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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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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已经指出过他说的“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风俗既指社会图景(同上“廉
耻”条:“风俗者天下之大事”),那么,天下也就没有不可变的社会历史, 
这是十七世纪的哲人对于封建社会灭亡的预感。他说: 
法不变不可以救。今已居不得不变之势,而犹讳其变之实而姑
守其不变之名,必至于大弊。(同上卷六“军制论”) 
封建之废非一日之故也,虽圣人起亦将变而为郡县。方今郡县
之敝已极,而无圣人出焉,尚一一仍其故事。此民生之所以日贫, 
中国之所以日弱而益趋于乱也。(同上卷一“郡县论”) 
这里所讲的“封建”和“郡县”的名词是表面的,其主要的意义在于指
出了旧社会的灭亡都有迹象可征,这即是说,名存实亡的假象之中已经孕育
着名实不一的矛盾;死的常常拖住活的,所谓“讳其变之实而姑守其不变之
名”。他虽然在论军制时说,“其名然,其实变矣,而上下相与守之,至于
极而因循不改”,但其中的道理正是他的风俗论进一步的变革理论。这与王

夫之“天下亦变矣”的命题同其精神。
炎武认为亲亲尊尊长长可以不变,而文物制度则必衰而亡,变而革,以
新代旧,在政治上谓之“保民而王”。这一点自有他的认识的局限性,但也
显示出“自人道始”的人文主义的因素。他说: 
。。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权度量,考文章, 
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
也。。。自古帝王相传之统至秦而大变。然而秦之所以亡,汉之所
以兴,则亦不待谶纬而识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
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此百世可知者也。(“日知录” 
卷七“子张问十世”条) 
他反对了秦汉学者的旧史观,加五德三统的谶纬说,建立了“明古今之
变,而究其所以然”的推理史观。他的大前提便是“自人道始”的人民生活, 
所谓“而其大者,则人民乐业而已”(“亭林文集”卷一“郡县论”三)。
这“人民乐业”的实指,从“天下郡国利病书”看来,是反映市民的要求。
第三,初期市民阶级的学者有一个基本特色,即把未来社会的人类生活
原则,假定做人类性的自然法则。王夫之虽然有“性日生”的存存不总的人
性论,但到了具体的问题,却把自私心强调出来。炎武在这一点上更为明白, 
他认自私心为常情,本质上企图说明个人的解放,以反对中古的灭欲说。他
歌: 
天下之人各怀其家,各私其子,其常情也。为天子为百姓之心, 
必不如其自为。。。圣人者,因而用之,用天下之私,从成一人之
公。(同上“郡县论”五) 
我们不要以为这一自私自为即社会福利的命题是幼稚的,要知道这是古
老封建社会的反命题,历史主义地看来,它是进步的市民思想。所谓自私自
为,在产业活动上而言,反对了超经济的特权。“每一个新的前进步骤,都
必然是对于某一神圣事物的凌辱,是对 于旧的、衰颓的、但为习惯所崇奉的
秩序之叛乱。”(“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三九页。)一切近
代启蒙学者都在自私自为的意义之下呼号,炎武也不例外。明白了这样规定
的问题,我们就知道他以下的话作何解释了: 
夫使县令得私其百里之地,则县之人民皆其子姓,县之士地皆
其田畴,。。县之仓廪皆其囷窌。为子姓则必爱之而勿伤,为田畴
则必治之前勿弃,为。。囷窌则必缮之前勿揭。自令言之,私也; 
自天子言之,所求乎治天下者如是焉止矣。一旦有不虞之变,必不
如刘渊石勒王仙芝黄巢之辈,横行千里,如入无人之境也;于是有
效死勿去之守,于是有合从缔交之拒,非为天子也,为其私也,为
其私,所以为天子也。故天下之私,天子之公也。(同上“郡县论” 
五) 
炎武在这些话里反对了农民战争,这确是当时市民反对派的局限。但他
的中心论点在另一方面,即以县为一单位,把县令看做家主,县的财产看为
一县的私有,县的人民看为一个家庭的成员,从而发展一县的私产,即能使
人民自爱其私产而无以私产为虑。实在讲来,他的立论的出发点,第一,是
针对了封建的“经济外强制”,人民没有自爱其私的保障。这是资本主义社
会财产自由、财产神圣之所以为市民学者首倡的根由。明末官田庄田以及横
征暴效、折银搜括,使得“人民逃亡以有田为害”,成了一般的危机,炎武

此论正是以平民阶级反对派的资格提出的私产自由的进步理想,不过他以县
令之私说明罢了。第二,封建末期的危机,就在于一方面“自人道始”的人
权不能自为,而另一方面超经济的权力无限欲为,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绝对的
自私心概念所以提出的理由。关于后者,炎武与其他学者相同,盛倡廉洁政
治,他引于慎行的话说明朝“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贼吏巨万,仅得罢官” 
(“日知录”卷十三“除贪” 
条),评当时说:“自神宗以来,黩货之风,日甚一日。”(“日知录” 
卷十三“贵廉”条)“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
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同上“廉耻”条)。他的“行己有耻”的号召, 
即由此出发。故在“日知录”卷十三“名教”条说: 
司马迁作“史记”“货殖传”谓:自廊庙朝廷岩穴穴士,无不
归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
之诛者,没于赂遗。而仲长敖“核性赋”谓:倮虫三百,人最为劣。
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等而下之,至于台隶
僮竖,唯盗唯窃。乃以令观之,则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
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
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锺粟、黄金屋。而一旦服官,即求其所大欲。
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
炎武自信人类的自私自为,是合理社会的产业行为,只要田畴仓廪有保
障,人民即效死不去,人民富有则国亦富有。他说: 
今天下之患,莫大乎贫。用吾之说,则五年而小康,十年而大
富。且以马言之:天下驿递往来以及州县上计京师,白事司府,迎
候上官,递送文书,及庶人在官所用之马,一岁无虑百万匹,其行
无虑万万里。今则十减六七,而西北之马赢不可胜用矣。以文册言
之:一事必报数衙门,往复驳勘必数次,以及迎候生辰拜贺之用, 
其纸料之费率诸民者,岁不下巨万。令则十减七八,而东南之竹箭
不可胜用矣。他物之称是者不可悉数。且使为令者得以省耕敛,教
树畜,而田功之获,果蓏之收,六畜之孳,材木之茂,五年之中必
当倍益。从是而山泽之利亦可开也。夫采矿之役,自元以前岁以为
常,先朝所以闭之而不发者,以其召乱也。譬之有窑金焉,发于五
达之衢,则市人聚 而争之,发于堂室之内则唯主人有之,门外者
不得而争也。今有矿焉,天子开之,是发金于五达之衢也;县令开
之,是发金于堂室之内也。利尽山泽而不取诸民,故曰,此富国之
策也。(“亭林文集”卷一“郡县论”六) 
在经济思想上,炎武的家富即国富的思想是值得注意的。他以为只有废
除超经济的任意剥夺,而令人民各自为于经济的自私,就是“富国之策”。
他所谓开矿“唯主人有之”的私有比喻,即财产神圣的意味。他主张的县令
单位制和他拥护的宗法组织是相关联的。这颇像魁奈的“经济表”(重农学
派的经济理论)把资本的流通放在封建农村的框子里去发挥,其内容是市民
的要求。炎武则把地方自治的理想放在过时的宗法组织框子里去发挥。这在
内容与表面上的不一致,正是一般十七世纪思想象的特色,这说明了旧的东
西与新的东西依然在盘根错节的关系之中。近代启蒙运动主要在于提出了具
有新的内容的问题,而问题的解决法常是不脱离已死的形式。
炎武的经济思想,和重农主义有相似点,即农业再生产的思想。惟法国

重农主义重视货币的流通,研究扩大的再生产,炎武则着眼于经济外强制的
流毒,研究单纯的农业再生产,这是货币资本发达有异的历史所使然。炎武
的时代,都市经济虽然发达,但既感货币的种种束缚之苦,又感其发达不足
之苦,“死的拖住活的”,同时赋税折银,作为货币的银币成了当时的一个
大问题。银币集中于都市是一个问题,而集中于都市的“不生产阶级”(classe 
stérile,重农学者的用语),又是一个问题。这样,清初学者都感到“皇皇
求银”,“银力已竭”的现象。货币经济发展的偏枯,反而造成农村经济的
恐慌。故他说: 
丰年而卖其妻子者,唐宋之季所未尝有也。往在山东见登莱并
海之人多言谷贱,处山僻不得银以输官。今来关中,自鄠以西,至
于岐下,则岁住登,谷甚多,而民且相率卖其妻子。至征粮之日, 
则村民毕出,谓之人市。问其长吏,则曰一县之鬻于军营而请印者, 
岁近千人;其逃亡或自尽者,又不知凡几也。何以放?则有谷而无
银也,所获非所输也,所求非所出也。夫银非从天降也,叀ü趴
字)人则既停矣,海舶则既撤矣,中国之银,在民间者,已日消日
耗;而况山僻之邦,商贾之所绝迹,虽尽鞭挞之力以求之,亦安所
得哉?故谷日贱而民日穷,民日穷而赋日诎。逋欠则年多一年,人
丁则岁减一岁。率此而不变,将不知其所终矣!”(“亭林文集” 
卷一“钱粮论”上) 
炎武同情农民,提出了一种改良租税的办法,反对征银(“日知录”有
考历代的钱币诸条,可参证),他主张在不通商贾的地方,最好还是征谷物, 
若不得已则征十分之三的钱。他说: 
先王之制,赋必取其地之所有,今若于通都大邑,行商麕集之
地,虽尽征之以银,而民不告病。至于遐陬僻壤,舟车不至之处, 
即以什之三征之,而犹不可得。以此必不可得老病民而卒至于病
国,刚曷若度土地之宜,权岁入之数,酌转般之法,而通融乎其间, 
凡州县之不通商者,令尽纳本色,不得已以其什之三征钱。钱自下
而上,则滥恶无所容而钱价贵,是一举而两利焉。无蠲赋之虧,而
有活民之实;无督责之难,而有完逋之渐。今日之升,莫便乎此。
(同上) 
同时他还历数使用跟币的坏处: 
愚尝久于山东,山东之民无不疾首蹙额而诉火耗之为虐者,独
德州则不然。问期故则曰:州之赋二万九千,二为银,八为钱也。
钱则无火耗之加,故民力纾于他邑也。非德州之官皆贤,里胥皆善
人也,势使之然也。。。钱重而难运,银轻而易赍难。运则少取之
而且为多,易赍则多取之而犹以为少。非唐宋之吏多廉,今之吏贪
也,势使之然也。然则银之通,钱之滞,吏之宝,民之贼也。。。 
有两车行于道,前为钱,后为银,则大盗之所睨,常在其后车焉。
然则岂独今之贪吏倍甚于唐宋之时,河朔之间所名为响马者,亦当
倍甚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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