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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忙忙地吞吃一些面包和西红柿。
我在波兰也过过穷日子,可是非要到了近东才发现什么是赤贫的困苦。我们的
货轮再次启航,把我们送到扎发港上岸。
我下了船,在码头呆一会儿,看看风景。整个港口骄阳似火,对一个北欧青年
来说,是休目惊心的。他习惯的是低沉的天空,灰暗的气候。这儿的光,生硬耀眼,
逼得我眯起眼睛,从半开半闭的眼皮隙缝中,看那熙来攘往的人群,仿佛漩涡似地
转悠,不知为了什么,好象在发疯。
男人穿吉拉袍,五颜六色,十分宽大,脑袋戴顶小帽子,你推我拥,匆匆忙忙,
神经质地你喊我叫,嗓门儿挺粗,象在吵架。整个市区就象都在扭斗。
我对身旁的同伴说:“他们跟咱们是一家人哪!”
“为什么?”
“池们也用手势说话。”
我们走进城去,情景越发陌生。曲里拐弯的小巷子,吵吵闹闹的手工作坊,五
光十色的市民,大多数是阿拉伯人,妇女挂着面罩,低垂着眼皮走路。到处都是声
响,尖厉的嘶叫,水果的浓香,在烈日下熟透。天气闷热,我们这些白脸的北方青
年真受不了。各种闪烁多姿的生活马上就迷住了我。
特拉维夫是我们的第二站。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小市镇,移民中心却在市镇边外,
到了深夜,豺狗在屋外游逛、嗥叫,把我从睡梦中吓醒。
还有许多东西,等我去一一发现。口福也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对我来说乃是意
外的盛筵。许多果晶都是生平没有尝过的,比如橄榄、无花果,仙人掌果,跟我在
波兰经常吃的土豆白菜比起来,真给我换了胃口。还有一个阿拉伯人教会我怎样吃
仙人掌果才不刺痛手指。
我们得赶紧找到工作。负责移民的组织,建议我们到一个名叫赫德拉的小村子
去。那儿有富裕犹太人的好些橘园。
那时节,新到的移民一般都尽先派去搞筑路平地等粗重的活计。我们听说去管
果木,大家都高兴。到了那里,一瞧见庄园中央的漂亮宅子,小伙子们更加兴高采
烈。不过高兴得太早一点。掌柜的把我们领到一大片沼泽边缘,对我们说:“选块
地方搭帐篷罢。”说着,他向面前茫苍苍的沼泽地带一挥手,接着说:“这些都得
排干。”
我们搭了四个帐篷。一个作为厨房和食堂,其余住人。
我们领到一条驴,驮运饮水。水井离那儿有好几公里。那驴说什么也不干。再
求它,推它,它似乎拚了老命也不肯千,一步也不肯迈。直到旁边一个阿拉伯人瞧
着好笑,猛拉一下驴子的尾巴,这畜生才拔腿迈步。
我们从天亮到黄昏,两脚踩在烂泥里干活,要说是享福,未免有点过火。夜里
是成千蚊子咬你,根本别想睡觉。每天总有三四个人打摆子躺下。然而,不管地方
多么荒凉,天气多么干旱,瘴疠多么厉害,谁也没有灰心。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热
情,克服了一切。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创建家园,本来就是准备揎拳捋袖,大干一场
的。
晚上,干完了活,尽管筋疲力尽,心情却十分舒畅。我们聚在一起,谈论这种
生活方式。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也是我们爱好的。在这个集体里,大家完全平等。
人人深信,摆脱了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就会产生新的道德,平等博爱,创造出比
较公平的社会。我们关心的,主要是道德,理想,稀奇古怪地不去理会社会问题。
可是社会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我发现犹太财东,日子过得挺舒服。庄园里雇的
尽是阿拉伯长工,剥削惨重。
一天晚上叙话,我对伙计们说:“东家都自称是呱呱叫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为
什么尽用阿拉伯劳力呢?”
“因为可以少给钱。”
“为什么呢?”
“很简单,犹太劳工总工会(1920年成立于海法。)只收犹太人,并且规定最
低工资,要雇主支付。东家便宁可雇用阿拉伯人,他们没有工会替他们说话嘛。”
这个发现,引起了思想混乱,特别是我那悠然自得的理想主义。作为青年移民,
我到巴勒斯坦来是为了建设新世界。 而现在发现,犹太复国主义的资产阶级,却泡透了特权思想,一心要把我们想
要摧毁的社会关系千秋万代传下去。我在犹太民族团结的幌子下面,重又看到了阶
级斗争。
1924年年底,我们来这里已有几个月了,想徒步周游全境。当时,巴勒斯坦有
阿拉伯人五十万,犹太人十五万上下。我参观了耶路撒冷、海法,后者已经工业化,
又穿过艾麦克·伊色列、加里莱,看望在那儿工作的“哈柯梅·哈蔡尔”老会员,
老朋友。 他们和我一样,所以来到巴勒斯坦当移民,为的是创造新社会,消灭人间不平
事。他们以为回返大自然,干庄稼活,就会培养出勇气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为集体
效忠。有些人的幻想已经开始破灭,觉得在英国的委任统治下,不太可能奠立社会
主义的基础。若要看清事实,只消去大街小巷,瞧一瞧壮健的英国宪兵,在那儿慢
步巡逻。想在这样的地方建立社会主义的孤岛,不仅白费气力,而且是荒唐的,甚
至是危险的。这块地方,正有英国雄狮张牙舞爪地看守着呢。
有个同志和我长谈,他说:“咱们的行动,只有纳入反帝斗争,才有意义。只
要英国人在这儿呆一天,咱们就啥也搞不成。”
我反驳说:“可是,在这场斗争里,咱们需要阿拉伯人支持呀!”
“正因为这样,咱们只能通过社会革命,来解决民族问题。”
“从你的道理里得出的最合乎逻辑的结论,那就只有加入共产党。”
“不错,我刚刚加入。”
我的朋友几乎都跟他一样。我自己也在1925年初入了党。
从1917年以来,我一直指望着东方升起耀眼的光辉。十月革命扭转了历史的进
程,开创了新的纪元:世界革命的新纪元。我的心早已向往着布尔什维克,只不过
因为犹太问题,才推迟了我入党的决心。今后,我确信只有社会主义能解救犹太人,
摆脱千年的压迫。我纵身投入战斗。我认为大乱已经临头,新社会将在乱中诞生,
正象我梦寐以求的那样平等、博爱。分娩将是痛苦的,但也是鼓舞人心的,我也要
出一分气力。我放弃了天真的、理想的道德观,直截了当地投身历史。倘若我们不
能改变世界,那还有什么个人自由可谈呢?
巴勒斯坦共产党是约瑟夫·伯格在1920年创建的,并且获得共产国际执委会于
1924年正式承认,大部分成员都是从犹太复国主义发展到共产主义的。最负盛名的
领导人之一,是大卫·阿佛布克,曾长时期领导左翼犹太复国党。从1922年起,在
犹太劳工总工会举行第二次代表大会的时候,阿佛布克便向本·古利安标榜共产党
的论点。他口才很好,指出:一面维护资本主义市场法则,一面却想建立没有阶级
的社会,那是十分荒谬的。他的演说,逻辑精严,给大会参加者的印象很深,但只
说服一部分代表相信犹太复国主义必将陷入僵局。对我来说,那时候,我根本不相
信有可能、也不相信有必要成立一个犹太国。
我不明白,为什么五百万美国犹太人,三百万苏联犹太人,几百万分布世界各
地的犹太人,要离乡背井迁往巴勒斯坦,追求一个靠不住的祖国。在这个时候,我
觉得有必要让每一个犹太人,各自作出抉择。凡是自己认为属于犹太民族的人,都
该在他们所在的国家,享有少数民族的权利。要迁去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偏不让他
们迁,那是说不通的。还有,那些愿意归化的犹太人——也许只有知识分子和有钱
的人才有可能归化——为什么不干脆归化呢?相反,我又坚信,犹太的文化传统寿
命还长,如果让它发荣滋长,很可以丰富人类的共同遗产。
共产党刚刚诞生,便得对付这个问题:怎么才能让劳动人民放弃犹太复国主义
思想?我呢,我主张采取一个最低纲领,提出一些眼前的要求,用现实来打动犹太
工人。不久,党又面临另一个巨大困难:英国人不让共产党发展。犹太复国组织和
阿拉伯反动派,各自帮助英国警察追逐我们。我们几百个积极分子,连同情者有几
千人,都是忠心耿耿,不计小我的人,既不怕转入地下,也不怕吃苦受难。我们到
处碰壁,到处受人敌视。就在这时候,犹太总工会的少数共产党人,叫做“工人派
’,被开除出工会,另外去加入了红色工会国际。党曾试图争取阿拉伯居民,但是
一切努力都动摇不了耶路撒冷大教长的影响。教长是英国人支持的。
我向党领导人阿佛布克、伯克、伯尔曼等建议搞一个统战运动,团结犹太人和
阿拉伯人。
纲领很简单: (一)争取犹太总工会吸收阿拉伯工人,成立一个联合工会国
际。
(二)促进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接触,主要通过文化活动。
统战马上见效。1925年底,耶路撒冷、海法,特拉维夫,都有了组织。连犹太
人和阿拉伯人并肩劳动的农村里,也是这样。随便进出的集会,越来越多。运动在
外地发生的影响很让犹太总工会操心。它没法理解,怎么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能够一
道斗争。1926年年底,统战运动举行第一次大会。
代表有一百多人,其中四十位是阿拉伯人。头一天晚上,到会代表吃了一惊:
犹太总工会全国领导人本·古利安居然来了,还有阿拉伯问题专家沙尔道克。他们
一道凝望着会场里犹太人跟阿拉伯人坐在一起。
我们的物质处境并不太妙。凡是有共产党嫌疑的人是很不容易找到工作的。1925
年整整一年,我们在特拉维夫,十个人挤在一个棚子里。十个人里面,九个男的,
一个女的。只好安排一个角落,专门给女的住。有工作的,都把工资交公,可是总
数仍然不够维持大家的生活。我们为革命,以吃西红柿为生。有时候,我们也去犹
太小饭铺,赊账吃饭,但是人人都穿上工作服,“有力”地证明我们没人失业。
当地的气候很不容易适应。气温变化太猛;夏天闷热,冬日严寒。还记得我一
个朋友,原籍克拉柯维亚‘,居然想办法解决了冬天取暖的问题。他告诉我找到了
工作,干泥水活。这真是奇迹。所以邀我上他“家”去瞧瞧。所谓的“家”,也不
过是一座棚子。
他对我说:“瞧瞧,我再也不会挨冻了。我睡在桌子上,身上再盖一张桌子,
真是再好不过的被褥!”
我和索菲.波斯南斯卡跟希勒尔·卡茨三个人一个小组。后来格罗斯沃格尔和
希雷伯两个人也参加进来。在战争和抗敌的年代里,我们都还得会面。聚会大都在
卡茨家。他住的棚子连木条都合不拢。因为希勒尔的泥水活是出了名的,大家便决
定由他领导,将棚子改造成真正的房子。我们居然亲手建成了一座小巧的新屋,住
了进去十分自豪。1926年,我才在特拉维夫租了一间屋子住,楼下便是统战办公室,
我搞领导工作比较方便。谁也想不到,就在那儿,我认识了我未来的终生伴侣:露
笆·勃罗杰。
一天夜里,我听见办公室里有声响。我下楼瞧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