物质关系问题上是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而在涉及社会历史科学问题时。他多少不免像费尔巴哈一样,还保留着一些唯心主义的残余。
关于“艺术内容是美”的命题,车尔尼雪夫斯基是结合艺术内容问题提出来进行批判的。(22)其实这第三个命题已包含在上述第二个命题之中,批判了第二个命题,也就已批判了第三个命题,但是作者还是从另一角度把这个问题讨论得更清楚些。他指出艺术作品在内容上大半不能归入美(包含崇高与滑稽),“最反对把自己的内容归入美及其各种因素的狭窄项目里去的是诗(23)。诗的范围是全部的生活和自然”,他接着追求这个错误见解的根源,说“真正的原因就在于:没有把作为艺术对象的美和那确实构成一切艺术作品的必要属性的美的形式明确区别开来”。这句话牵涉到内容与形式关系的问题,下文还要谈到。现在只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批判主要针对当时流行的“纯艺术论”,来论证艺术不是专为美而有更深广的现实意义。这个观点却是极端重要的,带有革命意义的,因为像托尔斯泰在《艺术论》(1889)所指出的,西方美学家中大多数人都认为艺术的目的就在创造美,在替艺术下定义时都一定要把美的概念拖进来。托尔斯泰在否定艺术目的在美说这一点上,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意见是一致的,尽管他在《艺术论》里提了许多西方美学家的名字而没有提到他本国的美学界先驱。他批判了一些用美来界定艺术本质的定义,然后提出他自己的著名的定义:
在自己心里唤醒亲身感受过的一种情感,然后运用动作,线条。颜色或用语言表达的形式,把那种情感传达出去,以便旁人也可以感受到那种情感——这就是艺术的活动。
艺术是人的一种活动,它的要义在于:一个人自觉地通过某些外在的符号,把亲身感受过的一些情感移交给旁人,使旁人受到这些情感的感染,也感受到那些情感。
——托尔斯泰:《艺术论》,第五章
他认为艺术应该传达的只是人类的最高尚的情感,这样通过感染,才能起教育人类和团结人类的作用。这个定义里根本没有提到美,托尔斯泰的基本论点是艺术不仅为美,而要对社会起良好的道德影响,所以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毕竟有类似之处。
黑格尔的美学思想是建筑在他的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基础上的,所以要有力地彻底地批判他的美学思想,就必须从批判他的哲学基础入手,而不只是批判他或他的门徒的某些个别美学论点。在批判黑格尔哲学基础方面,车尔尼雪夫斯基在《果戈理时期俄国文学概观》第五,六两章里也做了一些,但做的很不够,说来说去,还不外说黑格尔的基本“原则”是正确的,只是他的“结论”是窄狭的甚至于错误的,在基本原则方面,他提到黑格尔提出了“思维的辩证方法”,把解释现实看作哲学思维的根本责任,看出“真理总是具体的”,总要依存于具体情境。这的确抓住了黑格尔的“合理内核”,但是他既没有批判黑格尔的基本原则的错误方面,即从理念引生出自然那个客观唯心主义的奠基石。也没有指出他所认为是错误的“结论”究竟是哪些,它们何以是错误的。在美学论文里,作者在约略介绍了黑格尔派的美的概念之后,说过下面几句话:
作为黑格尔的基本观念的结果和形而上学体系的一部分,上述美的概念随那体系一同崩溃。……还要指出,黑格尔的美的定义,即使离开他的形而上学的现已崩溃的体系单独来看,也仍然经不起批评。(重点引者加)
——《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