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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宾整一整凌乱的衣襟,看左右怪异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了,不由老脸通红道:“看什么看,一群饭桶。”
沈默出了刑部衙门,紧跟在身后的三尺问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看这架势,他们要快刀斩乱麻。”沈默停住脚步,吐出一口闷气道:“咱们去宣府,明日午时前必须赶到!”
“啊……”北京到宣府相距三百里,如果一路快马加鞭,再换几次马,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可现在是申时初刻,冬日夜长,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天黑,然后卯时过了才能天亮。换言之,能在白天赶路的时间,只有头尾不到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就要在黑夜里行进,能走多快先不说,还很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就得折了骨头,弄不好小命都有危险。
三尺觉得得劝劝大人:“太危险了吧……”
“我自己去。”沈默发起火来,翻身上了他的马道。
三尺苦笑着拉住缰绳道:“服了服了,咱们去咱们去。”说着回头对那些个轿夫道:“回去通知弟兄们,咱们阜成门前集合,还有一个时辰就关门了,麻利点。”
“放心吧……”轿夫们笑着应一声,便抬着空轿子飞快的走了。
“嘿嘿,可撒撒欢了。”三尺笑骂一声,抬头望向沈默道:“大人,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得先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默的情绪渐渐平复,闷声问道。
“朱十三家。”三尺小声道:“还是他那个腰牌好使。”
沈默一下想起几年前,他们直奔华阴县寻找李时珍那次,正是用的朱十三的锦衣卫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全都是最好的马匹轮换,轻声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您得想大事儿。”三尺牵着马往朱十三家走去:“这些小事,就让小的操心吧。”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刚才是我不对……”
三尺闻言呵呵笑道:“大人是急的,我们知道。”
“真是抱歉,”沈默叹口气道:“又让你们跟我去冒险……”
“俺们正求之不得呢”三尺笑道:“没看他们撒欢似的?这半年憋得都生锈了,正好借着机会放放风。”说着挠头道:“大人,您今儿是怎么了?咋这么见外呢?”
“呵呵,没什么……”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有你们这帮兄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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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宣府,总督府大牢内,最深处的囚室中。
大牢内暗无天日,囚室中没有灯。在室外回廊中,悬挂着一盏牛油灯,微弱的光线穿过囚室的栅栏,被割得支离破碎,映照着地上同样破碎的褥子和稻草。
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连老鼠都不愿光顾,但在里面的沈炼父子俩毫无所觉,正在面对面的说着话。
“你不该来的……”沈炼望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伤感道:“为父自个与杨、路二贼作对,却不想让你也跟着进来。
“爹爹能进来,孩儿为什么不能进?”沈衮倔强道。
“为父一日为官,便终身是臣。”沈炼摇头道:“但你不是朝廷的官员,没必要跟着遭这份儿罪!”
“但我是爹的儿子!”沈衮情绪激动道:“我若是畏罪而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骂我做不孝子,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沈炼面上的欣慰一闪即逝,冷着脸道:“糊涂!这大牢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死也得扒层皮!”
沈衮撇撇嘴道:“您都说了,反正出不去了,就别再埋怨孩儿了。”
“唉……”沈炼无奈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觉着身为父亲,自己太不合格了。沈衮也不说话了,他虽然义无反顾的进来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父子俩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大牢里响起一天两次的“铛铛……”声,那是狱卒用饭勺敲打饭桶,提醒囚犯们准备好饭碗。等他们将饭碗穿过站来。密密麻麻摆放在走廊边上后,两个送饭的狱卒便往每个碗里舀一勺淡出鸟来的白菜叶子汤,再丢下个砸到地上能弹起来的黑面窝窝,就当做今天的晚饭了。
事实上,犯人们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因为每天早晨吃米粒可数的稀饭,和……黑面窝窝。
见送饭的来了,沈衮赶紧起身,拿着两个破碗过去,在栅栏边等着打饭。住单间的好处是,没有狱霸跟你抢……虽然他在外面时,决计不会吃这种东西,但在牢里饿了两天后,已完全不觉其难以下咽了。
但让他失望的是,狱卒送饭到隔壁牢房,竟转身而去。急得他高声道:“我们还没饭呢……”
狱卒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等着。”
“明明还有窝头……”沈衮嘟囔一声,怏怏坐回去道。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狱卒去而复返,竟还端着个饭香扑鼻的托盘。正在费劲下咽的犯人们见了,贪婪的耸耸鼻子,羡慕的舔舔舌头,然后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沈炼父子俩。
能在这鬼地方得到这种款待,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断头饭。
沈衮虽然没蹲过牢,但早通过偷看的小说知道这勾当,一下子脸色煞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狱卒将食盘送进牢里道:“你爹明天就要上路了,伺候他吃顿好的吧说着又搁下食盒,看他俩一眼,便转身走了。
沈衮呆若木鸡,望着那托盘上,有肉有菜有馒头,比起那菜汤窝头来,确实是难得的美食了。
但一想到是老爹的断头饭。他哪有一点食欲?
沈炼心里倒是从容,但看到儿子泪珠滚滚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父子俩相对坐了好一会儿,沈衮才擦擦泪,哽咽道:“爹,孩儿伺候您最后一顿。”
沈炼摇摇头,道:“爹没胃口,你吃吧。”此时他满心想的,竟是如果自己死了,沈衮怎么办?能不能安然出去,哪还有心思吃饭。
沈衮虽然饥肠辘辘,但怎可能吃老爹的断头饭,也摇摇头道:“我也吃不下。”
隔壁牢里的犯人一直支着耳朵,听这爷俩竟谁也吃不下,此刻出声道:“嗨,不吃别浪费,凉了就不好了。”说着朝沈衮呲牙笑道:“给我们吧。”
那人叫王四,是隔壁牢里的一霸,在外面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进来了也以欺负人为乐。沈衮不理他,他却不罢休道:“我也不亏你,跟你换还不行?瞧,我这晚饭还没动呢
沈衮还不理他,沈炼却出声道:“换了吧,难得有顿好的,你要不想吃,也别浪费了。”
“那爹还要吃呢。”沈衮含着泪道。
“我不吃了,”沈炼摇摇头道:“肚子里空点,死的干净。”
沈衮瞪了那狱霸一眼,这才将托盘给他端过去。
那狱霸王四直咽口水,隔着栅栏将饭菜小心接过去,便闷头大吃起来。
沈衮问他要窝头,王四一拳穿过栅栏,正打在他脸上,痛的沈衮抱头倒在地上,只听他嘿嘿笑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吃什么窝头,还是给大爷我省了吧。”
沈衮气得要和他理论,却被沈炼叫住道:“你若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自认和他一般下贱?”沈衮这才气呼呼的住了嘴。
“我下贱,我吃饱饭,”王四满不在乎道:“你高尚,到死吃不着饭。”说着便不再理这迂腐的父子俩,埋头大吃起来。
边上有人好心劝他,说这是断头饭,吃了晦气。却招来王四一顿打,骂骂咧咧道:“我就是晦气死也不给你吃。”说完将盘子碗的吃个干净,舔得锃亮才罢休。这才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的叹口气道:“自打进来后,头一回吃这么饱。”说完一头栽倒在稻草堆里……
大家看了心说,真够可以的,吃了就睡……便也没有在意,但过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姿势十分别扭,却一动不动。有人过去看看,小心拍拍他道:“四爷……”想提醒他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谁知道手刚碰上他的身子,王四便软软的翻过身子,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恐惧的尖叫声,登时传遍了牢房。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五九五章 上法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后一次月圆。
银盆似的月亮,将银辉洒落在燕赵大地上,清晰地映出远处地平线轮廓。“答答”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在东南方向,沿着官道快速行进着,很快,几十骑马紧紧跟了上来,与第一骑始终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马蹄隆隆,踏碎了满地的月光,直冲西北方向。
这是沈默和他的卫队,他们昨日申时末才离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号称“京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边的第一个的府城,距京师三百余里,乃是京师的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驿站系统,严格的每隔二十里一驿。如果没有这套系统支持,沈默想要连夜狂奔近四百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取得了锦衣卫的令牌,还有夜行经验最丰富的向导——就是那头前带路的第一骑。那位常年来回于宣大和京师之间的锦衣卫信使,对这条驿路无比熟悉,带着他们在月光下奔驰如流星,利用一个又一个驿站,保持着不间断的高速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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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大牢中,王四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因为犯人暴毙而引起的骚乱渐渐平息,毕竟在这炼狱般的大牢里,死个把人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这对沈炼父子俩,却是无比的震撼。他们很清楚,那王四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方才该死的,应该是他们爷俩。
还是沈炼心志坚定,恢复的快,轻叹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沈衮脸色惨白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兴许是怕夜长梦多。”沈炼轻声道:“也可能怕为父乱说什么,谁知道呢……”
“他们这回没得逞,会不会再想办法谋害爹爹呢?”沈衮忧心忡忡道。
“管他呢,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早晚还不一样,”沈炼洒然一笑,却又不无忧虑道:“倒是衮儿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头,也不能太过悲伤,总之谨言慎行,一切以出去为要。”
“爹爹……”沈衮眼中蕴着泪水道,颤声道:“孩儿要做您这样的人。”
“不要学爹爹,爹爹虽不后悔,但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沈炼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顺利出去,将爹爹下面的话转告你两个兄弟,作为咱们沈家的家训,不许违反。”
“孩儿聆听父亲教诲!”沈衮双膝跪下、郑重其事道。
“而今以后,我沈家子弟须以耕读传家,但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许出来为官!”沈炼沉声道:“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兴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无愧于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沈衮不解道:“可按您刚才说的,岂不是自扫门前雪,不问他人家?”
“唉……”沈炼疲惫的叹口气道:“也许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须听……”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根本没感觉时间的流逝,那饭勺敲打饭桶的声音又响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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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越来越小,轮廓越来越淡,东边的天际却渐渐开始发白。
马队疾驰中,便看到远处半空中,悬着个橘色的亮点,骑士们不禁一阵欢呼,因为那正是驿站悬挂的气死风灯。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悬在两丈旗杆上、有个大大“驿”字的灯笼,就连驿站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驿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经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