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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法子?”沈默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先说敢不敢干吧。”徐渭回过头来,在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中,面色狰狞无比。
“敢!”沈默咬牙切齿道,却又旋即吃不准道:“还是不敢?”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五九章 有嘉靖朝特色的政治斗争
徐渭差点没摔到雨里,骂一声道:“到底敢不敢?”
“我需要冷静冷静,权衡一下利弊,”沈默轻声道:“利大于弊的话就敢。”北镇抚司衙门里受刑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说着紧紧一攥拳道:“放心,我不会有妇人之仁的!”
“好吧,”徐渭点点头道:“先说说他完蛋了,对我们的好处吧。”
“好处多了。”沈默屈指数算道:“我们最大的威胁解除,胡宗宪可以咸鱼翻生,市舶司可以重开,”说着挠挠腮帮子道:“我的心情还会好很多。”
“这也算啊?”徐渭有些晕菜道。
“嘿嘿,”沈默笑道:“想不出别的好处来了。”
“那好,说坏处吧。”徐渭道。
“坏处……”沈默沉吟道:“坏处也少啊,没了李默的钳制,徐阶独木难支,严党势必坐大。”说着苦笑一声道:“听说严嵩一直有意让赵文华南下,此獠一旦成行,东南不知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要喂了狗。这还在其次,此次东南出了这么多的缺,如果都被严党把持,恐怕其祸要不亚于倭寇之乱。”
说着紧紧皱眉道:“这一点没法解决的话,此事万不能行。”
徐渭叹息一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默上去?”
“不会的……”沈默面色不甚坚定道:“我相信,严嵩独霸朝堂二十余年,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可要是陛下想让他完蛋呢?”徐渭逼问道。
“你是天子近臣,皇帝怎么想,你比我清楚!”沈默反逼道。
“这个嘛……”徐渭摸着下巴道:“没有任何迹象,倒是陛下几次看到李默的奏章时面色都不好。”
“你看,”沈默两手一摊道:“所以说你的问题不是问题。”
“圣心难测啊,兄弟!”徐渭抓狂道:“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钻到皇帝肚子里!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说着指着外面哗哗的雨幕道:“拜托啊兄弟!清醒点,看看外面吧,现在李默手握大棒,权倾天下,不管是不是严党分子,都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与他对着干!听说严世蕃现在顿顿吃黑狗肉!”说着自觉失言道:“我不是要骂你……”
沈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么说你同意了?”徐渭表情一松道。
“但有个前提。”沈默轻声道:“赵文华也得跟着倒霉才行。”说着抬起头来道:“除开我方才讲过的那些,他是严党的头号干将,如果他也同时完蛋,对严党的打击全可以抵消李默之死,给严党带来的利好。”
“呵呵……”徐渭突然失笑道:“我们在讨论的两位官居一品的超级尚书,怎么咱们说起来,他俩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
“是你先妄想要干掉李默的。”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只是跟着说说的。”
“我是有十足把握的,”徐渭匪气十足道:“你呢?”
“我十足没有把握。”沈默两手一摊道。
徐渭咳嗽两声,见雨声渐小,便打住话头道:“今晚我住你家,如果你愿意,就来我房间,不愿意,就别理我,明早起来我就走。”
“这话怎么这么有歧义呢?”沈默暗骂一声,点头道:“咱们回去吧。”
回到屋里,打马吊的正如火如荼,徐渭说要睡会儿,便被带到客房去了。
等到掌灯时分,雨早就停了,众人吃过晚饭,便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了,便纷纷起身告辞,待要找徐渭一起回去合租的住处时,下人回禀道:“徐大人睡得太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盆凉水就解决了。”孙铤挽着袖子就要去帮忙,沈默赶紧拉住道:“就让他睡这吧,明早直接去当差就是。”众人自然是无不可,便不再管那位老兄。沈默让铁柱将他们送回去,顺便将徐渭的官服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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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夏夜分外迷人,繁星照亮的夜空下,暑气被涤荡干净,空气变得清爽无比,耳边是青蛙与各种夜虫奏出的交响曲,令人感觉无比的放松。
沈默躺在竹椅上,定定的望着璀璨的银河,老长时间一动也不动,显然心事极重……
他仍然在抉择,虽然人这一生都是在做选择题,但这次的选择真的很难很难——如果真要去做,就是同时向两大巨头动手,且不说能不能行,单是这个想法就让人觉着无比疯狂了。
绝对不能只动李默一个,那会让反对严嵩的人彻底灰心,甚至转而依附于他——结束内斗固然是好,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因为严嵩最大的罪责,不是贪污受贿、不是拉帮结派、也不是生了个极品混蛋儿子,而是不作为!
身为首辅他毫无担当,遇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只考虑自己的乌纱,为一己之利,尸位素餐,不管庶民的死活——如果举国安定无事,这样也无所谓,让他再捞几年,被自然法则淘汰掉也就算了。可现在大明朝正处于多事之秋,“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犯罪!
这样的首辅,这样的严党,多存在一天,都是对大明的伤害,其危害程度要远甚于现在的李默!
“绝不能助纣为虐!”沈默暗暗攥拳道:“哪怕是留下李默也在所不惜!”
“可我怎么办?”沈默闭目凝思起来,他要将心中的不自信和过于自信全部剔除,尽量客观的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虽然他是大明第一个连中六元,被皇帝视为祥瑞之人,但这种光环能存在多久还是个疑问,如果李默和他的党羽日复一日说自己的坏话,难保嘉靖会对自己变心,到时候可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一想到将来凄惨的命运,沈默忍不住打个寒噤,暗道:“这是个“一言兴邦,一语罹罪”的时代,任何心慈手软都要不得……”你对别人心软,别人不会对你手软,任何对敌人抱有幻想的人,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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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突然一暖,沈默低头一看,若菡给自己盖上薄毯,他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脉脉温情的对视着。许久许久,沈默方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变成了自私的坏人,你会不会讨厌我?”
若菡轻轻摇头道:“你不是坏人,从来都不是。”说着无限缅怀道:“否则,当初也不会孤身一人,从那么多倭寇手中把我救下来了。”
“呵呵……”沈默轻笑一声,也摇头道:“人是会变的……”
若菡伸出冰凉的手指轻揉开他紧锁的眉头,温声道:“我从很小就出来支撑家业,爹爹传给我一句话:叫“商场如战场”,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应对也要跟着变化,但人的心境却要保持平和,这样子,就不会被行为干扰到心境了。”
“修心是么?”沈默轻声道:“看来我境界还不如你啊。”
“怎么可能的?”若菡很认真道:“相公是铁骨铮铮的伟丈夫,妾身真的很佩服,比如说您在胡宗宪的案子里,在与李默对峙的朝堂上,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冷静。”
“那是以前啊……”沈默深吸一口清冽的晚风道:“那些时候,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心自然不会乱。”他把头仰在椅背,淡淡道:“可是这次……我与那些争权夺利的家伙,皆是一丘之貉,所以我的心乱了。”
说着不由自主嘿然一笑道:“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若菡听了着紧道:“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不会,”沈默摇摇头道:“我上辈子就知道,官场上保护自己,比打击敌人更重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战场上的规律,并不适用于这里。”
“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若菡轻声道:“相公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呵呵,”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轻笑,撑着扶手起身道:“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似乎是默认了若菡的问话。
“你去哪儿?”若菡问道。
“我去找徐渭。”沈默低声道:“他还在等着我呢。”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
当他跨过那道垂花门时,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与好人无缘,与严嵩、李默这些人,没有任何两样了。
一入泥淖,无人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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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俩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到西苑继续当值,该跑腿的跑腿,该三陪的三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动声色的沈拙言,心里却始终不停盘算着,如何将赵文华置于死地……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想要干掉一个从一品的大员,怎么听怎么都像是痴心妄想,但来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通过对朝廷和嘉靖皇帝的观察,沈默能得出一个结论——在大明别的皇帝手下也许不行,但在这位嘉靖陛下的治下,这件事完全具备操纵性!
因为这位皇帝已经通过十几年的艰苦斗争,通过一次次廷杖、一批批流放,改变了大明朝文官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政治格局,将大明朝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一语可决任何人的生死,一言可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哪怕是树大根深的严阁老也不在话下!
关键看嘉靖想不想,只要能勾动道君皇帝的心思,哪怕他这种小人物,也可以掀翻玉带缠身的大人物,取得一场不对称的胜利!
当然世上没有几人能摸清嘉靖皇帝的心思,因为他是个天资聪慧的决定权谋高手,甚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所有的大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但就像沈默上辈子玩过的电子游戏,不管关卡有多难,总会有高手把它打穿,只不过耗时会长一些罢了。现在嘉靖帝这款难度变态的游戏,已经上市三十多年了,众多高手前赴后继、日积月累的摸索之下,终于有几位顶尖的骨灰级玩家,顺利爆机!将嘉靖帝的脾气个性以及各种权术花招,摸得一清二楚,从此以后玩他没商量!
沈默虽然接触皇帝时间尚短,但有严家父子这种前车之鉴,就仿佛手持攻略玩游戏,只要按图索骥,自可事半功倍,同样可以通关!这便是他敢打赵文华主意的信心来源。
说起来,这位赵大人也真是郁闷,不论是谁要挑战严阁老,第一个总会想到拿他开刀。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赵文华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收敛,脑还时常短路的糊涂蛋,当然他也有“忠心听话、不辞劳苦”的优点,但效忠的对象却是严嵩,所以在严阁老看来,他是个优点大于缺点的好儿子。
可在别人眼中,赵大人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账,可供攻击的地方实在不少,所以倒霉的赵大人,每每成为两方厮杀的战场,无论胜败,都要被整的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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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沈默想要削弱严嵩,自然不能免俗的盯上了赵文华——当然,赵文华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因为严阁老已经习惯了力挺他。虽然在沈默看来,力挺一个惹事精无异于自寻短见,但多少年来,严阁老始终回护着他,让沈默十分的费解,这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实际上,沈默不知道的是,赵文华之所以得到严阁老的力挺,除了听话卖力肯送钱之外,还有一招杀手锏,便是吹枕边风……当然不是亲自吹,而是让他干娘吹。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