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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宁慧吸了一口气,点下鼠标左键,然后屏幕上便有什么一闪而过,在她下意识去揣摩时,一道问题已经呈现在眼前:“如果颜色A与黄色混合后变成绿色,与红色混合后变成紫色,那么颜色A可以判断为蓝色。左键:是;右键:否。”
题目很简单,眨眼之间钱宁慧已经不假思索地按下了答案。随即又是什么东西在屏幕上闪过,不待她看清,瞬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问题:“26个英语字母中,J字母排在第11位。”
后面还有三四十个问题,难度都不大。如果时间充裕,小学毕业的人就可以达到全对。但是,这个测验的特殊之处在于题目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被试者的神经也越绷越紧,加上那些不断穿插在题目中一闪而过却始终无法看清的画面,到七八题之后,钱宁慧觉得自己只能勉强看一遍题目,然后凭借本能按动左键和右键。有时候明知道自己按错了键,却又无法修改甚至没有时间后悔。因为下一个题目已经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让她目不暇接,就连当年读书时考英语六级的听力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等到全部题目答完,墙上的挂钟不过走了三分钟。钱宁慧却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椅子上。她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有一种脑力耗尽的晕眩。再看看旁边的孟家远,则精神抖擞地歪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玛高挑的身影。
不愧是应试教育的佼佼者,孟家远做高强度测试明显没自己这么费劲……钱宁慧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压下心中烦闷恶心的感觉,正想问能否从墙角的饮水机里接水喝,就听伊玛对前一个做测试的女生摇了摇头:“抱歉,你的初测结果不合适,不能进行下一步实验。”那个女生只好说声谢谢,一脸失望地走到外间去了。
“伊玛小姐,我能否问问那些快速闪动的图形是什么,我一个都没能看清楚。”趁自己的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孟家远瞅着空子问。
“哦,这是个有关潜意识的测试,那些图形是故意不让你们看清楚的。”伊玛坐在自己的电脑位上,手指熟练地敲击着键盘。
“那些题虽然简单,时间却太紧迫,我心里一急按错了键怎么办?”孟家远撞上钱宁慧赞同的眼神,知道自己问的也正是钱宁慧的问题,于是继续聒噪。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境、口误和笔误都是由潜意识决定的。我们这个实验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找被试者笔误与潜意识影响之间的规律。”伊玛说完这句话,盯着屏幕沉默了十几秒钟,忽然转头扫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等待初测结果的两个人,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很幸运,你们两人都通过了初测,那你们要进行下一步实验吗?”
“Absolutely。”这次不等孟家远开口,钱宁慧已经用英语抢先回答。等到答完之后她才有些奇怪,工作一年从未用过英语,这个单词她已经遗忘了很久,怎么一下子就可以脱口而出?
孟家远看了一眼钱宁慧,似乎责备她同意得太急切太无保留,为了500块也不该猴急成这样。钱宁慧只好假装没看见。
“下一步实验是要趁着方才的潜意识效用,测量你们的脑电波。”伊玛指了指实验室里空置的两张单人床,“当然,测量前需要给你们注射一支苯巴比妥,确保你们能陷入睡眠,让潜意识浮上水面。”
原来还要打针……钱宁慧心里有些忐忑,但看到孟家远已经义无反顾地走到一张床边,只好鼓起勇气也走了过去。
伊玛的消毒动作很到位,注射也很熟练,显然受过专业的护理培训。她为钱宁慧和孟家远进行了静脉注射后,安顿他们在床上躺平,又将测量脑电波的探测仪在他们头上装好,甚至胸口和手腕上也连接上了探测触头,这才轻轻关上床帘,任由两个被试者陷入了平静的睡眠。
床帘的遮光性相当好,一拉上就仿佛把白天变成了黄昏。针剂的药效反应也很快。没多久钱宁慧的眼皮就开始沉重,方才被电脑测试激发的头疼也渐渐消弭,而身下只垫着薄褥的单人床更像是一块落入水中的糖,不断溶化、溶化,她整个人就在四面八方轻柔的水波中轻轻荡漾,缓缓下沉……
等到她终于沉到水底时,钱宁慧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天然岩井之中。一泓碧蓝色的泉水映着天光在自己脚边闪烁。可是仰头望去,湿滑的井壁如同坚不可摧的牢笼,挡住了自己逃生的路。
原本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钱宁慧沿着井壁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入口,当即孤注一掷地钻了进去。光线被抛在身后,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只能靠手脚在光滑潮湿的洞壁上摸索,身上不时被洞顶滴下的水滴激起一阵阵寒意。
溶洞刚开始很低矮,钱宁慧不得不弓着腰向前行进,额头不时还会被洞顶的钟乳石撞痛。走了一阵,溶洞却越来越宽敞,四周奇形怪状的石笋、石柱也越来越多,看起来诡异莫测。仿佛她钻进的是一个巨大的螺蛳壳,从最开始针尖般的逼仄到后来一层层无限叠加的开阔,让人感到的却不是豁然敞亮,而是一种无法跨越、无法逃离的绝望。
难道,这辈子都无法出去了吗?钱宁慧猛地冒出这个念头,顿时觉得浑身发凉,连再往前走一步的力气也失去了。
忽然,钱宁慧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位于洞壁高处,斜靠着一根粗大的石笋坐着,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仿佛正在沉睡。钱宁慧的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惊喜,不顾满地冰冷的积水向那一壁钟乳石形成的斜坡爬过去,嘴里不知不觉地喊了一声:“外婆,外婆救我!”
那个人没有回答,钱宁慧终于爬上了那片石笋林立的斜坡。“外婆……”她轻轻喊着,伸出自己水淋淋的手撩开了对方垂落的长发。那些黑色的柔软的头发却在碰触的一瞬间化为了飞灰,露出了原本被掩盖的一张脸——一个年少男孩儿的脸。
钱宁慧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孩的脸,再度伸手摸上了他紧闭的眼睑。指尖上传来透心彻骨的冰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很显然,他已经死了,而他的肌肤,也从长发化为飞灰的瞬间开始不断地干枯变色,就像是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肉。
钱宁慧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厉的惨叫。
“怎么样,还好吗?”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视线里顿时出现了一张轮廓鲜明的美丽面孔。钱宁慧想起来,那是伊玛。
“要不要喝点水?”伊玛将探测仪从钱宁慧头上取下,让她在床上又休息了几分钟,才拉开了遮光帘让她下地。
“实验结束了吗?”钱宁慧有气无力地问。
“结束了,你可以走了,”伊玛宽慰地笑着,看着钱宁慧一口气喝干了纸杯中的水,“没事的,大概是你对苯巴比妥有些过敏,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钱宁慧英语不是太好,对伊玛的话只能听个大概。幸而这个时候孟家远也醒了,没事人一样穿鞋子下地,还不忘了用英语和伊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逗得伊玛都笑了起来。
钱宁慧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暗自庆幸孟家远没有听见自己睡梦中的惨叫。拿到两人合计的1000块钱酬金时,钱宁慧失去了喜悦之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这种情绪一直到她走出哲学楼,重新沐浴在北京8月的烈日下才稍有缓解。
“对不起,孟家远,”钱宁慧说,“我不去吃饭了,我一想起烤鸭两个字就想吐。”
“不想吃烤鸭,我们就去吃……”孟家远的声音忽然停滞了。因为钱宁慧真的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想起刚才梦中那个缩皱成腊肉一般的男孩尸体,钱宁慧心想自己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吃烧烤腌制类的食物了。
2012年 西班牙
安赫尔正在接电话。
安赫尔?罗萨雷斯教授位于萨拉曼卡大学的办公室有着极好的视线。站在窗前,可以眺望到这座欧洲最古老大学之一的建筑群全景。无论是哥特式还是巴洛克式的学院,墙壁边缘都装饰着雕刻精美的神像和怪诞的人脸,并用连绵的卷叶纹和葡萄纹缠绕,透出浓浓的文艺复兴时期装饰风格。而窗下的内庭中,恰好是神学家、诗人和哲学家路易斯?德?莱昂的雕像,雕像和萨拉曼卡大学的其他建筑一样,用产自马约尔镇地区的赤金色岩石雕凿而成,常常让安赫尔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禁闭着你灵魂的那些岩石,带着成熟的谷穗颜色。”
探察人类被禁闭的灵魂,恰恰是安赫尔教授的专业爱好。
不过此刻安赫尔并没有心思打量窗外这座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历史名城,他全神贯注地接着电话,电话那头,正是他派往中国进行项目研究的学生伊玛。
“是的,教授,经过一个星期的实验,在参与完复测的287个样本中,有效样本一共34个,而我刚才提到的样本数据很明显与众不同,”伊玛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兴奋,“我刚刚把整理好的样本数据库发送到了您的电子邮箱中,您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你,伊玛,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整个周末来整理这些数据。我想你现在可以放松一下在北京玩玩了,长城和故宫都是享誉世界的名胜,”安赫尔和蔼地笑了笑,“我希望项目经费还足够为你支付这些门票。”
“没问题,蒙泰乔集团的赞助还是很慷慨的,”伊玛娇媚地笑了,“我很想您,教授,希望您能早点到北京。”
“我也很想你,亲爱的伊玛。”安赫尔挂掉电话,坐在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三个小时后,安赫尔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停车场钻进了自己的银灰色福特车里。他开车驶出游人如织的萨拉曼卡大学城,沿着CL517公路向西行驶了大约50公里,终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镇,路边的指示牌上用西班牙语写着这里的地名:佩拉隆索。
小镇上的民居都油漆成淡黄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新鲜的乳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树林和草地之间。这里的景象总是让安赫尔感到亲切和安宁,这里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他甚至考虑等手头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就办理退休手续,那样他就可以长期在此居住了。
安赫尔教授在小镇中心的一座小山前停下了车,然后步行向山上走去。小山顶上是建于16世纪的一座城堡,用少见的黑色玄武岩建造,显得庄重而又阴郁。不过这座曾经的军事堡垒如今已不再神秘,早在几十年前,它就被佩拉隆索镇政府开辟成了镇里的图书馆,免费向公众开放。
“下午好,教授。”入口处的图书管理员礼貌地向安赫尔微笑致意,“您还是要去私人工作室吗?”
“下午好。”安赫尔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在加油站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纸包。作为佩拉隆索镇图书馆的名誉顾问,他得以在这座古堡内开辟出一个专供研究用的私人空间,但将食品公然带进图书馆总不是个光彩的事。
“没关系,我们能够理解,”图书管理员忽然压低了声音,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他从今天早上九点进去就没有出来过,确实该吃点东西了。您知道,我们不好贸然打搅……”
“谢谢你的提醒,再见。”这一次安赫尔似乎没有心情和图书管理员闲聊,口中敷衍着就匆匆穿过了图书馆大厅。
按照规划,佩拉隆索古堡的一楼为公共阅览室,二楼为专题阅览室,三楼则是工作人员办公室。可安赫尔偏偏舍弃了采光和通风比较好的三楼,选择了地下室作为自己的私人研究室。用他的话说:“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所在来从事深不可测的心理学研究。”
图书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