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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菀随意“嗯”了一声,去卫生间洗过手,走到卓临城对面坐下,态度自然地拈起一块面皮,不动声色地包起饺子来。
黎美静大喜过望,站在她背后对卓临城做了个口型:有戏!然后喜滋滋地一扭身,进了厨房。
电视上,新闻联播的声音数十年如一日,孙菀低眉顺眼地包着饺子,静静想着心事。期间,她好几次感觉到卓临城在看她,她都假装视而不见。
彼此静默了十几分钟,卓临城到底忍不住先开了口:“新工作怎么这样忙?”
很平淡的一句问候,不知为何,孙菀心中竟有些发酸,她淡淡地回:“没办法,百废待兴,这种时候,员工也该体谅老板。”
沉寂了一阵,孙菀礼尚往来地发问:“你怎么过来了?”
“去年我们都不在这边,今年于情于理都该过来陪妈过年。”他说得字斟句酌,生怕某一个词拿捏不好,又触及到她内心敏感的地方。
孙菀点了下头:“爸妈、大哥大嫂还好吗?”
“和去年一样好。”
“我给爸妈带了点燕窝、蚝皇,明天你帮我带回去给他们。”
卓临城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替他们谢谢你。”
孙菀目光轻轻流转:“何必这样客气。”
“刚才妈给我看了你们的杂志。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我也这样想。”
“最新一期那篇有关沈沅先生的文章,你写得很生动,我看的时候,也有些身临其境。”
孙菀包饺子的动作滞了一下。那篇文章里,深藏了一些她个人关于感情的领悟,他此番别有深意的提来,想必是读透了她的心思,意欲借此为突破口,将话题引到他们的事情上。
“沈先生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他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一些问题。”
“比方说?”卓临城显然对此很有兴致。
孙菀终于抬头,幽幽地看住了他,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显分明。片刻后,她嗫嚅道:“比方说,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顶凉薄的人。”
卓临城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数日来堆积在心头的阴云骤然扫去了大半,一丝暖意自他眉眼中流露:“太清醒的人总是有些凉薄的。在我看来,你的凉薄也是你的可贵之处。”
孙菀轻轻摇头:“你讽刺我。”
“没有。因为我从没要求你是完美的。”
孙菀在心里品度他这句话,一点酸涩自鼻根处泛起,她吸了口气掩盖过去:“我先把这些放去冰箱。”
年夜饭上席时,一年一度的春晚已经开幕。黎美静分拣了两块鸡翅放进他二人碗里:“这个你们吃,比翼双飞。”
说罢,她又拣了一堆菜往孙菀面前的骨碟里堆:“尝尝怎样?”
盛情难却,孙菀便随意拣了点京酱肉丝尝了:“蛮好。”
“都是临城做的。”黎美静的语气简直有些谄媚。
“哦。”孙菀头都没抬,“真难为他。”
黎美静见他们都还是抹不开面子,便放出自己的手段,不是起哄让卓临城陪她喝酒,就是大谈孙菀小时候的趣事,她一个人分饰数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硬是将冷冷清清的一顿饭吃出了点真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黎美静又随着晚会的曲艺单元唱了折京剧,惹得孙菀发了笑。孙菀这边开了笑颜,卓临城的心情也大好起来,陪岳母喝酒时就更加混不吝。黎美静大概抱了点要灌醉他的坏心眼,喝完红的上白的,上完白的换啤的。孙菀知道黎美静打年轻时就开始修炼酒量,如今早已是个酒葫芦里的神仙,她担心卓临城被她灌出个好歹来,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看。
眼见一打啤酒喝完,黎美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要去开另一打,孙菀终于忍不住开腔:“别喝了,小心胃疼。”
黎美静佯嗔:“我从没胃疼的毛病。我看是有人心疼病犯了。”
孙菀被噎了一下,本想撂挑子不管,可再看卓临城,他的脸色已由红变白,显是喝得有些高低了。她再也坐不住,按住黎美静开酒瓶的手:“喝完这一杯就算了。”
“那可不成!我还没喝高兴呢。”黎美静有些发蛮地去抢酒瓶,“我一年到头就今天最高兴,谁扫我兴就是跟我过不去。”
孙菀知道,若是让她喝高兴了,卓临城还不得去医院趴上几天。她分不清黎美静是来真的,还是瞎起哄,只好咬牙道:“那我代他陪你喝。”
黎美静觑了她一阵,见她态度坚决,便退了一步:“行,你要是把这瓶都喝了,我今儿就算喝高兴了。”
说话间,她“啪”的把手中的啤酒开了盖,递到孙菀面前:“要帮老公出头,不付出点代价可不行。”
“妈,孙菀没酒量的,这瓶还是我来喝。”卓临城赔着笑,伸手去接那酒瓶。
黎美静把酒往怀里一收:“那不行,你要陪我喝,那至少是半打起。我要灌不醉你,你爸妈还说我不欢迎女婿上门!”
孙菀不想再纠缠了,伸手接过那酒瓶,二话不说,稳稳握着酒瓶底部,分三口将那支啤酒喝了个底朝天。饶是那啤酒度数不高,她的脸和眼睛霎时间还是红透了。
见状,黎美静悻悻然坐回椅子上:“行吧。我再逼你们,你们该说我不是亲妈了。”
卓临城盛好一碗紫苏鱼汤,细细将鱼里的骨刺剔除,推到孙菀面前,低头柔声说:“先喝点缓缓。”
孙菀低低“嗯”了一声,温顺地端起碗小口小口饮汤。黎美静在观察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些老谋深算的笑:“你俩坐着,我去煮点绿豆汤解酒。”
黎美静走后,屋子里骤然静了下去。电视上虽然还在喧闹,可孙菀分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是那酒闹的,还是卓临城太过意味深长的明亮目光。
年夜饭吃罢,他二人各居一隅,着实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才将那酒意渐渐驱散。黎美静没事儿人似的忙里忙外,收拾残局。末了,她从卧室里翻出笔墨纸砚,端回客厅:“别顾着看电视了,我要扫地、拖地,你俩去房里帮我把春联写了,家里要一副,店里要三副。”
孙菀嗔怨地说:“外面五块钱一副的随便买,何苦折磨我们?”
“我家里两个A大的高材生,谁稀罕买别人那个?”
卓临城起身将文房四宝接了,先孙菀一步去了她卧室。
见孙菀还懒懒地窝在沙发里,黎美静没好气地指着她的额头:“就你磨牙!有体面活儿不干,你是要帮我洒扫拖地呢?”
孙菀终于耐不住她烦,起身往自己卧室走去。进门一看,卓临城已经将对联纸铺好,正在提笔凝思。
孙菀杏眼里溅起点笑花:“你还会这个?”
卓临城也有些好笑:“些许记得点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
孙菀想起那个“天增岁月妈增寿,福满乾坤爹满门”的笑话,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折身回客厅,找出本子打开,一边搜着楹联集锦一边往屋内走,她将目标锁定在某一条上,抬头道:“这条……咦,你在写什么?”
走近一看,却见他已经笔走龙蛇地写好了一副上联。孙菀放下电脑,拈起诵读,竟然格外工整雅致。再凝神看他的字,是一手同他本人一般潇洒的俊逸行草。
孙菀一时对他刮目相看:“练的米芾的帖?以前怎么从没见你写过?”
卓临城行云流水地将下联、横批写完,才戏谑道:“如今在女孩子面前卖弄这些,已经完全不时兴了。”
孙菀毫不理会他的玩笑,上前轻轻接过他的笔,在砚台里蘸了墨,凝神屏息地准备落笔。不料笔尖还没触到纸面,她的手就没出息地抖了起来。
太多年没用笔写过字了,她心里有些没底,加之刚才的酒力并未完全褪去,好一会儿,她才轻飘飘地在纸上落下一个“笑”字。
这时,一直旁边观看的卓临城忽然从身后环住她,右手稳稳握住她的,轻声在她耳畔问:“想写什么?”
孙菀右手颤了一下,脖颈不着痕迹地往下弯了一分,躲开他的气息:“笑我年光同蕉尾,看他春色上眉梢……”
卓临城握着她的手,换了极缠绵的行楷,横竖撇捺地慢慢勾画。不过一副对联,他却像是要同她写去下个世纪。孙菀的呼吸有些发紧,心跳亦漏掉了数拍。他一丝不乱地拥着她将对联写完,这才撂笔,然而握她的手却更紧。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试探性地朝她妍丽的唇上吻去,她脸一偏躲了开去,垂下眼睛:“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喉头动了动,将紊乱的呼吸一点点稳住。他知道,她已经决定不去计较他是否真的出轨的问题,她已经宽宥了他,但他必须更有耐心地等她将心里那根刺彻底拔出。
这时,窗外此起彼伏地响起烟火、爆竹的声音,电视里亦传来跨年的钟声。不久,帘外传来黎美静的声音:“临城啊,你和孙菀去楼下院子送送年吧。”
他应了一声,牵着孙菀挑帘而出。黎美静看了眼他们的十指交结处,乐呵呵地将一大袋烟花递给他。
目送他二人出门后,黎美静赶忙走到窗户边,对着天空低声祈祷:“老孙啊老孙,我年年为你烧纸钱,从没求过你什么,这回你可要保佑这俩孩子和和美美,平平安安。要是你能把那个不要脸的小三赶走,我来年一定下血本给你烧别墅美女。”
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红黄黄的鞭炮屑,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卓临城挑了一块空地,将礼炮放在地上,用烟头点燃。只听“嗤”的一声,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云霄,绽出一朵五色的烟花。
卓临城从袋子里拿出一卷鞭炮,指着不远处说:“去那边躲一躲。”
孙菀点点头,穿过院子里的便民健身器材,走到一架秋千上坐下。
鞭炮声噼啪响起,彩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接连绽开,同不远处的火树银花交汇成浩瀚的烟花海。一时间,这庸常的俗世变得璀璨异常。
孙菀静静坐着,在巨大的喧嚣里抬头仰望五色斑斓的夜空。这奢华的胜景里,世间所有事情都变得琐碎、微渺。不知道什么时候,卓临城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伸手轻轻地在她背心上一推,她便随着秋千往前飞去,片刻又落回他掌心里。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却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仿佛这一刻的人间烟火,将他们的心照得通透雪亮。
良久,盛大的烟火落幕,被驱散的黑暗潮水般向他们围拢过来。卓临城让秋千停下,抬手扶住她单薄的双肩。
“新年快乐。”他说。
孙菀轻轻倚在他怀里呢喃:“你也是。”
第38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1)
新年过后,他们好像再度回到最融洽的那段时光。他们开始不温不火地约会,每天傍晚,他准时去杂志社接她出去吃饭,然后准点送她回家。他们时常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喝咖啡,但绝不会一起出现在他朋友圈的聚会上。
每逢周末,卓临城都会跟孙菀一起回黎美静那里吃顿晚餐。黎美静一心撮合他们,不惜花重金将孙菀睡了二十多年的那张硬木床换成了双人床。有几次,她甚至躲去外面打通宵麻将,但她期待的那件事,始终没有要发生的痕迹。
天气回暖后,杂志社的工作也越来越多,除了忙着采写各种专题,孙菀还要协助周雅负责梅丽莎发起的“subculture文化夜”活动。这日,孙菀与卓临城例行约会,却临时接到周雅的电话,让她立刻把已确定的嘉宾名录发给她。孙菀将餐盘推到一旁,亟亟从包包里找出电脑、文件夹,一页页确认嘉宾名录。
卓临城吃饭的心情被破坏,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