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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信念,海涛声也遮不住他坚定的声音:“我也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倒在这条路上,但如果能为后人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我相信自己就完成了使命……”说着对沈默道:“我觉着,很多事情,不是一代人能做好的,就像种银杏树,也许你种下后,一辈子都看不到它成荫,但到了孙子辈,就可享受它的好处了。”又习惯性的两手一摊道:“虽然我品尝不到胜利的果实,但他们也抢不去属于我的荣光,因为那棵树——是我种下的。”
听了沙勿略的话,沈默一下子陷入了沉思,等船从后海进入山阴山,然后又入鉴湖时,他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对沙勿略道:“对不起神父,我走神了。”
沙勿略见他神清气爽,面上忧愁尽扫,微笑道:“冥思是灵魂的修炼,大人若有所得,实在可喜可贺。”
沈默哈哈笑道:“多亏了您的一番话呀,是啊,我想清楚了,以前我患得患失,心理负担太重了,但以后都不会了,谢谢啊,神父。”
沙勿略虽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但见沈默心结打开,十分高兴的样子,便趁机问道:“大人,我可以在绍兴城中四处走走吗?”
“当然,”沈默微笑道:“您的自由完全不受限制,只是如果遭到围观,还请神父海涵。”
“我都习惯了。”沙勿略笑道:“大人只管省亲,不必以我为念。”说着一抖身上的儒袍,问沈默道:“怎么样,还像那么回事吧。”
沈默笑着点头道:“很像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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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号称八百里,紧挨着绍兴城下……但那是汉朝的事情了,自从唐朝以来,富家豪族不断的淤塞河道、围湖造田,使鉴湖的水面越来越小,到现在从鉴湖坐船,已经不能立即入城了,在湖边码头靠岸后,还得走个二三十里,而且因为没有事先通知,所以能不能遇到候客的马车,全凭个人造化。要是运气不好,这三十里路就只能合靠两条腿了。
沈默的运气还不赖,码头上果然有一辆马车,而且还是有篷的。但人家不是专门载人的,而是在等着进货的,因为远远便能闻到,从那马车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嚯,可真够浓的,大伙儿不禁捂住了鼻子。
但要是不搭这顺风车,就只能走回去了,而现在天已后晌,走是来不及进城了,只能在城外露宿一夜。
三尺请示沈默的意见,沈默已经是思乡心切,不想再耽搁一宿了,便一咬牙道:“反正是回自己家,身上有点味儿也无妨!”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七六章 归乡(下)
就一辆车,可有三十口子人,三尺跟那车老板一打听,原来中午时,收鱼的车就都走光了,渔船也都归航了。要不是他的车出了点毛病,在码头上修了半天,沈默他们连一辆车也见不着。
三尺请示怎么办,沈默已是归心似箭,不能再等一宿了,便直接给家是本地的卫士放了假,剩下的和沙勿略一起,在船上再住一宿,等明天他叫车来接。
虽然沈默认为这已经是家乡,又没人知道他回来,不必为安全操心,但三尺还是小心为上,只让家是本地的解散,还有一半他这样的,都跟着马车走回去。
既然大家早有约法,事关安全都听侍卫长的,沈默也不好再坚持,便从了三尺的意见。于是三尺过去与那车老板协商,能不能把车厢里的鱼虾抬下来,然后把车洗干净,为此愿意高价收购那些鱼……
但好说歹说,那车老板就是坚决不同意,他告诉三尺,自己的鱼早就被预订了,要是不拉回去,好几家饭馆还有鱼店就得断货,自己怎能为了一时之利,不顾老主顾的利益呢?
三尺一听人家说的也在理,而且又是大人的老乡亲,也不好对人家横眉竖眼,一时有些为难。
还是沈默道:“无妨,横竖转眼就到,凑合一下吧。”说着对三尺道:“上去吧。”
“大人先上……”三尺谦让道。
“我不坐车厢了,我坐前面。”原来沈默早选好了地儿,问那车老板道:“不影响您驾车吧?”
“不影响、不影响。”车老板连忙道:“您可得坐稳了,有时候颠得厉害。”
“没问题,”沈默微笑道:“坐了一路船,那可颠习惯了。”说着与那车老板并肩坐在操车的横板上,笑道:“出发吧。”
三尺闻一闻车厢里刺鼻的腥味,憋着嘴道:“我,我还是也下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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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沿着小河边不疾不徐的,不知怎的,沈默就想起当年自己去省城考秀才,结果遇到倭寇劫船,一番凶险生死未卜时,父亲从城里驾车出来,正是沿着这条道,一边哭一边找寻自己,想起当时父亲那悲痛欲绝的音容,沈默的心就一阵阵抽动,那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仿佛看到,在别人家的大院里,寄居的父子相依为命,为了让儿子能把病治好、养好身体,父亲去药店低三下四的求医,去早就不来往的宗亲那里请求收留,把所有钱都用来抓药,自己却仅用三颗茴香豆充饥。
他还看到为了养家糊口,父亲放弃最后尊严,在城隍庙摆摊写字挣钱,结果招来小人记恨,被打得遍体鳞伤;他还记得,那个收藏了父亲一生奋斗的小木盒,那是为了让自己能安心读书,出人头地,父亲所做出的牺牲啊!
过往的种种,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击打着沈默的心房,让这位惯经风浪、心如铁石的年轻人,非得强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能阻止泪水从眼角滑落。
边上的车老板,看到他的异样,一边操车一边笑问道:“哥儿很久没回家了吧?”
“是啊……”沈默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已经五六年没回来了。”
“那可够久的,”车老板笑道:“看您这个年纪,尊亲都应该健在吧?”
“先妣已去,只有家父一人了,”沈默轻声道:“身体也不算太好。”
“那我可得说你几句了,”车老板笑道:“我看你前呼后拥,想必在外面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吧?”
“呵呵,不算什么,”沈默笑笑,敷衍过去道:“勉强度日吧。”
“人家都说,父母在不远行,你这事业没个尽头,可爹娘有寿限啊,”车老板道:“等将来你觉着日子过好了,该尽孝心了,可爹娘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真没处买后悔药的……”说着咧嘴笑道:“我这人就是嘴太臭,你可千万别介意。”
沈默笑笑道:“您老说的是都是至理,我还分得清好赖。”
“是吧,还是哥儿明事理。”车老板得意道:“我家婆娘就不懂事儿,嫌我张嘴就得罪人,她哪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利于行……”便兴高采烈的自吹自擂起来,沈默却丝毫不觉着烦,倒是听到乡音、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哥儿”,感到亲切无比。
车老板自夸了半天,才想起沈默来,不好意思的笑道:“一高兴把小哥儿给忘了,对了咱们说到哪了?”
“你说孝敬父母要趁早。”沈默微笑道。
“对对对,”车老板使劲点头道:“我说哥儿这么年轻,不用那么着急忙事业,多陪陪老人才是正办,实在不行,就把老爹接过去嘛,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好?”
“有道理……”沈默点头道:“不过咱们得快点了,不然就得被关在外头了。”
“得嘞,您坐稳了。”车老板啪地甩出个响鞭,抽在马屁股上道:“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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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还是在关门前进城,望着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街景,沈默对车老板道:“您把我搁在路边就行,赶紧去给人家送货吧,不然要耽误人用了。”
车老板却十分实在,执意要送他回去,道:“哥儿家在哪儿,不差这会功夫了。”
沈默推脱不掉,只好微笑道:“我家住在永昌坊紧西头的银锁桥。”
“呵呵,一看您就是好久没回来了。”车老板笑道:“现在没什么永昌坊,也没什么银锁桥了。”
“什么?”沈默吃惊道:“难道被拆迁了吗?”
“没有没有,坊还是那个坊,不过现在叫状元坊了;桥还是那个桥,不过现在叫六元桥了。”车老板道:“哥儿,你不会不知道沈六首吧?”
“倒也听说过……”沈默微微脸红道。
便听车老板一脸羡慕道:“要说哥儿你家那地方,可真是风水宝地啊,现在读书娃儿赴考之前,都得在六元桥上走一遭,您这可好,天天都能走,那中个举人还跟玩儿似的。”沈默唯有报以苦笑。
后面的一段路上,便听那车老板不断的夸耀自己,没边没沿,弄得沈默满脸通红,恨不得赶紧跳车逃跑。强捱着到了自家的大街口,便见一座四柱三门三叠楼的牌坊,矗立在眼前,第三层正中镌刻着行楷“六元故里”四个大字,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得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怎么样,震撼吧?”车老板道:“这块牌坊可是全天下独有的一份儿。”
沈默害臊道:“大叔,我闻着您那个鱼虾,好像有点变味了。”
“是吗?”车老板耸着鼻子闻了几下,喃喃道:“好像真变味了。”这才紧张起来,赶紧坐回车上,扬鞭催马。
“钱,还没给你车资呢!”这时候三尺他们还没跟上,沈默身上分文没有,道:“你且等等,我回家取钱给你。”
“什么钱不钱的,”车老板笑道:“提钱就是瞧来起老乡亲,”说着对沈默道:“咱们改日再聊,我得先去送货了!”便赶着马车要离去。
“东边第三户是我家,”沈默在后远远道:“老哥送完了东西来拿钱啊……”
车老板虽然渐渐远去,却还是听到了他的话,觉着这个地址有点熟,默念两遍后,突然恍然道:“那可不就是他家吗?”不由喜出望外着:“天啦,我竟然载了沈六道一路!”便也不去送货了,径直回家去,他要给孩子们做一桌沾了沈六首的灵气的海鲜,也好考个举人老爷什么的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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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鱼虾能不能沾上沈默的仙气不得而知,可沈默身上,已经沾满了鱼虾的腥气。
站在家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浑身腥味,就这样回家,实在是有些没面子,可也不能不回去,他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响起个不耐烦的声音道:“谁呀,这么晚了?”
“老刘是我。”沈默听出那声音,是家里的管家刘老六,便道:“我是你家少爷。”
里面的刘老六一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扑到门前,打开门一看,可不就是少爷嘛,接着却没有什么惊喜,而更响亮的嗷一声,道:“您等等,我去禀告老爷。”说着便逃也似的窜进里面去了。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七七章 父亲
对刘老六的反应,沈默自然很是吃惊,这管家也太过分了吧?竟不让我进去,莫非……沈默心说,莫非玉麒麟的遭遇在我家重演?我爹被人合伙欺负了?
如是一想,便再也耐不住,迈步往远离走去,就见一人满面笑容的从里头出来,沈默赶紧立住脚,躬身施礼道:“岳父大人。”原来是他老丈人。
“哎呦呦,还真是女婿我儿,”殷老爷满脸笑容道:“拙言啊,你怎么悄没声就回来了?”
沈默恭声道:“小婿伴驾南巡,中途告假回来,只想看望二位父亲大人,不想滋扰地方,故而没有声张。”
“哦,其实还是说一声的好,”殷老爷小声道:“吓得你爹都快钻桌子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