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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说。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复杂感性的人物群、神秘的文化沧桑……都构成了其史诗品格的重要源泉。但当作家露骨地以炎、黄、华、夏四个家族的兴衰来对应地演绎中华民族的文明史时,小说的众多内在矛盾就暴露了出来,并根本上规定了这部小说的境界只能是一个一般性的作品。刘振华的《悠悠天地人》三卷,洋洋一百多万字,作家的艺术雄心不可谓不大。但小说从“天”、“地”、“人”的对应出发对于中国文化、政治、哲学、历史的解释也实在太幼稚了。《故乡面和花朵》洋洋二百万言,但晦涩的表达使人根本无法看到这二百万字的“合法性”。迟子建的《伪满洲国》为了建构历史的完整性不惜设置了抗联、皇室、民间、集中营等多条线索,但这种“面面俱到”的历史恰恰远离了历史本真。这些史诗性作品虽然克服了我们从前“红色史诗”的一些弊病,但艺术上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另一方面,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长篇小说对“当代性”的逃避也与“史诗”情结不无关系。照巴赫金的说法,“史诗”表现的是“绝对的过去”,它对于“当代”的隔绝是理所当然的。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历史”小说的盛行,我们看到,九十年代以来的优秀长篇小说几乎全都是历史题材的。
此外,在“长度”问题上,我们还应重视的就是对长篇小说的物理空间和它的精神空间、思想空间的区分。我们不否认,长篇小说中物理空间的拓展对小说思想空间和精神空间拓展的意义,但通常来说,小说的物理空间和它的精神空间与思想空间是不等值的,有时甚至是反比例的。有时候,物理空间的“全”与“满”,恰恰构成的是对小说想象空间与精神空间的挤压和侵占,以及对小说艺术表现的伤害。我们有太多的长篇小说只是到材料为止,到现实为止,没有任何意义的延伸与提升。我甚至觉得许多作家之所以满足于对小说物理时空的“填充”,其实正是为了掩饰其想像力的匮乏与艺术能力的欠缺。在我看来,小说的空间是被琐碎的、具象的、实在的物象占据,还是被精神、灵魂、诗意、情感占据,将决定一部小说的艺术质地,决定小说的“浓度与密度”,决定小说艺术的纯粹性。那些“历史”的书记员和“百科全书”式的写法都是可疑的偷懒的简单化的方式。在这样的写作中,精神的主体被“历史”和“时代”压抑着,精神与思想也自然被“物”取代了,这是一种主体向“物”的投诚。这也同样证明了一个道理,长篇之“长”与艺术的关系并不是对应的,长篇小说的精神思想空间不如短篇的情况也极为常见,比如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精神容量有几个能赶得上《狂人日记》的呢?我想,如果我们不是心存偏见的话,我们是能够理性地对待长篇小说的“长度”所受到的挑战的。写一百年历史的小说在艺术上是不是就一定高于写一天的小说?写一群人的小说在艺术上是不是就一定高于写一个人的小说?写广阔画面的小说在艺术上是不是就一定高于写个人场景的小说?在今天,每一个人恐怕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对这些问题做肯定的回答。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新潮长篇小说的面世可以说给传统的长篇小说文体构成了革命性的冲击。新潮作家的文学理念、文学思维已经彻底摒弃了关于长篇小说“长度”的教条,他们不认同于“文学根源于生活”的经典训条,也不承认“中短篇靠技巧,长篇靠生活”的文学经验,他们认为文学与生活之间只存在一种想象和虚构关系而不存在实际的体验关系;他们反对长篇小说全景化与包容性的史诗追求,普遍不追求篇幅和容量(表层的生活容量而非精神容量),显得体制短小;他们反对割裂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主张内容形式化,形式本体化。《米》、《敌人》、《许三观卖血记》、《活着》、《时钟里的女人》、《一个人的微湖闸》、《高跟鞋》、《一个人的战争》、《私人生活》,这样的小说其表面的“长度”当然无法跟那些“鸿篇巨制”相比。它们内容的单薄,似乎也与长篇这种“重文体”的身份不相符,但是它们对于小说艺术的“纯度”、“浓度”、“密度”的追求却有着更为深远的艺术意义,因为只有这些才真正决定了小说艺术的未来。也正因为此,我想在这里郑重提出一个“长度必要性”的话题。就是说,我们检视一个长篇小说时,我们应该验证一下其长度的“必要性”,验证一下小说的语言、描写、人物等等在小说中是否都是必要的。我们在强调小说的生活的容量时,还应考虑到其思想容量、情感容量与精神容量,也就是说我们在评估长篇小说的物理长度时,同时还应确立一个精神长度和意义长度的标尺,我们要把长篇小说中那些挤占了艺术空间的水分、渣滓、调料驱逐出去。
第二章难度·长度·速度·限度(3)
三 速 度
对于庞大的长篇小说文体来说,一定的“速度”也是文体所必需的,否则它就无法保证读者的耐心和兴趣。传统的长篇小说一般都有一个“加速度”的过程,故事、情节、人物等等常常会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奔向小说的结尾,与此相对应,小说的结构也基本上是封闭的。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中的“大团圆”结构与西方古典长篇小说中的“大悲剧”结构虽然表面形态不一样,但其本质却是一样的。对这样的长篇小说来说,小说所抵达的那个“结局”是先验的、必然的、不可抗拒的,小说必须以一种“速度”进入那个终极之地,那是一个无法阻断的过程,任何延宕、阻隔都无法改变小说最终的方向。这当然与作家的认识水平有关,本质论、因果论思维可以说是这种小说速度得以形成的基础。但进入二十世纪以后,随着现代心理哲学、精神哲学的发展,随着现代小说技术的日益丰富和复杂,随着人类对世界认识水平的不断深入和提高,随着长篇小说对世界的反映模式从客观性向主观化的转移,长篇小说的“速度”也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这方面有两个有趣的现象值得我们认真总结:一是现代社会的生存节奏越来越快,但小说的速度倒似乎越来越慢了。二是从作家的审美追求来说,在长篇小说表演性、炫技性的艺术趣味里,“速度”正在沦落为一个次要的、过时的美学概念,而从“速度叙事”走向“反速度”叙事似乎恰恰成了一种主导性的文体潮流。当然,这也只是一种一般性的说法,在当代的长篇小说创作中追求“速度”,追求快节奏的传统型长篇小说仍然大量存在,并有着广泛的市场。比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风靡中国文坛的《人间正道》、《天下财富》、《抉择》、《十面埋伏》、《国画》等反腐小说、官场小说就都是典型的“速度”叙事。现在的问题是,“速度”叙事也好,“反速度”叙事也好,其对于长篇小说文体来说,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非此即彼的关系,它们都有着在各自的艺术范围内无法替代的美学意义。我们研究文体“速度”的目的,不是要在“速度”与“反速度”之间做出审美判断与审美选择,而是要具体研究在长篇小说中“速度”是如何形成的,它受小说中哪些因素的影响,它对于小说的艺术意义是什么,等等。那么,长篇小说的“速度”究竟由什么决定的呢?
1。情节。俄国形式主义文论不把情节视为叙事作品内容的一部分,而把它看成是其形式的组成部分,并把“情节”与“故事”截然区分开来。“‘故事’指的是作品叙述的按实际时间、因果关系排列的所有事件,而‘情节’则指对这些素材进行的艺术处理或在形式上的加工,尤指在时间上对故事事件的重新安排。” ① 照这样的说法,小说中“故事”的速度受“情节”控制,“情节”成了影响小说速度的因素,但其本身却没有速度了。这显然有违我们对于小说的“惯例”性理解,但是却在法国新小说和现代主义小说那里得到了呼应。也有许多理论家不同意这样的意见,其中克莱恩的意见最具代表性,他把“情节”和“故事”等同起来,认为小说的情节存在三种类型,即“有关行动的情节”(一个完整的境遇演变过程)、“有关性格的情节”(一个完整的性格演变过程)、“有关思想的情节”(一个完整的思想演变过程) ① 。这就意味着,小说中的行动(故事)、人物、思想(包括情感、意识等)都是有“速度”的,而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则构成的是整部小说“速度”的复杂形态。
拿传统的长篇小说来说,因果关系是传统情节观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小说家一般都选用有因果关系的故事事件,使它们组成一个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整体,而开端、发展、高潮、结局也正是情节“速度”的一种体现。当然,这种“因果链”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一种理想化的艺术建构,它的目的在于使原来繁杂无章的现实生活在文学作品中显得有规律可循。传统的长篇小说也基本上都是情节型的小说,情节的展开一般都有着明确的“速度”要求。悬念的设置、人物命运的转折、矛盾冲突的解决、谜底的揭穿等等都是影响小说推进速度的重要因素。在这样的小说中,情节尽管有曲折、有回旋,但“万川归海”其奔向结局的力量却是不可动摇的。因此,在整体意义上,小说一定呈现为一种“加速度”的态势。传统型的长篇小说比如《保卫延安》、《林海雪原》、《红岩》、《抉择》等固然如此,就是王安忆的《长恨歌》、贾平凹的《怀念狼》、荆歌的《民间故事》这样的新型长篇小说,我们也仍然可以看到“加速度”结构的影子。《长恨歌》中王琦瑶的后半生尤其是她的死亡是“加速度”的,《怀念狼》中十五只狼的死亡过程就是一个“加速度”的过程,《民间故事》前半部写得从容舒缓,而后半部则有“加速度”般匆匆作结的感觉。尤其是曾剑锋的死显得简单、突然,读后给人一种虎头蛇尾之感。然而,即使同是情节型小说,传统小说与现代小说对“速度”的态度却又是迥然有别的。传统的情节小说,比如侦探小说,对速度的要求是很高的,小说的叙事是排除万难,解决问题,归向结局;而新潮长篇小说如格非的《敌人》,其情节的发展似乎并不是为了解决疑团,释解悬念,相反倒是在不断地增加疑团,增加悬念,到小说的结尾,悬念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又面临着更多新的问题、新的悬念。这样的小说当然“有速度”,但它的“速度”是一种原地踏步走的速度,或者是后退着走的速度,小说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永远也不会到达终点。
与传统情节小说相对,现代心理小说或意识流小说的情节“速度”又呈现为另外一种状况。正如结构主义叙述学家查特曼所区分的那样:“传统情节属于结局性情节,它的特点是有一个以结局为目的的基于因果关系之上的完整演变过程。而意识流等现代严肃作品中‘情节’则属于展示性‘情节’,它的特点是‘无变化’和‘偶然性’。这种‘情节’以展示人物为目的,不构成任何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