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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见着那少年喇嘛扎西顿珠。范文嘉一脸漠然地跟在我俩身后,只是每当不远处有僧衣晃动,她的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随之转移,少顷重又恢复到漠不关心的样子。我忍不住瞟了她几眼,恰好见她低垂眼帘咬着嘴唇,脸上的漠然已变为一片颓然。我叹了口气,向诺那问道:“你们谁见到扎西顿珠了?”
众僧皆摇头。我正心中暗喜,却见一位跟扎西差不多年纪的小喇嘛指着天台说道:“扎西哥哥在那上面,要不我去叫他下来?”
柏然摇摇头,示意我们自己上去。范文嘉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午后的阳光相当刺眼,极热,天台上白花花一片,唯有靠近进门处有一小道狭窄的阴凉。扎西顿珠正好坐在那片阴影里,眼望着明晃晃的阳光发呆。骤然见到我们三人,他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拍拍满是灰的僧衣,低头垂手道:“柏然哥哥、少华哥哥、文嘉姐姐,这上边很热,你们找我有事吗?”
我望着那少年满额的汗水问道:“既然知道热,你又在上面干吗?”
“晒柴火。”扎西轻声答道。
我便不知该说什么了。范文嘉上前几步,柔声对那少年说道:“珠珠,我们明天就离开德格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今天特地过来跟你还有诸位师父道个别。”
扎西点点头:“我也猜到了。文嘉姐姐,两位哥哥,你们一路走好,愿白度母保佑你们健康平安。”
范文嘉勉强一笑,想了想又道:“昨天你师父说你要参加明年藏历六月初六的赛诗大会,到时候会是在哪儿?”
那少年答道:“可能是迪庆吧,在云南。那边有一座松赞林寺,应该就是明年赛诗大会的举办地。姐姐,你们明年会到松赞林寺来看我吗?”
范文嘉的脸上刹那间飞过一丝极为明亮的光辉,转眼又黯淡下来。沉默片刻,她展颜笑道:“如果有机会就去。珠珠,你自己保重,真希望你拿到赛诗大会的冠军,你唱得那么好,冠军非你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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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经院(7)
那少年笑着摇头:“我师父说汉人有句话,叫‘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这个道理我懂得的。柏然哥哥,少华哥哥,一路上请好好照顾文嘉姐姐。我听说她曾在石渠大病过一场,这一路过去路途遥远,三位请善自珍重。”
话既说到此,便该是分手的时候了。那少年喇嘛又深深地作了个揖,我们还毕礼只待要走,却见范文嘉迟疑半晌,忽地取下那根挂着石鸟坠子的项链来。
“昨天承蒙你师父赠我一串手珠,姐姐无以为报,只能把这根链子送给你。这不值钱,也没什么法力,只不过是姐姐以前在日本念书时随便买来瞎戴着玩的。嗯,你戴着吧……”她咬咬嘴唇,上前欲将项链给那少年戴上。扎西仿佛有几分迟疑,却终于低下头来任由她处置。范文嘉细心整理那孩子的衣领,一脸柔和的神色。
突然只听得她发出一声极惊恐的低喊,举起的双臂犹如石头一般动弹不得,整个人竟僵住了。我和柏然抢上前去,却见范文嘉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盯住扎西赤裸的胸口。我随她目光望去,那少年黧黑色的肌肤上显出一小块淡红的印痕,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我第一次懂得时间停滞的意义。
每一张面孔都像是在极厚极透明的玻璃容器里被凝固,每一张脸都变成了呆呆傻傻的模子。苏柏然抬得好高的眉毛,我张得大大的嘴,范文嘉瞬间瞪得圆溜溜的双眼,只在那一秒钟之内便被塑造成形。以后经过许久,我始终无法忘记当年那一个停顿的瞬间。更令人奇怪的是,我究竟是如何看见自己的呢?我那副傻里傻气的丑样儿是怎样被嵌入我的记忆中去的呢?莫非真的有灵魂出窍一说,以至于我片刻之间便飞升起来,从半空中望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那少年喇嘛扎西顿珠静静地望着我们,一双乌黑的大眼极明亮极澄澈,颇似我和范文嘉在新路海畔碰到的白唇鹿。只是鹿的眼神温柔而驯服,那少年的眼神却满含悲悯,若大欣慰,又若大悲伤。有那么一瞬间,我膝下一软,几乎要跪倒在他的身前。
终于,那少年喇嘛叹了口气,转过头向白花花的阳光地里看了一眼,低声道:“时辰还够。三位,请跟我来吧。”
正是数日前单增法师为我们做过法事的小屋。扎西顿珠径自进门,取出一柄铜迹斑斑的钥匙,又沉默地出来。我们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
他上三楼,我们也上三楼。他拐弯,我们也拐弯。那少年喇嘛飘动的黄色衣角在忽明忽暗的甬道里缓缓飘移,我们心事重重,却又仿佛陷入一片极空白的心灵空间里,眼睛里只剩下那衣角上下翻动的轨迹。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之后,扎西的钥匙将一扇厚重木门上的铜锁徐徐扭动,一股浊重的气流缓慢地释放出来。
并非想象中的紧闭密室,只是一间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藏经阁,跟我们曾经参观过的每一间大同小异。每道书架上密密麻麻放着书版与画版,积满灰尘,看上去像是许久不曾动过。四面皆墙,唯有一扇银红色的小窗。窗外阳光四平八稳,窗前则放着四个蒲团,俨然是供我等四人盘膝打坐所用。这一幕有着事先预定好的诡异,我们便坐下来,那少年喇嘛背靠小窗坐在正中间。
“我不明白。”范文嘉开口道,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珠……扎西小师父,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扎西望着她,语调很温和:“我是。我也不是。”
印经院(8)
“那你,知道那只凤鸟尊了?”
扎西点头:“的确如此。”
范文嘉深深吸了口气,反倒平静下来:“按照钱老板的说法,将那只凤鸟尊交给尹西多杰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喇嘛,大概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那是十六年前,也就是说,那个喇嘛现在至少已经三十岁。扎西师父,我想请问你,你今年究竟多大年纪?”
“十六岁零四个月。”扎西顿珠答道,“尼玛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他没有撒谎。”
“那么,请扎西师父告诉小女子,你到底是谁?那个十六年前的喇嘛究竟是谁?他手腕上的凤凰印痕为什么到了你的胸口上?珠珠,你究竟是谁?”
范文嘉突然之间加大了声音,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少年喇嘛。几句问毕,竟仿佛精疲力竭一般。
扎西顿珠摇头:“你不必知道这些。你也不会知道。现在时辰已经快要到了,你们想不想知道那只凤鸟尊的所在?你们想不想破解两只凤鸟尊背后的秘密?”
我们点头。
扎西又一次回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沉吟道:“我给你们九分钟,请你们将那九块雕版取给我吧。”
我和柏然面面相觑。他打的这哑谜简直就浑不可解。
范文嘉却若有所悟。她抬头看看每一列书架,又看看柏然,再看看扎西顿珠,忽然开口道:“你们看这藏经阁,一共九扇书架,每扇共分九层,每层共分九隔,每隔从下到上叠放着九块雕版。他说,九分钟,他要九块雕版……柏然,请你帮我!”
话音未毕,她忽然站起身飞速冲向第一扇书架,柏然紧跟着跳了起来。只有我茫然失措,眼看着他俩来回奔走,一忽儿工夫,便将九块积满灰尘的雕版放到了扎西顿珠面前。
那少年喇嘛微微一笑,笑意中竟略有苦涩:“你们二位太过于聪明了。如此智慧过人,只怕对二位的福气多有折损。好吧,现在还有三分钟,女施主,请问你和苏公子为何知道该选哪九块雕版?”
他的称谓竟变得如此陌生。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范文嘉却仿佛并不在意,眼望着扎西顿珠小心翼翼地答道:“只是直觉。全都是九,太像一路上柏然写给我的那个九阶幻方。”
“那你解出来了?”扎西问道。
“没有。但最开初柏然在那个幻方里填充了九个数字,是拿给我做线索的。我和他用的就是那九个座标。那么说我们是找对了?”
那少年意味深长地望了柏然一眼,点头道:“时辰快到了,你们来看吧。”
他将九块刻满藏文的雕版一一铺放于地面,刚好嵌成一个极规整的正方形。银色小窗外的阳光骤然紧缩,如一道强火直射进来,九块雕版立时被笼罩在一团极明亮的金色火焰之中。
渐渐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未经破译的古老文字,一笔一画尽皆带有弧度极大的弯曲与回旋。线条愈发细密,相互缠绕并穿越,如蛛丝一般紧紧钩联。只看得不一会儿,我头晕眼花,喉头一甜,几乎要吐出血来。只得强迫自己从那纹路上离开,就在视线转移的一刹那,少年喇嘛那双原本乌黑发亮的眸子竟突然变为极浅极淡的灰色,双目晶莹,犹如火中的两颗巨星,正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向我直逼过来。他那年轻黝黑的面容也在瞬间被火焰烧尽,只一眨眼,立时变得衰老无比。那是一种无法用年龄形容的苍老,恰如一座山峰、一泓湖水在世间度过的所有岁月。我目瞪口呆,仿佛亲手触摸到光阴飞逝的速度。
手指间骤然空虚,强光瞬间萎缩,只几秒钟便消失殆尽。雕版上燃起的纹路亦变得踪影全无。
我战栗着望向那喇嘛的脸,顿时舒了口气。还是那双又深又黑的大眼睛,还是那张黝黑年轻的面容,还是那少年扎西顿珠。刚才的一切也许只是幻像而已。
但是谁知道呢?那少年喇嘛端坐于窗前,面容安详,若山岳般沉着镇静。他伸出一只手,遥遥覆盖在九块雕版的上方,仿佛是在吸纳着最后一缕火焰的温度。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每过十六年,每到今日的这个时辰,在这座印经院的这间藏经阁里,由光线透露这个隐藏了无数载春秋的秘密。现在,时辰过了。”
“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范文嘉正待再问,苏柏然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你们这就离开吧。”那少年这般说道。
我们深深行礼,慢慢退出。正待掩上门的最后一刹那,那少年喇嘛扎西顿珠忽然再一次开口道:“范小姐请留步。”
范文嘉双肩一抖,沉默地站住。那少年似欲站起身来,却终于坐定,双手合十,极缓慢地念出一首四言偈语来。语曰:“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念罢,那少年咬住嘴唇轻轻挥手。范文嘉面如死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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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回到东禾园,是在七个月之后。
简单说一下在这七个月中发生了些什么吧。1937年秋天,我们回到重庆,发现战火蔓延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更快。北平沦陷,上海沦陷,就在我们远赴藏地寻找雌凤鸟尊的短暂日子里,半个中国已经陷入日本人的铁蹄之下。偏安一隅的山城重庆成为战时临时首都,这再一次证明银行家苏东禾果然有先见之明。
但当我面对如潮水般退守过来的淞沪会战的败兵残将之时,当谢晋园谢团长的故事由那几个满目疮痍的老兵哭着喊着哽咽着讲出来之时,当一向冷头冷脸的章司令狂怒之下把手掌拍得鲜血淋漓之时,向来以玩世不恭而自傲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我,无地自容。
我感到自己的罪愆,就像是南京的血,正从十根手指上热辣辣地流淌下来。
擅离军队如此之久,我真应该被送上军事法庭。但战争让我获得了救赎的机会。在章司令的亲笔举荐下,10月末,我离开重庆,加入了驻守成都的中国空军第五航空大队,暂时被编入训练营。仅仅几天之后,日本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