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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作用,必须分析所指的是什么,然后才有可能想得确切。这里不是研究公孙龙,所以不再逐一分析他的其他命题,也不解说论证他的这本书,只从他的学说追问下去,看看能追到什么地方。
现在要问,这样的抽象繁琐脱离实际而仅仅重视分析语言符号或名的理论在现实中能有什么作用?这也就是查一查名家学说流传不广不远的可能原因。最好还是先比一比其他圣贤。
《论语》的《里仁》篇中有一章说,孔子对曾子说了一句“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回答说“唯”,是的。“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奇怪,这门人是谁的门人?若是孔子的,何不直接问孔子?若是曾子的,何必等孔子出门以后才问?
是否由于礼貌?这些与主题无关,不记载,简上写古字不容易,省略了。书中同样例子很多。接下去曾子回答:“夫子之道,忠恕而己矣。”忠和恕是二,怎么又是“一以贯之”?曾子不解释,门人也不问,也许是大家心里明白,都省略了。
这好像是一与二不分。可见孔门不重视分析。孔子讲“正名”,意思含糊。他所谓“君君”,未必是要核实,也不一定是说君必须像个君,恐怕是说,君就是君,不管怎么样都是君,你都得当他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一样,君和父永远是对的。“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马就是马,不论黑马白马都是马。“白马非马”不通。名要确定,不能分析,不可讲暴君非君。定名就是定位,有尊卑上下,各就各位,不准越位,这就是礼。礼就是秩序,不能乱。若照“白马非马”那样想下去,要求分析,确切,核实,认真,秩序恐怕就难以稳定了。因为名不副实,名实错乱的情况太多。要求稳定,就需要“礼教”。依名定位,不作分析,不许乱说乱动,天下太平。在这一方面,名家远不如儒家对统治国家有用。儒家的“名教”和名家关于名的思想大不相同。
孟子所处的时代已经是战国七雄,不是春秋五霸了,不能再像孔子那样依靠尊重周天子以求统一和太平了。他于是转而讲王道,反对霸道,那就要依靠好人,因此主张人性善。人性本善,个个都是好人,所以可以用和平的王道治天下。若是人性恶,那就免不了要用霸道了。论人性和政治思想密切有关。《孟子》的《告子》篇中有孟子和告子关于人性的讨论。其中说,“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
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孟子和告子都用比喻类推。孟子提到白马,也分析出”白马之白“与”白人之白“,但只是用来类推”长人之长“。孟子不是作分析,是求同,不是求异,只是用来反驳告子。他们还利用歧义。告子说,性如同水,可以东流,也可以西流。孟子也说,性如同水,可是,”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水能向上,是激出来的势造成的。两人都讲方向,一个讲东西,一个讲上下。水流向东向西都是向下流。在孟子的书中当然是孟子正确。不过性怎么会同于水而不同于杞柳(如告子所说),就不管了。名家重视对语言符号和所指事物的分析,不用比喻类推,推理方法大不相同。
荀子(荀卿)主张性恶。《荀子》书中有《性恶》篇,反驳孟子。他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伪”是人为,是教育改造。他认为性是天生的,“不可学”。“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是可学而能的,是伪。要分别性和伪。
所谓善就是“正、理、平、治”。所谓恶就是“偏、险、悖、乱”。圣人立君、礼、法、刑,才能“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若人是性善,就都用不着了。
又说:“善言古者必有节(证)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证)于人。”议论要“有符(合)验(证)”,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施行)”。孟子说性善,没有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行,所以不对。荀子论性时长篇大论讲道理,不用比喻类推。他的性恶论,说起来不好听,行起来有效。他不但宜布性恶,而且论“王霸”、“富国”、“强国”,既作赋,又作俗曲《成相》篇。他的学生李斯做秦始皇的宰相,统一天下。两千多年来,统治者往往打着孔孟的招牌,实行荀子的学说。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思想改造”,六十年代的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恐怕都和荀子的性恶论思想不无关系。七十年代有“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说法,就是说也有不可以教育好的,那更是性恶论了。《荀子》开篇就是《劝学》,提倡学习,也是从性恶论来的。
孔、孟、荀都不认为语言是符号,不分析词的歧义,和公孙龙等名家不同。
孔子不论性。“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孟、荀论性,不作分析。现存的公孙龙的文章中没有论性。他若是只会说“善性非性”,“恶性非性”,接着又要分析,和孟、荀还怎么讨论下去?有什么实用价值?所以荀子在《非十二子》篇中批评名家惠施、邓析说:“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
这大概可以算是一般人对于名家的看法,也就说明了他们的理论不能轰动和流传。“甚察”(过度的考察分析)又“无用”,“寡功”的“怪说”怎么能流行?但是名家的地位可不低。这从另两位名人的评论中可以看出来,一位是庄子(庄周),一位是太史公司马迁的父亲太史公司马谈。
庄子在《天下》篇中和荀子一样列举当时各家学说加以评论。荀子批评了六家十二人。庄子先评说四家八人,从墨家开始,以道家关尹、老聃为结,称赞这两位是“古之博大真人哉”。然后述庄周的学说。最后一段介绍惠施的理论作为“辩者”之首,又列举“与惠施相应”的“卵有毛,鸡三足”等悖论,指桓团、公孙龙为“辩者之徒”,“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说惠施“卒以善辩为名,惜乎!”还说他“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说他是“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可见庄子责备他们脱离群众,但还是重视他们,列举一些怪说,保存了下来。
《史记》的《太史公自序》中有司马谈论述六家的要点的话。六家是: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前五家各有缺点优点,唯有道家最高,而对名家的解说紧接道家之前,可见重视。他说名家的缺点是,“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
专决于名而失人情。“优点是,”控名责实,参伍不失。“这时已是汉朝大统一稳定时代,名家地位仍然不低。
荀、庄、司马说名家考察分析过火,使人不容易懂(不得反其意),只讲名而不讲人情,这正好是科学的客观态度。是不是可以说他们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时代惟一脱离功利和政治而探讨客观真理的学术派别?东周春秋五霸时代,由孔子及其门人开始的、士人学者游说列国统治者干预政治的风气,不断变化形式持续了两千几百年。在读书人中,重视人性人情和功利的思想占上风,脱离人情的客观态度受轻视。与实际结合的技术发明,中国几乎一直在世界冠军宝座上,如指南车、丝绸、造纸、印刷、火药等等。直到近代落后了,但仍有善于仿制改进的高明技术。不能立竿见影有实效又脱离人情的科学理论往往被认为是无用空话。
欧洲在近代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以后,由伽利略、笛卡儿等开始,科学思想突破了由罗马帝国时代耶稣及其使徒保罗起动的神学的思想限制,技术同时突飞猛进,风靡世界。中国在相形之下落后中急起直追。技术不难赶上而科学迟迟不前。思想很难越出两千几百年走熟了的轨道。回顾春秋时代,孔子讲名(正名),后来法家也讲名(刑名),可是名家说名和他们不同,不切实际,讲的是语言符号,与人无关。战国时代人性成为热门话题时,名家不参加论人性。从汉代起,他们的“怪说”受到冷淡,思想没有继续流传下来。他们把语言看成符号又重视分析忽视实用的思想和客观看世界的态度没有传人。用现在眼光看,科学无不用符号,特别是数字,可以说是用符号眼光看世界。名家的语言符号观能不能说是科学思想的起点?不妨看一看他们的另外的一些命题。仍从公孙龙开始,再到惠施和其他辩者。
公孙龙说:“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指物》篇说的话很难懂,文本流传可能字句有误。但是意思还是明显的。作者是古人,我们不能还原对证,不过可以对这些命题作我们的现代理解。他的白马、坚白、名实、通变等理论都不离语言分析,也就是讨论名。他所说的物首先是语言中的物,例如说马,马字指的是具体的马,不论白马、黑马、活马、死马,所以是一个符号,是“指”。但是“指”或符号本身不能是“指”或符号,因为符号一词所指的就是符号自己。所以“指非指”。一个指头可以指任何别的东西,独独不能指自己。因此这个“指”
字作为符号,不能是指其他具体东西,只能指本身,因此也就不是“指”,所以说“天下无指”。不是说没有符号,而是说符号本身不是符号。
“坚、白、石,三。”触觉所得的坚和视觉所得的白和使人有这两种感觉所得的东西,石,当然是三样。这里着重的显然是分析。
公孙龙的论辩由于时代和语言不同,他所知道的想到的习惯的和现在我们的不一样,加上文本流传可能有误,所以我们不能句句看懂,懂的也不一定合他的原意。我们所作的只能是我们的解读、诠释,此处只举以上这两例。
惠施是庄子的朋友。《天下》篇中说“惠施多方,其书五车。”他“历物之意”,“遍为万物说”,“散于万物而不厌”。南方有一位黄缭问他“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由此可见,他是研究万物的,脱离了人情。庄子说他“弱于德,强于物”。这就是说,他不重视研究人性善恶道德,而是天天辩论万物之理,正是一位科学思想家,成为辩者、名家之首。可惜惠施的五车书都已散失,辩者们的议论也和古希腊的许多智者的一样消亡了。他们可没有古希腊文明中的一些人和书的好运气,得到阿拉伯人在东罗马灭亡时到欧洲传授因而复兴。
从庄子列举的一些怪说看来,他们是以明显的悖论引人注意,当然还有大量的解说,有五车书,因此西汉的司马谈也没有说不懂。可惜现在书已亡失又缺乏解说留下来,只好由我们作现代人的阐释了。就《天下》篇所引的看,可解的大致显示出以下几方面。
一是关于无限的问题,由此引出一些怪说。可能是因为庄子讲“齐物论”,所以这方面引得多。无限,感觉达不到,想象不出来,在语言中是个符号,只存在于思维中,表现于数学为极限,在微积分里才化为符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