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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变故,将双方将士都看傻了眼,沧州城前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蓝玉瞠目结舌,过了半饷口中连连呼道:“好个贞烈妇人!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南军将士一片哑然,片刻沉寂后,唏嘘声四起,陆陆续续有人跪在地上,朝着宋氏坠落之处跪拜。
听到宋氏闷闷的落地声,朱允炆心中一凉,随即而起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冲天的戾气涌上他的心头,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他双目赤红,如同地狱中爬上来的罗刹恶鬼,俊秀的五官刹那间变得狰狞恐怖。“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他仰天怒吼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朱允炆一面抬手下令鸣鼓,一面高声叫道:“朕要取李景隆人头,凡杀此人者,普通士兵升五品千户;将官论功官升三到五级。沧州城敌军,凡抵抗者,杀无赦!”军令随着传令官层层传去,片刻间传遍了整个大军。
南军早就布好了攻城阵势,用火炮猛攻城门,很快就将城头轰出一个豁口。耿璿赤红双眼,挥着长刀,带着先锋军士兵冲向豁口,一时间,城头杀声四起,震天动地。为了掩护攻城士兵,南军用弓箭和火器射向城头,刹那间,空中羽箭飞扬如蝗虫铺天盖地,烽火硝烟如乌云遮天蔽日。
沧州城城墙上,无论东西南北,每隔几丈就架上了一座云梯,数百座云梯林立,南军士兵如同蚂蚁般纷纷向上爬去。守城士兵投下垒石,南军士兵一个个从云梯上摔落而下,尸身在城下渐渐堆高,最高处竟达数丈,南军死伤巨大,士气稍挫。
就在后面的士兵稍有畏惧退缩之势时,只听大元帅蓝玉高声叫道:“尔等堂堂男子,竟不如一妇人乎?”各级将官有样学样,纷纷叫道:“尔等堂堂男子,竟不如一妇人乎?”如此这般,南军士兵前赴后继,汹涌而上,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踩着尸体向上攻城。大军传令官快马奔驰来来回回,不断调兵向前。
上百名兵士扛着壮汉腰粗的圆木撞向城门,咚咚之声慑人心肺。耿璿杀得浑身是血,踩着战友的尸身沿着云梯从豁口奔上城头,掩护着南军士兵源源不断的涌上。耿璿见这处豁口已是稳固,方才带着士兵顺着城头往下奔去,杀向守兵,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恶斗,最后顺利打开了城门。
沧州城南门破,南军如潮水般汹涌而入,南军本就人多气盛,两个时辰后,沧州城已是四门尽破。南军攻下沧州城,又冲入了代王临时王府与中军驻地周宅。朱允炆与蓝玉两人两骑,带着众将与数十万士兵进了沧州城,将周宅征作了沧州的临时中军驻地。
代王部叛军死的死,降的降,仅有少部负隅顽抗。沧州城破之时,李景隆身边的贴身侍卫哗变,将其长枪刺死,并又将人头砍下献上。而代王朱桂见大势已去,带着王府亲卫弃械投降,建文帝顾念郭惠妃、蜀王与永嘉公主,命人将其押至京师。
日头从西山渐渐落下,随着李景隆死,代王降,残部尽灭,沧州城内外战斗渐歇。朱允炆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只见四野黄沙浸血,在斜阳映射下愈发冶艳刺眼,积尸数丈高,就连空气中也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城墙边上四处皆是断枪折戈、死马破旗,绵延数里之遥。沧州城内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哀声四起,已是满目苍夷。
朱允炆心中阵阵抽疼,只觉不忍卒睹,匆匆下了城墙。耿璿从城门外赶至他跟前,满身血污,身后跟着几名士兵,抬了副担架,上面静静躺着一人,脸上覆了面纱,看身形却是妇人。朱允炆盯着那尸身看了半饷,沉默良久,颇有些吃力的张了张嘴:“这是……”耿璿双眸通红,点了点头哽咽道:“正是……师母。”
朱允炆心中一揪,他翻身下马走至跟前,双手微颤着将那妇人面纱揭下,轻轻扫过那张与婉儿几分肖似的面容。朱允炆只觉心底一阵刺痛,手一抖,面纱掉下,重新将脸盖上。朱允炆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冲得无影无踪,嗓子带了丝嘶哑道:“寻上好的棺木为……母亲收殓,待大军回朝时,一同带回京师。”
耿璿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泣道:“师母和兜兜、丢丢都……婉儿和师傅如何受得了?”朱允炆脸色变了几变,他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过了半饷方才轻声道:“下令搜查全城,寻找马家二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耿璿跟在朱允炆身后,两人步行向驻地走去,沿途四处可见哭天喊地的普通百姓,母哭儿,妻哭夫,凄厉哀恸犹如人间地狱。两人一路沉默,行至一庙宇前,忽听一声惊呼:“姐夫!姐夫!”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已被随行侍卫们扭住,口中却是倔强的叫着。
朱允炆蹙了蹙眉,对侍卫们道:“放了他,不过是个寻常百姓。”那乞丐刚脱身,就向朱允炆扑了过来,一众贴身侍卫大骇,纷纷涌上前来,三下五下就将那乞丐制服。那乞丐心中大急,带了丝哭声唤道,“允炆姐夫,璿哥哥,我是兜兜啊,我是兜兜啊。”
朱允炆与耿璿身子一震,对视一眼,急忙唤道:“住手!快住手!还不放开他!”朱允炆疾步走至那少年乞丐面前,细细打量起面容,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俊俏五官却依稀可辨,与婉儿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此人正是马进周长子马维琪。
朱允炆大喜过望,一把拉住马维琪,上下左右打量,急急问道:“兜兜,没受伤吧?你弟弟呢?”马维琪咧嘴一笑,吹了个口哨,从庙中跑出一五六岁的男童,亦是乞丐打扮,抬起小脸对着朱允炆笑道:“姐夫!我是丢丢,我是丢丢,你是大英雄,我知道你定会来救我们。”
朱允炆只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眉眼弯弯,龙颜舒展,他弯腰抱起丢丢道:“太好了,太好了,丢丢,你姐姐想你们想的发狂,姐夫总算对她有个交代了。真是太好了!”朱允炆激动不已,竟是有些语无伦次。
马维琪偷眼瞅了瞅朱允炆,拉着耿璿的手低声道:“璿哥哥,我和丢丢此次多亏继祥哥哥所救,我不想他死,可他犯下的又是如此重罪,如何才能救他一命?”耿璿脚步微顿,皱眉道:“继祥也在沧州城?”耿璿暗暗思量,整个攻城期间,可从未见过他,或许是隐匿在百姓中?他想了想,对马维琪小声道:“这事儿千万别对你姐夫提及,别忘了叮嘱丢丢。”马维琪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丢丢稚声稚气道:“姐夫,你快带人去救母亲和姨娘,他们还在坏人手中。”朱允炆停住脚步,不由自主的朝跟在后面的担架看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耿璿朝允炆摇了摇头,上前躬身道:“皇上,您先带着他们回去,我还要再去安排巡夜。”说完,带着抬担架的士兵离去。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沧州城在经历了整整一个血腥白昼后,疲惫的进入了一片静谧之中。直到午夜,众将方从朱允炆的中军行辕中离去,早该歇下的马维琪却出现在朱允炆房间,他定定的看着皇帝姐夫,突然问道:“姐夫,您莫要瞒我,我母亲和姨娘是不是已经……”
朱允炆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半饷,他抬起头,紧紧盯着满面通红,泪光涟涟的马维琪,一字一句的吐出:“兜兜,血债血偿,跟姐夫打到北平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平靖难枭雄陨落
建文二年四月底,沧州城外的官道上,铁蹄铮铮,尘土飞扬,朝廷大军首尾绵延数十里,极目远眺,不着边际。沿途时不时可见山东、河南两省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与大军逆向而行,逃向山东境内。随着大军的行进,愈往北平方向,难民愈发多起来。
朱允炆骑在马上,放慢了速度,凝神打量逃难的百姓,眉头却是愈蹙愈紧,心中暗道,北平一役必须得速战速决。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正是燕冀耳熟能详的那种山歌俚曲,曲调婉转悠长。朱允炆心中一动,勒住缰绳,细细凝听,待听清歌词却是脸色大变。
朱允炆心中大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道边站了几名妇人,边打鼓板边合声唱道:“一叶扁舟任往来,持鱼换酒笑颜开。逐鹿庙堂风波起,卖儿鬻女百姓哀。”又唱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杀父弑兄悖人伦,天谴灾难何时休?”
偶尔有逃难的百姓路过时扔几个铜板,也有人随声附唱,渐渐的,附歌的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齐齐传唱起来,引得赶路的士兵频频侧目。朱允炆眼睑微垂,却是辨不清神色。马维琪看了看朱允炆,一拉缰绳,驰马而去,过了片刻,带着名妇人而回。那妇人四十来岁年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正是那最先起头唱民歌的人。
耿璿见朱允炆面露不解,连忙解释道:“皇上,民间乡里,请不起堂会戏班,因此总有些卖唱赶趁之人,在乡间卖唱。这些赶唱妇人居无定所,走街串巷,以此为生。”朱允炆点了点头,下马走至那妇人跟前,温声道:“大娘,您刚才歌中唱到,天谴灾难,不知指的是什么?”
那赶唱妇人见朱允炆身穿胄甲,被荷刀持戟的军人簇拥着,不由心生惶恐,只以为是军中大官,遂战战兢兢道:“这位军爷,今年虽然打仗,但老天还算风调雨顺。可说来也怪,春耕下去,河南北部和山东西部的田中作物却是不发芽,眼见今年将颗粒无收,您说,这可不是天降大难是啥?”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惟有蓝玉、耿璿少数几人心中却是洞若观火。这歌谣,是皇后找人编的,编成戏曲民歌,大班堂会传唱,就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这里。而春耕作物不发芽,也是散入燕赵之地的锦衣卫的杰作。一切尽如计划中那般顺利,朱允炆心中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那妇人偷瞟朱允炆,见其神色不明,只以为他不信,有些发急,抓耳挠腮半饷,最后眼睛一亮,神神秘秘道:“这位官爷,你别不信,北平并不产粮,吃的粮食都得从河南北部和山东西部运过去。你说别的地方都没事,惟有这两地方如此倒霉,岂不是老天爷见燕王逆天背德,故意惩罚他?”那妇人讨好的添了一句:“你们这次去是为民除害,自然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这妇人倒是讨巧,只是说的不伦不类,口中竟然称燕王为害,让一干人哭笑不得,担心朱允炆愠怒,纷纷向他看去。朱允炆嘴角一扯,勉强露出个笑容,对那妇人道:“谢大娘吉言。”说完让人赏赐她几两银子,送她回去了。
朱允炆沉思良久,对徐辉祖道:“魏国公,你亲赴济南府,与山东布政使铁铉一道,在山东等地筹集粮食,待北平城陷落之日,立即前往赈济河南山东两省灾民。”徐辉祖应下,带着从人离开大军,往南而行。朱允炆又转过头看向耿璿:“想办法通知杨时,时机已到。”
随着南军的节节胜利,向北推进,北平全城戒严,城门紧闭,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军人。燕王府内更是拔刃张弩,奴仆从人屏息敛气,王府亲卫已被悉数调去守城。在空气都显得有些紧绷的王府,靠近太液池的一处小院却是遗世独立,整日歌舞升平。
宁王朱权因朵颜三卫叛,被燕王朱棣裹挟至北平,因消极抗南,被朱棣夺去兵权,囚禁于王府。朱权心灰意冷,遂醉心茶道,并成日钻研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朱权自幼善古琴,好戏曲,趁此闲暇功夫,自编古琴曲集,每日与侍妾抚琴弄曲,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乐。
这日,朱权午饭后至太液池边赏景,见那园中花木凌乱不已,想是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