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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从张嬷嬷手上接过匣子放在一边,上前双手环住皇后瘦弱的身躯,凑到她耳旁郑重道:“姑祖母,我答应你,我与他……同生共死。”皇后身子微震,眼神中闪出夺目的亮光,她放开婉儿急急道:“你们绝不会死,你们会白头偕老,会为我添无数的曾孙。”
皇后将那匣子打开,对婉儿低声道:“这里面有一份名单,皇上不知晓,就连允炆也不知道,这些人永远不会背叛我,也永远不会背叛允炆。你们只要能从皇上手中保下这些人,任他是谁也翻不起浪来。”
婉儿略略看了看那纸笺,却是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张长长的名单里面涵盖了从皇亲国戚到文臣武将的不少重臣,有燕王一系的人,甚至还有洪武帝身边的人。怪不得,朱元璋会对皇后忌惮如此。
皇后淡淡道:“做那个梦之前,我从不理会政事,也从不知道什么叫结党,可未料自己的儿孙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为自己争取了七年时间,凭我在大明的地位,已足够为你和允炆做不少事情。”皇后自嘲的苦笑道:“皇上说我结党,其实也不算冤枉我。”
皇后上上下下看了看婉儿,带着丝狡黠的笑道:“婉儿,你可知在我梦里,允炆的皇后是谁吗?”婉儿身子微震,略略有些不自在,却是等着皇后的答案。皇后也不卖关子,已是继续说道:“他的皇后是光禄少卿之女,姓马。而你父亲因我的压制,直到老死也不过官至光禄少卿。”
婉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后,皇后开怀笑道:“王仪夫妇将你们一家的情况告诉我时,我也几乎不敢相信,我当时就说了,你是个有大造化的。这,就是天意!”
皇后接着笑道:“我与皇上成婚四十多年,我知道他最欣赏怎样的女子,温婉娴雅却又有灵气,擅书画,大方从容,不多言辞。”说到这里,皇后嘴角已是带了丝讽意:“他这样的人,居然最喜心慈良善的女子。自己身陷黑暗之中,才会最向往光明。”
皇后摸了摸婉儿的头发,叹道:“你就是我迎合他而教养出来的人,是最适合做他孙媳的女子。你只要摸准了他的脾性,就能取得他的信任。我最近几年因时间紧迫,动作太多才会被他有所察觉,你定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婉儿点头应诺,心中却是感慨,为了允炆,姑祖母可谓是殚精竭虑。
说完这话,皇后已是放下了心中巨石,闭上眼睛躺在榻上休息,仍紧紧抓着婉儿的手,口中喃喃道:“我还要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事。”过了片刻,婉儿见皇后有些不妥,心下一惊,连唤几声没回应,却是已昏厥过去。婉儿将手伸到她鼻前,已是气若游丝,不由大骇,连忙叫张嬷嬷,“嬷嬷,嬷嬷,快,快,让羽林卫去传太医。”
正当两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时,允炆带着一群人进了坤宁宫。婉儿见状,知道事情已了,也顾不得避讳,扑到允炆身边,急急道:“允炆,快,快,快传太医,姑祖母……”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允炆抱着婉儿,看了看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祖母,脸色不由大变,急忙叫秦全儿,一时着急,竟然说不出话来。秦全儿看了看朱允炆神色,心中暗叹,不等他吩咐,已开始使唤身边的人,去请太医,去乾清宫请皇上,封锁消息,维持宫闱秩序。
坤宁宫的羽林卫刚撤掉,又被金吾卫围住了,确切的说,整个紫禁宫城都被圈了起来,上到妃嫔女官,下到太监宫女,不能私自外出,连书信也不能传出,违者杀无赦。
坤宁宫中殿已是跪满了太监宫女,乾清宫的,东宫的,后宫的,皇子亲王府的,驸马府的,一直跪到了外面的庭院里,打头的是乾清宫司印大太监赵明,身后跪着的是刚被从锦衣卫放出来的坤宁宫司印太监孙宇。
东暖阁里,洪武帝坐在床前,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昏睡的皇后,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朱允炆僵僵的站在那里,仍然如同呆傻了般,婉儿将头埋在他怀里,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就是张嬷嬷和跪了一地的太医。
终于,洪武帝开了口,声音有些微抖:“李良贤,为何,朕的梓童……还未清醒?”太医院令李良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角余光偷偷扫过洪武帝,颤颤巍巍道:“皇上,皇后娘娘积劳成疾,已是油尽灯枯,就是唤醒,怕是……怕是也是最后一面了。”说完,李良贤伏在地上,却是头也不敢抬。
洪武帝仰起头,看了看屋顶,皓白的须发微微抖了抖,双手抓住床榻,手背上的青筋清楚可见,短短片刻,似乎已是老了一头。过了半饷,只听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李良贤,将她唤醒吧。”李良贤领命,和几名太医细细商量了一阵,又是扎针,又是灌药,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后方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洪武帝颤抖着握住皇后的手,“秀英,是我,我是重八啊。”马皇后带着一丝眷恋在洪武帝脸上流连片刻:“重八,我……我陪不了你了。这么……多年,做你的妻……子,我很……荣幸。”洪武帝眼眶通红,见皇后说话吃力,轻声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皇后冲着他微微一笑,洪武帝有些愣神,恍若又看到了四十年前那个含羞的新嫁娘,心底不由阵阵剧恸,眼泪已是夺眶而出。皇后轻声唤道:“皇上。”已是恢复了正常的称呼。洪武帝擦了擦眼泪,将耳朵凑到她跟前,边听她说,边连连点头,将允炆和婉儿叫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看了看已是多日未见的允炆,眼中大亮,抓住他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微抬身子,将婉儿的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又将两人相叠的手推送至洪武帝面前,“皇……上,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标……儿,标……”话音未落,皇后已是倒在床上,咽下了最后口气。
洪武帝和允炆呆呆的站立在那里,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李良贤连忙上前探了探,已是跪地连连磕头,带着哭声道:“皇上,殿下,皇后娘娘宾天了!”张嬷嬷是所有人中最有心理准备的人,抹着眼泪退出暖阁,过了片刻,殿内殿外已是哭声一片。婉儿捂着嘴巴,趴在允炆怀里哭的几乎噎气。
洪武帝口中唤着皇后的小名,已是恸哭流涕,哪里还有平日面不改色的帝王模样。过了半饷,洪武帝微肿着双眼抬起头,突然看见刚进来没多久,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太子朱标,不由心中大怒,上前扇了他几个巴掌:“你这不孝子,你到哪里去了,你母亲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转眼间,朱标脸上已高高肿起。洪武帝心中又悲又恸,暴虐之极,众人皆知他是迁怒,哪里敢劝。
朱标抬起头,冷冷道:“父皇,不是你不让我们见面的吗?母后和我都信守了承诺,你到底还要我们如何?母后如今已走了,你总该满意了!”洪武帝一噎,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不禁又惊又恸,又羞又怒,指着朱标的手直直发抖,“你……你,竟然敢顶嘴,来人,来人啊!”
就在这时,传来婉儿的惊呼:“允炆,允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只见朱允炆呆立在那里,不哭不闹,双眼无神,也不流泪,定定的看着床上的皇后,就像失了魂般。婉儿惊恐万分,拼命的摇着他,却是毫无反应。
洪武帝和朱标俱是又惊又骇,顾不上争吵,齐声唤人:“太医!太医!”在洪武帝失声痛哭之时就退出暖阁的李良贤带着太医们连忙赶了过来,上前替允炆把了把脉,方对洪武帝父子道:“皇上,太子殿下,请宽心。太孙这是因悲伤过度而导致的失魂症,辅以针灸和推拿,过几天情绪平复后就可痊愈。”
洪武帝方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哭得双眼红肿的朱标,那与皇后颇为相似的五官,不由长叹道:“标儿,允炆与皇后最亲,这几天怕是不顶事儿。皇后的丧事,就由你来负责料理吧。”僵持了多年的父子关系,在这个时候终于破了冰。
洪武帝闭了闭眼睛,揉了揉眉头,带着丝疲惫道:“标儿,通知你弟弟们,携王妃皇孙回京奔丧。”
洪武二十二年丙戌,后崩,年五十八,帝恸哭,遂不复立后。是年九月庚午葬孝陵,谥曰孝慈皇后。宫人思之,作歌曰:“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没想让皇后这么快去世的,但又觉男女主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的庇护下,他们必须学会自己单独面对所有的风雨。而且皇后的去世也是两人感情的催化剂吧。
我想重点谈谈文中对朱元璋的处理,他对皇后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正如正史上那般,他对皇后敬重爱戴,绝对是感情深厚,但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从马皇后的生平来看,朱元璋对她绝对是有防范的。马皇后在洪武十五年,在各种矛盾和冲突还没激化的时候,早早的去世了,这对马皇后来说是幸运的,对朱元璋、朱标和所有的勋贵朝臣来说,这是不幸的。
本文中马皇后多活了七年,为了儿孙开始有了自己的私心,与朱元璋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冲突。而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这绝对不是空话。有过身边最亲的人离开人世这样经历的人,或许都能感受到,失去亲人后的痛苦居然是他/她生前你难以想象的。当然,如果在他/她生前你做过一些让你后悔的事,这种悔意和痛苦也会在无法挽回无法补偿的时候变得更加明显。朱元璋也是这样,他会永远沉浸在失去爱妻而无法挽回的痛苦中,这与他前面的残酷并不冲突。
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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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爱意两情相悦(卷三终)
皇后崩,从发丧、小殓、大殓到停灵、移陵、出殡、入葬,洪武帝全部要以前朝最隆重的仪式体例来办,宫内宫外已是忙成一片。太子朱标强忍悲痛,带着礼部官员及东宫属臣打点国丧。这个时候,却是没人能顾得上允炆和婉儿两人。
婉儿坐在西暖阁床边的椅子上,定定的看着针灸后尚在昏睡的允炆,面色平静,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流。这段时间太过劳累,频繁的哭泣耗尽了婉儿最后一点体力,她哭着哭着就斜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待得她睁眼醒来,已是近傍晚,昏黄的落日余晖照进房间里,心中只觉空空如也。婉儿听得坤宁宫中殿、庭院和园子里喧闹嘈杂,不停响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方才想起皇后的去世并不是一场噩梦。那个如天般能让人信赖依靠,教养她多年的老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眼眶中又有液体要奔流而出,婉儿连忙仰头,据说这个动作能让悲伤回流。不能再哭了,马婉儿,她暗暗告诫自己。直到泪意微微变淡,婉儿方才低下头,朝允炆看去,却见床上已是空空如也。
婉儿大惊,恐惧和惊惶在心底蔓延开,竟是压过了浓浓的悲伤。她慌忙跑出房间,一开门就见到秦全儿和依云候在门口。她急急问秦全儿道:“你家主子呢?”秦全儿指了指西暖阁边角上的那个阁楼,哭丧着脸道,“自个儿跑到那里去了,大发雷霆说什么也不让跟着,奴才在这里候着,就盼婉儿姑娘醒后去寻主子呢。”
婉儿顾不上和他多说,匆忙奔去那阁楼,推开门,果然见允炆缩在角落里,长得有几分高大的身子蜷成一团,犹如他孩童时一般。阁楼极为狭小,光线很暗,在坤宁宫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婉儿一叹,小时候只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