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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汽车缓缓刹住,接二连三有车主下车往他们这边走来。
孙菀在巨大的晕眩和疼痛中,一点点朝卓临城的方向爬去,直到她的手指切实摸到温热的血泊,她忽然趴回地面,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号。
纷沓的脚步声、嚣沸的人声冲击着孙菀薄弱的意识,她在担架车上悠悠醒来,一眼看到头顶上白茫茫的廊灯,她呢喃着卓临城的名字,奋力挣扎着起身,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其实她连枕头都没离开过。
她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卓远征的声音:“临城,你说什么?停下,停下!他要看看她!”
那边传来急切短暂的争论,卓远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必须停下!”
担架车换了个方向,孙菀感觉自己被推向卓远征他们所在的方向。片刻后,担架车停下,她一眼就看见了身边被众人围着的卓临城。他的头上缠满了止血带,口鼻处连上了呼吸面罩,只有一双微微睁着的眼睛露在外面。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孙菀直直从担架车上翻下,扑到他的身边。她刚要说话,却猛地伏在地上,“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一个医生眼明手快地将她扶起,帮她擦去嘴角的污物:“你有脑震荡,别乱动,别说话!”
孙菀死死抓住担架车的扶手,哀切地看着他。他亦不遑他瞬地看着她,缩小的双瞳里,只余一豆微弱的光亮。
卓远征噙着眼泪,高声道:“看见没?你老婆没事!你可以放心进去了!”
闻言,卓临城忽然伸手,朝孙菀探去。孙菀不顾一切地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那根稻草。
呼吸面罩后,卓临城缓缓挤出一丝微笑,急促地喘息:“我说……我爱你……现在……你信了吗?”
孙菀强忍着头脑耳目的晕眩,拼命点头,放肆地大哭。
急救室大门洞开,医生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抬回床上,往另一头的急救室推去。
一片混乱中,孙菀依稀瞟见一身黑衣的余小菲,幽灵般站在人群里,神色木然地垂注着她。
过了很久,卓临城那些闻讯赶来的朋友们渐渐散去。急救室外,只剩下卓远征和相继赶来的卓家人。
余小菲一直静静站在长椅旁,看着他们哭泣哀叹,互相安抚。她明明一直在那里,他们也明明知道她是谁,却没有一个人关注过她,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又过了一时许,急救室的灯熄灭,所有人一拥而上围住率先出门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解下口罩,神情疲惫地解答:“病人脑、胸、腹内的脏器都有破损情况,股骨、手臂骨折,状况不是很理想,好在送来及时,前两个死亡高峰已经过了,如果一两周内没有严重感染或者器官衰竭,就可以转出ICU了。”
卓家人俱露出谢天谢地的表情,老者扶着幼者发出劫后余生的恸哭。
医生离开后,护士推着卓临城从急救室出来。从余小菲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缠满止血纱布的头,和接满输血管、输液管的手臂。
护士们将围在担架车前的卓家人劝解开,推着他往她这边走来,在担架车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他。自出道以来,她从未在任何故事里演过配角,但是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这次不但在别人生死相许的爱情大戏里演了一个可笑的配角,甚至还高估了自己的戏份。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得不到她最想要的男人,怀上了自己最讨厌的男人的孩子,她一直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如今看来,她的那些筹谋,不过是在作茧自缚。
“再见,卓临城。”
她用一句话与他道别,头也不回地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
厉娅的后事是卓远征帮忙料理的,厉娅没有告诉父母她已回国的事实,而她唯一的亲人孙菀也负伤在床。所以,相对生前的轰轰烈烈,她走得格外悄无声息。
遗体火化前一晚,孙菀去停尸房见了她最后一面。技艺高超的入殓师将她化出沉睡的样子,给了孙菀最后一丝安慰。
次日,孙菀陪闻讯赶来的厉母将骨灰送去郊外安葬。回城后,孙菀又将厉娅遗留在小屋里的衣物火化,埋在家中那架木香下。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在木香下枯坐一宿,试图对生死做些参悟。
她曾问厉娅,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厉娅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自由,为了快乐,为了创造一些什么东西,为了形成独一无二的自己而活着。”
厉娅总对她说,长命百岁不敌半世痛快。她不懂厉娅的人生,但她知道,她一定活出过自己想要的幸福。奋斗过、精彩过、燃烧过,她冰冷人生中有过最诗意的美好,这就够了。
料理完厉娅的后事,孙菀回杂志社向梅丽莎请辞,梅丽莎却坚决不愿意放人:“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许多事,也知道你丈夫需要你陪,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可以给你放长假,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孙菀见梅丽莎态度坚决,只好接受了休长假的提议。送她出门时,梅丽莎不禁感慨道:“流年不利,周雅前脚刚请了大假,你又要走。看来‘subculture文化夜’只能推迟了。”
“周雅也请了长假?”孙菀讶然。
“她丈夫惹上了官司,她需要回去照应他。”
走到电梯口,孙菀恰巧撞见抱着纸箱的周雅,二人寒暄了一番:
“你先生的伤势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转出ICU了。”
“那真是太好了。你真有幸,嫁了一个愿用生命保护你的人。”
“谢谢。冒昧地问一句,陈先生还好吗?”
“不是很好。”周雅开门见山,“余小菲坚持要告他。”
孙菀没想到要告陈政的人竟是余小菲,怔了几秒,方道:“为什么?”
“前几天,余小菲的胎儿忽然胎停,必须要做引产,因她子宫壁太薄,胎儿又太大,阿政不得不让她做好再没受孕可能的心理准备。她听了之后,忽然发起疯来,坚称是阿政的问题才导致胎停,非要告他。”
“胎停?”孙菀惊了一下,“那样大的孩子,怎么会胎停?”
“她曾告诉阿政,这个孩子是避孕失败的产物。因为服过紧急避孕药,她腹中的胎儿本就着床不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意孤行地求阿政帮她保胎。弄到今天这田地,真是害人害己。”
见电梯到了,孙菀还在愣怔,卓雅不得不出声提醒:“孙菀!”
孙菀如梦初醒,紧随她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周雅小声嘀咕:“真是奇怪,如果她想要留住那个人的孩子,为什么当初又要吃紧急避孕药?明知孩子可能不健康,为什么不重新要一个?”
傍晚,孙菀陪卓临城散完步,将他推回病房。他的内伤已悉数恢复大半,右脸被擦伤的地方业已落了痂,只是手臂和腿上仍打着石膏。
扶他躺回床上后,孙菀推开他对面的玻璃窗,放傍晚的徐徐暖风进来。末了,她从保温壶里拿出鸡粥,舀一勺,细细吹温了往他嘴里喂。卓临城凝神看着她,深沉的眼睛里有罕见的缱绻:“这样一直待下去也不坏。”
孙菀斜他一眼,用将他看穿的语气道:“你无非就是觉得这样理直气壮的使唤我,是一种新奇的享受。”
卓临城没有说话,苍白的唇上无声绽出点促狭的笑纹。
等她喂完粥,他从被窝里伸出手覆住她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摩挲:“一会儿帮我把头发理了。”
自身体渐渐恢复以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他生出了许多恶趣味,不是逼她陪他一起躺着玩小游戏,就是逼她给他念枯燥无趣的小说,偶尔还会突发奇想让她参照《舌尖上的中国》,为他将天南地北的美食复制一遍。相比之下,帮他理发这种事情,已经是他灵感枯竭后的格外开恩。
孙菀早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在帮他打开电视后,果真老老实实地捧着手机搜寻简易理发的攻略。
被晾在一旁的卓临城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遥控器换到某个娱乐频道时,电视里飘来主持人快节奏的声音:“昔日天后余小菲流产后人气不再,新片甘当绿叶扶持新人……”
他顿了一下,在画面切入新闻内容前,抬手换台。
随着余小菲意外流产,他也失去了唯一一个自证清白的可能。他斜眼去看孙菀,她仿佛没有听到那条新闻,神色如常地滑着网页。片刻后,她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这种发型可好?”
他点头默许,指着电视上的新闻画面:“东非的动物已经开始迁徙了。”
孙菀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个,有些讶然:“那又怎样?”
“我记得你曾说想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又想去巴黎看看开满睡莲的莫奈花园……”
“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妨尽快抽个时间,按这些构想把蜜月补上。”
七月中,卓临城带着看腻动物的孙菀告别肯尼亚,从蒙巴萨港出发,乘豪华游轮经印度洋、红海前往埃及。在敲定这条长达16天的海上之行前,他们的意见发生了一点分歧,卓临城主张乘飞机,理由是够快够安全;孙菀主张走水路,因为红海和亚丁湾的海景足够迷人,且她看过的经典爱情电影大多和游轮挂钩。
卓临城不忍拂她的意,在提醒她“那些和游轮挂钩的爱情电影大多以悲剧收场”后,乖乖地去订了船票。
游轮上的假期果真是奢靡的,白日有打不完的高尔夫和看不完的风和日丽,晚上则有各式各样的派对、演出和极致璀璨的海上星空。
开始的十几天里,他们忙着缠绵,忙着看风景,忙着在轮番上演的热闹里穿梭,到了最后,他们都对这过分欢愉的生活生出了厌腻,便抽出更多时间在套房里安静相对:一起看电影、聊天、品酒、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默默相拥着于房间的观景台里看海上落日……
游轮通过苏伊士运河,即将抵达埃及的前一天傍晚,二人去游轮上面的露天游泳池游泳。因为是航行的最后一个傍晚,狂欢了半月的人群都有些偃旗息鼓,所以数百平米的大游泳池内,只稀稀落落泡了十数人。
两人在水里游了一阵,便栖在浅水区,格外恶趣味地嬉戏、打闹,笑成一团。又过了几刻钟,体力不支的孙菀率先爬上岸去,捞起条毛巾一边擦水,一边走到遮阳伞下躺下。少顷,卓临城捧着两只新鲜椰子过来,递一只给她,随手翻出一管乳液,在她后颈、背上细细涂抹起来。
这时,一个躺在附近看书的中西混血小女孩忽然发话:“能借你们的乳液用一下吗?我的忘带了。”
“当然。”卓临城绅士地将乳液递给她。
女孩合上书页,露出书的封面,竟是波伏娃的《第二性》。卓临城和孙菀都有些诧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卓临城忍不住问她:“你多大?”
“十三岁。”
“十三岁就看这样的书,不会觉得深奥吗?”
小女孩抬头,在稚嫩的额头上挤出可爱的抬头纹:“我妈妈告诉我,我已经到了应该了解女性权利的年龄,这本书可以帮到我。”
卓临城失笑:“可是在中国,妈妈们会推荐十三岁的女儿看安徒生童话。”
“没有办法。谁叫她是个女权主义者。”小女孩故作成熟地耸了耸肩,“也许正因为这个,我爸爸很久都不愿跟她一起出门了。我记得在我六七岁时,他们也像你们这样恩爱。顺便问一句,你们是夫妻吗?”
“当然。我们是夫妻。”
“哦。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小女孩有些艳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