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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六章 文章憎命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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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首辅脸色大变,众大人忍不住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阶定定神,将那纸片卷好,收回竹筒中,低声道:“景王殿下……薨了。”
“什么?”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众人一时不敢相信……景王爷还不到三十岁,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是真的吗?”高拱只觉着心中有一团火在烧,追问道。
谁敢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徐阶看他一眼,没有答话,高拱知道自己着相了,便也不再言语。这时徐阶起身道:“诸位先在这儿议着,下官必须马上去禀告皇上。”
见首辅脸色大变,众大人忍不住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阶定定神,将那纸片卷好,收回竹筒中,低声道:“景王殿下……薨了。”
“什么?”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众人一时不敢相信……景王爷还不到三十岁,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是真的吗?”高拱只觉着心中有一团火在烧,追问道。
谁敢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徐阶看他一眼,没有答话,高拱知道自己弄相了,便也不再言语。这时徐阶起身道:“诸位先在这儿议着,下官必须马上去禀告皇上。”
众人知道这种事耽误不得,赶紧起身相送。徐阶走到门口,又面带忧虑的回头道:“这件事的影响,也要考虑进去。”便离开无逸殿,往圣寿宫去了。
虽然已进腊月,圣寿宫的窗户却大开着,北风嗖嗖穿过大殿,让人根本感觉不到户内户外之分。伺候的太监们苦不堪言,却只能硬捱着,因为嘉靖皇帝,觉着这种温度刚刚好……
徐阶自然知道此间的怪异,所以内里穿了厚厚的棉裤袄,以备在面圣的时候,不至于被冻昏过去。步履有些迟缓的走进宫中,就看见同样穿成个球的司礼太监黄锦,含着笑迎出来道:“哎呦,相爷来得可不巧,皇上刚刚入定呢。”
徐阶面色沉痛道:“哦,此事应马上让皇上知道。”说弄把那竹筒递给黄锦。黄锦抽出信笺一看,脸色大变,哎呦一声道:“我这就去叫醒皇上。”说着急匆匆转身进了寝宫。
过了好一会儿,黄锦出来,面上带着泪花道:“相爷,皇上请您进去。”
徐阶见他哭成个大花脸,低声问道:“皇上情绪还稳定吗?”
“皇上,没什么表情,就是一直没说话,刚才让奴婢请您进来,是第一句哩。”黄锦不好意思的擦擦泪道:“咱这是自己哭着玩呢。”
徐阶点点头,迈步走进宫内,到了走廊尽头,他将身上的裘皮大氅解下,交给伺候的太监,象征性的拍拍身上,整理下梁冠,调整情绪,走进了嘉靖皇帝的清修玄妙之所。
一进去,他就赶紧叩拜道:“皇上节哀,保重龙体啊!”眼泪便刷刷的下来,与方才黄锦那招如出一辙。
但他喊完之后,却尴尬的发现,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小心的抬起头来,只见嘉靖靠在躺椅上,表情难以捉摸的望着自己。两人视线对上,嘉靖才缓缓道:“给徐阁老赐坐。”
黄锦给徐阶搬来锦墩,徐阶谢过起身,搁半拉屁股在座位上道:“臣惊闻噩耗,不胜悲痛,景王殿下仁爱英明,可惜天不假年,竟英年早逝了……”说着又抹起泪来……虽然知道这样很傻,但他更知道嘉靖的喜怒无常,还是这样安全些。
嘉靖皇帝缓缓道:“你们真心难过哪?”这话是问向徐阶和黄锦的,后者连连点头,前者也垂泪连连,显然悲痛极了。
“如果不是当着朕的面……嘉靖却继续冷冰冰的问道:“你们能掉一滴泪吗?”显然皇帝已经认定他们是假哭,再哭或者不哭都显得太假,这就让两人尴尬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办…………
好在嘉靖没兴趣揪着不放,他的目光越过两人,透过珠帘,落在幽深的长廊中,声音低低道:“朕不怪你们假哭,朱载圳也确实不值得你们哭……”
黄锦赶紧道:“奴婢和景王爷虽然接触不多,可素知他的贤名,也亲见他对皇上的孝顺,突然听他英年早逝,心里是真的难过……”
嘉靖没看他,目光仍然望着前方道:“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把他当成好人……”说着面上竟浮现一丝狰狞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他了!”
徐阶和黄锦震惊无比,他们想不出,这父子俩竟有多大的仇恨,竟能让做父亲的说出这种话来。两人只能不言不语,心情惴惴的听那惊人的皇室秘辛。
嘉靖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近似咬牙切齿道:“此子素谋夺嫡,狼心狗肺,恶行百端,曾经暗害朕的皇孙,还与奸人合谋,杀害朕最亲的人……若非他是朕的儿子,朕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今死矣,可谓……”他越说越激动,呼吸也愈加急促,但还是喷出四个字道:“死有余辜……”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黄锦赶紧把震惊抛到脑后,上前为皇帝抚背道:“人死万事空,是非埋土中。主子就别再为这些事上火了,珍惜仙体要紧啊。”
嘉靖的呼吸缓过来,两眼突然瞪得溜圆,面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道:“错,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死的只是肉体,他的魂灵不会死,肯定会回来找我的……”
这下把黄锦搞糊涂了,小声问道:“他还回来干什么?”
“朱载圳气量狭小,这辈子没当上皇帝,又被朕赶到湖广去,心里肯定怨念如海,一定会回来吓朕的。”嘉靖煞有介事道。
徐阶和黄锦这下明白了,皇帝这是又魔怔了……自从嘉靖服用了王金那伙人进献的丹药,就不时情绪躁动,胡言乱语,还会出现很多幻觉,情绪更是近乎狂悖。两人饱受病皇帝的折磨,现今都弄得有些疲沓了,却不敢不管他,不然他会一直疯下去,谁知会搞出什么事儿来?
黄锦只好哄孩子似的劝道:“皇上放心,奴婢这就去找王真人、还有陶神仙,请他们画驱鬼的灵符,贴在殿门外,什么鬼都不敢进来。”
“管用吗?”嘉靖紧紧抓着他的胖手,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问道。
长指甲刺得黄锦生痛,却还得挤出笑容道:“当然管用了,您不是常说,他们都是神仙中人吗?”
“什么狗屁神仙……”嘉靖表情怪诞地嘟囔一句道:“欺世大盗也说不定。”但他的面上的惊恐终于渐渐退去,但额上身上汗涔涔的,脸色一时白得像纸一样,一时又发灰,煞是吓人。
见皇帝软软无力的躺在躺椅上,仅穿着绸道袍的身体不自禁的颤抖着,穿厚袄还觉着冷的徐阶,心中一阵阵抽痛。他知道嘉靖之所以冷热不分,皆因服用了妖道进献的大燥丹药所致,内里火气汹汹,时刻都像有火在烧一样,才会感觉燥热难耐,这个宫里人、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唯独皇帝本人,仍旧执迷不悟。
一国帝君被方士愚弄若斯,他这个当首辅的,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啊,徐阶越想越沉重,几乎要掉下泪来。
这时嘉靖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黄锦上前想扶,又被皇帝喝止口但嘉靖自个使了半天劲儿,都没有挪动半分,最后只能赌气道:“仙丹……”
“皇上请三思……”徐阶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还是请太医看看再说吧。”
黄锦登时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去拿仙丹,还是请太医了。
“朕没有病,为什么要看太医?”嘉靖近乎嘶吼道:“你想让庸医害死朕吗?”
毒锦赶紧去檀木盒中,取了颗金灿灿的丹药,小跑过来送到嘉靖面前。
嘉靖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吃力的张张嘴,黄锦将那金丹送进皇帝口中,又端水送服。
嘉靖费力的就着水,吞下了丹药,便挣扎着想坐起来。黄锦赶紧把皇帝的上身扶起来,用两个靠枕夹住,再把他两条腿盘好,摆出个打坐的姿势来。嘉靖便开始运气,神奇的事情出现了也就是盏茶功夫,他就不喘粗气了,脸上的汗全都收了,双眼也见了精神。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殷红,让徐阶和黄锦非但没有松口气,心中的忧虑还更重了。
“徐阶……”嘉靖又恢复他那种飘忽淡定的神仙之音。
“臣在。”徐阶赶紧起身,心情沉重的答道。
“你刚才说朕病了?”嘉靖的目光无比复杂,根本无法读懂。
徐阶纵然柔媚,但牛竟与严嵩不同,在这种关乎国体的大事上,还是不会一味趋利避害的,他俯身跪在地上,声音低却坚决道:“人吃五谷杂粮,就是神仙也难免生病,如今皇上龙体微恙,微臣恳请皇上,允许御医前来诊断,如慕他们看不出什么,就全国寻访名医,这天下总有回春妙手,可以让皇上恢复健康!”
望着老首辅坚定的目光,嘉靖眼中的怒气渐渐没了,他闭上眼睛,身子靠回躺椅上,缓缓道:“朕没有病,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省得以后瞎猜。”说着睁开眼,端详着自己枯瘦的手指道:“过了年,朕就是六十周岁了。对我们修道的人来说,六十年一个甲子,便可周而复始,知道了吗?今年这是朕的大关卡,挺过去了,就又有六十年,这个靠不得别人,只能靠自己,懂了吗?”
对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徐阶无法表示赞同,但他知道皇帝的性子,一旦跟你轻声细语还不识相的话,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了。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唉……”嘉靖失望的摇摇头道:“神仙中事,你们凡夫俗子不羽白的。”说着话锋一转,淡淡道:“景王的丧事,就交给裕王吧,让他看着操持,不必请示朕。”
徐阶点点头,恭声道:“臣明白了。”又问道:“百官停朝几日?需要百姓同哀吗?”这个是裕王无法决定的,徐阶给先弄明白了,省得到时候裕王爷讲结。
“朕是修道之人,参得就是生死,要是这都看不开,岂不白修了?同哀就不必了,临近年根了,老百姓一年不容易,省得给他们添堵。”嘉靖想一想道:“至于停朝,更不必了,命大臣安心当差,寄托哀思吧……”一般公卿卒了,都要辍朝几日,以示哀思……虽然近二十年来,百官从没上过朝,但连这点基本的待遇都没有,天下人怎么看景王?又怎么看皇帝?这让老首辅不由忧愁起来。
嘉靖倒是看得开,对徐阶道:“行了,别在这儿难过了,你那不是正开着会吗?赶紧回去继续吵架吧。”
徐阶的心一抽,这次的内阁会议,并未向皇帝事先汇报,还以为皇帝不会关心呢,赶紧道:“也不是什么正式会议,只是各部吵得不可开交,老臣才把他们叫一起给说和一下。”
“去吧,朕用人不疑,不再跟朕汇报。”嘉靖大度的挥挥手,闭上眼道:“朕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徐阶便起身告退,黄锦给皇帝盖了床薄被,也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大殿中只剩下嘉靖一个,他却把眼睛重新睁开,直直的望着殿顶,看着看着,眼前竟浮现出一个魁梧矫健的身形,皇帝一时痴了,喃喃道:“奶哥哥,不要再怪朕了吧,我不是不想给你报仇,实在是皇家还要颜面,丢不起这个人啊……不过现在好了,他作孽多端,老天爷把他收去了;严世蕃也早让我杀了,你应该消气了吧?消了气,就常来陪陪朕……”说着竟低声饮泣起来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好孤单啊……”
任谁看到这个哭得无助的老者,也不会将其与大明至尊朕系起来的……
徐阶步出万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