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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端上来,她筷子都不挟一片,我说,早知道我就不点了。她说你可以吃。
吃过饭,我们要了茶水,又说了许多。后来她忽然想起,说:“哎呀,我要走了,我的
表姐在等我呢。”我们才起身。她说了一个地方,我用车子送她。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腰
上,那个部位就非常的温暖。她说,她的一个表姐在南京结婚了,让一个小间给她住,她不
能回去太晚,不然他们要不放心。
我把她送到一条巷子,她下车,对我说再见。我停在那里,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她一边
走一边回头,月光中她挥手的姿势优美轻柔,像是在水潭里甩动水波。我看出她的意思,是
说你怎么不走,还不走?
我刚想发动车子,却见她转过身跑回来了,这让我吃惊非常。为什么呢,她遗忘了东西
,还是要给我一个感情的补充,就在她回跑的过程中,我的思绪在银褐色的夜空中飘舞。看
上去,她的动作好似电影中的慢镜头。
她到眼前了,气略有一些急,我的眼光落到她的耸起的胸前。她说:“你不要忘了,一
定要替我找哥。”
我失望了,她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略一停歇,说:“我承诺的,就一定会做。”
她又一步一回头走了,我停了车不走,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回过头,忽然看见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是宝马,我心里一阵紧张,路灯恰
好照亮了牌照,果然是周欢的号码,我记得的。他停在这里有多久了,是偶然路过,还是跟
了我的铃木一段路?他分明把这一幕全看见了。
宝马车无声地起动了,一溜烟就不见了。我还朝前方看了好久。
第一部 '1993年12月17日 星期五'
今天我的情绪不好,这和股票无关。界龙依然一路走强,大家守着它,品茶谈笑。袖珍
小姐喜欢吃活梅,一个上午她吃掉了5包话梅,而且一点水都不喝。夏坚说:“都是你这样
的吃客,南货店拍手笑了。”她说:“这总比抽烟好,弄得屋里烟气腾腾,不抽的人也在抽
了。”抽烟的就说:“要注意了,小姐提抗议了。”
瓶子在一边插话:“你不能再吃话梅了,吃酸的人长不大,真的,不骗你。看你已经米
粒大了,都是吃话梅吃的。”
袖珍小姐噗地吐出一颗核,说:“我瘦小是不错,不过现在世界上人这么多,本来地方
就不够用,我小不是少占空间么?倒不像粗壮肥胖的人,一屁股坐下就占个大地方。”
瓶子这两天情绪好,也不计较,说:“谁不想苗条,可我就是瘦不下来,干脆不理它了
,该怎么吃怎么睡,还是照旧。”
陈林的脸色继续好转,虽然黑,但早已有光。有几次当大家神采飞扬地议论股票的时候
,他张开嘴,似乎也想参与意见,但还是没有说。不过他要说什么我们已经猜得到。
这一切都和我的情绪无关,股市没有异常。我不快活来自别的地方。我陪紫玲去找她的
哥,晚上很晚回家。开门进去,丽亚背朝外坐在梳妆桌旁,我进来她一声不响,我看见餐桌
上放着干切牛肉,和烹煎好的对虾,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足足有5分钟她像没见着我一样。
她聚精会神地在她的脸上抹啊涂啊,后来她站起来,不动感情地对我说:“我要出去,你要
是肚子饿,可以自己吃饭。”
我说:“你呢……”
她说:“早吃了,还能等你,饿昏了怎么办?”她目不斜视地从我的身边经过,朝大门
走去。
我问:“你到哪里去?”
“你有地方去,我没地方去?”她的声音里充满傲气,头不回地出门了。
我犹豫一下,想叫住她,已经晚了。我知道她做一个姿态,而且把我喜欢吃的都摆在桌
上,显得我更没道理。莫非她已经觉察到了紫玲?不,周欢是个有谋略的男人,不见得立马
就向她告密,即使讲也会选择时机。那么她仅仅是因为我晚回来才生气?她觉得她养着我,
当然不能忍受我对她表示出的任何轻蔑。但是,我又怎么能完全排除周次已经向她告密的可
能?
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音响也开得很大。我倒在沙发上,眼睛朝上,这时的感觉就是天
花板在旋转,但是我25岁的心脏能够承受。我发现自己在做一个危险的游戏,好像是猴子从
火中取栗。我答应了紫玲,第二天就兴冲冲地替她去找,一直到夜里10点才回来。这个游戏
确实很危险,弄得不好,会把我目前的一切都毁掉。但是这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强烈地吸
引我,使我无法不做。可以拿来作比的,大概是毒品对吸毒者的诱惑。这个比喻也不对,我
做的都是没有用的,和我的书法一样都是无功利的。说出来非常幼稚可笑,满社会的人都在
为利益为功利奔走,我却要做没一点用的事。那个紫玲找她的情哥同我有什么关系,找到了
怎样,找不到对我又能怎样。毒品直接注入血液,使接受者忘掉尘世,产生离奇的幻觉,飘
飘若仙。可是紫玲找她的情哥与我没有丝毫的意义,反而可能使我离开金丝窝,还去摆可怜
的字摊。
电话铃响了,我接了听,是周欢。“是陶先生,丽亚在家吗,请她听电话。”他的声音
有些沉闷,但很快就正常了。
我说她出门了,刚走不一会。他说,她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
他语气变得威严起来:“陶先生,你不觉得这很不妥当吗?是你在陪丽亚小姐,可是她
去了哪里你一点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你,选一个客气的词,就是‘失责’。陶先生,丽亚是
一个好女人,我同她很早就认识,这你知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不要以为我和她有矛
盾了,就有机可乘。陶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要玩火!一个小时前你在干什么,你很明
白。但愿你是偶尔为之。小伙子,好自为之。如果你还不想搞得很糟糕,那你立刻去把她找
回来。你听清楚了,我希望看到的是她马上回家里来。”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冷。他像是布下一个大蜘蛛网,从四面八方向我围来,把我
的手脚和全身都粘住。当然我对丽亚还是有感情,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冬夜里孤零零地瞎跑
。我站了起来,往外走,脑子中搜索着她可能去的几个地点。我刚走到楼道上,突然听到急
慌慌地奔上来的脚步声,我停住了,奔上来的就是丽亚。看她的神色我大吃一惊,她的脸灰
白,就跟死过去一样,她的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恐惧,好似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怖的事情。
我说你怎么啦。一瞬间她像不认识我,当她认出我来后,一下扑进我的怀中:“你去看
……太,太可怕了……”
我这时扮出了勇敢的形象,我搀扶着她,她抓紧了我,两个人似螃蟹一样横着下了楼梯
。出了楼,她指着一棵树,叫道:“你看!”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在冰冷的月光下,树的一根主杈处垂下一根绳子,绳子的顶端系
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的心收紧了,走过去。我看清了,是一只死猫,吊着的是一只死猫
。它的一只眼睛还张着,散布出死亡的气息,另一只眼睛插进了一把刀,就是我的那把钢刀
!我的心顿时灌满了血,膨胀开来,又疾快地缩紧,仿佛是带血的心脏掉进了冰水。猫悬挂
得不高不低,离我的头顶不到10公分,只要人从边上走过,不可能不看见。
我们回到家中,她对我喊道把门关紧,把窗关紧,都关紧。我把所有有洞的地方都关得
严严实实,她还自己来检查。现在她再也没法安静下来了,她嘴里不住地叨念,刀怎么会在
那里,会在那里……她挨紧我,身子还在打抖。
我忽然想起周欢刚对我说的话,慢着,他最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你听清楚了,
我现在希望看到的是她马上回到家里……”不错,他就是这么一字一句向我下命令。我敢肯
定,我回家的时候树上肯定没有死猫,那么挂上去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他要我马上把丽亚找
回来,不就正好撞上吗?我的心再次颤栗起来。
我把周欢的电话对她说了。她叫道:“他要我赶快回来?……铜刀他拿过以后就不见了
……”
我们都不出声,身子靠得更紧。我说:“你没有答应划钱给他?”
“没有。”
我说:“打电话问他。”
“对,问他。”我说谁来打。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光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拨了他的手机
号,响了,很快他来接了。
“周先生,丽亚已经到家了,对,很好,情况不错,现在就坐我边上。这可能是你希望
看见的吧。”
“陶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让他说了一会。我想我必须言归正题了,心又狂跳,但我不管了:“先生,铜刀你是
见过的,可是那天你来过就不见了。今天在猫的眼睛中出现了。”
“唉,我知道铜刀,那天我带出来了。可是回到太阳泳池已经不见了,我回忆过,上车
时就不见了,掉在你们的家门口了。好吧,现在我们谈另一个问题……”
我按下电话的免提,丽亚和我就可以同时听他的声音了。
“你们在楼外看见什么了?不错,一个可怕的景象。你们看见的,我已经先见到了。这
就是我要提醒你们的。刚才我到你们楼前,看到两个人匆匆离去,一个好像见过,我想了好
一会才想出,是在南方见过,在法庭上,他坐在丽亚的仇人一起。他们跟踪到这里来了。假
设我掉的铜刀是他们捡走的,那么肯定是他们布置了这副惨相。”
她的脸上浮现出奇异怪诞的神色,说:“谢谢你的忠告。”
那边说:“小心为好。”“
丽亚挂断了电话,静默地坐着,我觉得她的思想飞走了,飞到远远的地方。我隐约知道
她在那边有仇敌,仇人的追踪无疑是这个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之一。然而我想让她宽心,我说
:“完全有可能他胡说,是他制造场面吓你,却又推到仇敌身上去。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无意识地摇头:“为了遗产,结仇很深……”
我又说:“那他们已经摸到你的住址?’
她仍是轻轻摇头。我走进一个屋去拿报纸,等我再回来时,她站直身子,一字一句对我
说:“现在开始,不谈死猫,不谈铜刀,不谈,一句都不谈。”
今天晚上我再也没谈过这个话题,但我深深感到,它从没离开过,它像一头蝙蝠,灰褐
色的翅膀一直在我们的屋子扇动。
第一部 '1993年12月19日 星期日'__①
昨天今天股市不交易,丽亚都看住我,不让我离开。只要我换上外套,她马上警觉地说
:“到哪去?”她需要我,她害怕这个时候孤独,我成了她的精神囚徒。几天过去了,我们
没有再看见仇人追踪的痕迹,心头宽松了一些。到了下午,不行了,我必须出去,和紫玲约
好见面,再去找她的哥。我不能失信,我不能让纯真的山野姑娘在那里空等.
我漫不经心地穿衣,拿起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