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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学”附录“行状”)
以上诸家对于汪中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只有章学诚说汪中没有真见识。
他说:
其人聪明有馀,而识力不足,不善尽其天质之良,而强言学问,
恒得其似,而不得其是。(“文史通义”外篇一“立言有本”)
汪氏之文,聪明有馀,真识不足,触隅皆悟,大体茫然。(同
上“述学驳文”)
这里,所谓“聪明”,指万殊的博雅之学;所谓“识力”,指一贯的义
旨之学。这大致是以汪中有个别独到的见解,无大体的系统。章汪二人,在
乾嘉学术界都是不容于当世风习的,这二支异军都不能支配思潮。章氏自居
于“成一家之言”,汪氏也被人们共认为“卓然一家”,他们都未形成学派,
也如诸子“各得一说以自为方”,而批评别人的学说分裂道术。他们的思想
都表现出时代的思潮将有转变的趋向。
汪中“凌轹时辈”的批判态度,表示出他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他的学术,
因了贫困而不幸短命,没有大成就,这是事实。但他勇于说自己的话,言人
所不敢言,这在当时实为鳯毛麟角,在清代中叶的思想史上是应该大书特书
的。阮元说:
汪中,。。好古博学,长于经谊(王昶“春融堂集”),。。
著“周官徵文”、“左氏春秋释疑”,皆依据经证,箴砭俗学(孙
星衍“汪中传”)。(“揅经室续集”卷二“集传录存”)
江藩说:
且言“世多淫祀,尤为惑人心,害政事”。见人邀福祠■者,
辄骂不休,聆者掩耳疾走,而君益自喜。于时流不轻许可,有盛名
于世者,必肆讥弹。人或规之,则曰:“吾所焉者,皆非不知古今
者,惟恐莠乱苗尔!若方苞袁枚辈,岂屑骂之哉?”(“汉学师承
记”卷七“汪中传”)
由阮元、江藩的话看来,江中是一位封建社会的叛徒。他的怀疑精神和
中古的盲从迷信、教条信仰是不相容的。
懂得汪中“箴砭俗学”的反抗态度,我们就知道他所以要脱出时代的藩
篱,而自由探寻二千年东被人所鄙弃的“异端”了。诚如他所说,“君子之
学,如蜕然幡然迁之”(“述学”别录“与端临书”),他的诸子研究,从
展史意义上讲来,表现出要遗弃旧思想而蜕化出新思想的愿望,发展了清初
大儒的子学复兴的传统。
我们首先看他的“荀子通论”。荀子学术的复兴,在清初已有迹象。乾
嘉学者不少受荀学的影响的,戴震、钱大听便是显例。如钱氏说:
“荀子”三十二篇,世所共訾謷之者惟“性恶”一篇。然多未
达其旨趣。。。世人见篇首云“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遂掩卷
而大诟之,不及读之终篇。今试平心而读之,荀子所谓“伪”,只
作“为善”之“为”,非“诚伪”之“伪”,故曰,“不可学不可
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
古书“伪”与“为”通。“尧典、“平秩南讹”,“史记”作
“南为”,“汉书”“王莽传”作“南伪”,此其证也。若读“伪”
如“为”,则其说本无悖矣。(“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七“跋荀子”)
然而当时还没有人敢把荀子推崇为孔子学说的真传者。汪中首先为荀子
作了年表。他说:
荀卿之学,出于孔氏,而尤有功于诸经。(“述学”补遗“荀
卿子通论”)
他引证古籍,说明“毛诗”为荀子所传,“韩诗”为荀子之别子,“左
氏春秋”为荀子所传,“谷梁春秋”为荀子所传,曲台之“礼”为荀子之支
流余裔,“易”为荀子所善治的学问。因此他说:
自七十子之徒既殁,汉诸儒未兴,中更战国、暴秦之乱,六艺
之传赖以不绝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传之,其揆
一也。。。“史记”载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于荀卿则未详焉。
今考其书,始于“劝学”,终于“尧问”,篇次实仿“论语”。“六
艺论”云,“论语”子夏、仲弓合撰,“风俗通”云,谷梁为子复
门人。而“非相”、“非十二子”、“儒效”三篇,每以仲尼、子
弓并称。子弓之为仲弓犹子路之为季路,知荀卿之学实出于子夏、
仲弓也。(同上)
按荀子所称之子弓,历来说者有三,即子贡、仲弓、馯臂子弓。汪中这
里以子弓为仲弓。我们不在此考证子弓为谁,仅仅要知道他表章荀子,是和
周公孔子并提的。这种以孔荀之学来代替孔孟之学的翻案,本身就是一种批
判的思想。不管荀子是否孔子的具传者,汪中的批判态度在当时是惊人的。
汪中在当时最被人诟病的,是他的墨学。墨学自汉武帝定儒术为一尊以
后,除晋鲁胜、唐乐台二人以外,几成绝学。清初,墨子之学始渐渐引起学
者的注意。顾炎武、传山都有推崇墨学的话,而颜元则六经其表而墨学其里。
颜氏之反宋明理学,颇似墨者之“非儒”。到了乾嘉时代,墨学复兴,公开
研究墨子的有张惠言(“墨子经说解”)、王念孙(“读墨子杂志”)、毕
沅(“墨子注”)以及孙星衍、卢文弨诸人。而汪中就在这时试释“墨子”,
编成专书。他的书虽没有传本,但据他的研究看来,可证他必有“墨子集解”
一类的专书。他说:
“墨”七十一篇,亡十八篇,今见五十三篇,明陆稳所叙刻视
它本为完。其书多误字,文义昧晦不可读,今以意粗为是正,阙所
不知。(“述学”内篇三“墨子序”)
今定其书为内外二篇,而以其徒之所附著为杂篇,仿刘向校“晏
子春秋”例,辄于篇末述所以进退之意,览者详之。(同上)
中既治墨子,牵于人事,且作且止。越六年,友人阳湖孙。
季仇星衍以刊本示余,则巡抚毕侍卢学士咸有事焉。(同上内
篇三“墨子后序”)
他还有“墨子表微”一书。据他自序说:
又采古书之涉于“墨子”者,别为“表微”一卷。(同上内篇
三“墨子序”)
汪中考证墨子学术的成立,一反“淮南子”以来“背周道而用夏政”(“要
略”篇)之说,而归结于战国时代之“各执一术”。他说:
季仇谓墨子之学出于禹,其论伟矣。非独禽滑厘有是言也,庄周之书则
亦道之曰:“不以自苦为极者,非禹之道。”是皆谓墨之道与禹同耳,非谓
其出于禹也。昔在成周,礼器大备,凡古之道术,皆设官以掌之。官失其业,
九流以兴,于是各执其一术以为学,讳其所从出,而托于上古神圣以为名高,
不曰神农,则曰黄帝。墨子质实,未尝援人以自重,其则古昔,称先王,言
尧舜禹汤文武者六,言禹汤文武者四,言文王者三,而未尝专及禹。墨子固
非儒而不非周也,又不言其学之出于禹也。
公孟谓“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墨子既非之,而曰“子法周而未法
夏,则子之古非古也”。此因其所好而激之,且属之言服,甚明而易晓。然
则谓墨子背周而从夏者菲也。惟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倍谲不同,自谓别
墨,然后托于禹以曾其术,而淮南著之书尔。(“述学”内篇三“墨子后序”)
汪中以上所论,与章学诚考竟学术源流之旨是暗会的,而更以为墨子是
“学焉而自为其道者”(同上)。原来诸子之出,是与中国古代贤人(即自
由民)之出现相为表里的。墨子尚贤,更为显著,因为国民阶级的个性活动,
自然要走“自为其道”的路径。他说:
墨子者,盖学焉而自为其道者也。故其“节葬”曰:圣王制为
节葬之法;又曰:墨子制为节葬之法,则谓墨子自制老是也。
故曰:墨之治丧以薄为其道(“孟子”“滕文公篇”);曰:
墨子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槨,以为法式(“庄子”“天
下篇”);曰: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
丧三月(“韩非子”“显学篇”)。使夏后氏有是制,三子者不以
之蔽墨子矣。(同上)
汪中不但为墨子辨千古之枉曲,而且把儒墨显学并称的历史首先指示出
来,一扫二千年来异端的诬蔑。他说:
墨子之学,其自言者曰,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
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喜音沈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
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陵,则语之兼爱非攻。
此其救世,亦多术矣。。。传曰,“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
儒学亦绌老子”。惟儒墨则亦然,儒之绌墨子者,孟氏荀氏。荀之
“礼论”、“乐论”,为王者治定功成盛德之事。而墨之节葬、非
乐,所以救衰世之弊,其意相反而相成也。若夫兼爱特墨之一端,
然其所谓兼者,欲国家慎其封守,而无虐其鄰之人民畜产也。虽昔
先王制为聘问吊恤之礼,以睦诸侯之邦交者,岂有异哉?彼且以兼
受教天下之为人子者,使以孝其亲,而谓之“无父”,斯已过矣!
后之君子,日习孟子之说,而未睹墨子之本书,众口交攻,抑又甚
焉。世莫不以具诬孔子为墨子自立,虽然,自儒者言之,孔子之尊,
固生民以来所未有矣;自墨者言之,则孔子鲁之大夫也,而墨子宋
之大夫也,其位相埒,其年又相近,其操术不同,而立言务以求胜,
此在诸子百家,莫不如是。是故墨子之诬孔子,犹老子之绌儒学也,
归于不相为谋而已矣。吾读其书,。。其述尧舜、陈仁义、禁攻暴,
止淫用,感王者之不作,而哀生人之长勤,百世之下,如见其心焉!
“诗”所谓“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之仁人也。其在九流之中,惟
儒足与之相抗,自馀诸子,皆非其比。历观周汉之书,凡百余条并
孔墨、儒墨对举;扬朱之书,惟贵放逸,当时亦莫之宗,跻之于墨,
诚非其伦。自墨子没,其学离而为三,徒属充满天下。吕不韦再称
“巨子”(“去私篇”,“尚德篇”),韩非谓之“显学”。至楚
汉之陈而微。孝武之世犹有传者,见于司马谈所述,于后遂无闻焉,
惜夫!以彼勤生薄死而务急国家之事,后之从政者,固宜假正义以
恶之哉!(“墨子序”)
江中的“墨子序”作于乾隆四十五年(一七八○年),在当时是一种石
破天惊的议论。他在这篇序内除考证墨子年代与“墨子”一书成书前后而外,
主要论点已如上述。兹综合他的论断如下:
(一)墨子学术为救世之作,墨子为救世之仁人,不可以洪水猛兽诬之,
也不可假仁义以恶之。
(二)墨学为当世之显学,九流之中惟儒学始可与它相抗,其余则非其
伦比。力辩孟子把杨墨并称,不合史实。
(三)他的孔荀相传说是历史的翻案,而他的孔墨并称说更合于历史的
实陈。他以为墨子与荀子相反相成,其互相批评,无害于学术之发展。
(四)儒墨相攻,归于不相为谋,是道不同之故,不能有正统与异端之
分别。力辩孟子以“无父”之说诬陷墨子为过枉,而后世人云亦云,则更属
耳食,没有真正的判断。
汪中这样的议论和乾嘉时代的正宗思想是不相容的。所以,做过学士的
一位翁方纲便代表了当时的传统思想,对于汪中妄加诋毁,甚至拿一个“墨
者”的头衔加给他,主张褫革他的“生员”衣顶,宣布为名教罪人,这好像
国民党反动派扣青年以“赤化”的帽子,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