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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太后自己还告诉我,为什么那些御医对于用药,思索得如此的苦法?原来其中尚有极大的关系,所以他们总想尽所能的开出一张完善的红方,不使有半些错误。这个所谓极大的关系是这样的:凡当皇族中的一位,——指太后,皇帝,皇后,贵妃而言——害了病的时候,照例必由太医院指派两位或四位御医进宫来诊治。这诊治一开始,便立即在这几位被指定的御医的身上,加上了一重责任,非要他们负责治愈不可!万一那病人竟不幸而死了,那末这几位指定的御医,便得大受斥责了。尤其是那正在握着大权的统治者,为给他医病的那些御医的前途计,更是万万死不得。据说从前最初的时候,凡有不能治愈皇帝或太后的病的御医,往往要问一个斩罪,最轻也得赐令自裁;便连那主持太医院事务的院使,也得牵累在内。虽然那病人的死,实在是和给他医病的御医毫无关系的,更无论他们所用的药是怎样的合理无误,也休想脱罪。这当然是太专制了!所以后来已渐渐改良,每当一位皇太后或皇上宾天之后,就不听见再有什么御医为此而送命了。不过责罚是依旧要责罚的,但也是只剩一种形式了,除非那个病人的死,经多方证明,确然是给他诊治的御医的错误,才真正的处以刑戮。通常总是先把他们剥去衣冠,摘掉顶子和翎毛,然后押入牢中,作为是歃将流徙出去的囚犯;其实是决不流徙出去的。他们只须象这样的受上几到或几十天的假罪,——作为是得罪先朝的处罚——待新的皇帝登了位,便立即会降旨下来,免掉他们的徙罪,发带他们的顶戴,并依旧把他们收入太医院,作为院使用或御医。
有了这种种的关键,便无怪这四位御医老爷要如此的深思力索了。
如今且说他们各把自己的药方开好之后,便一齐拿来恭恭敬敬的授给了李莲英,让李莲英去转呈太后。他们想是一来受不惯那种惊吓,二来轻易也未便入觐太后,所以不再去面参了。他们的任务,到开完这四张内容几乎完全不同的药方为止,便算已告一段落了;中间少不得有一段休息。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李莲英便捧着这四张药方,和我一起回到太后那里去缴差。其时太后已把余下的一部分应办之事自己忙着办妥了;第一是伊已差人去召来了一个对于中国的各种药物素有研究的老太监,另外又召了一个司书的太监并打发两个在值的女官去把伊的书室内所藏的几册专讲药物学及药物功用的书,如《本草纲目》之类取了出来;侍我们把药方呈进去,已一切都预备好了。待药方一送到伊手内,伊就急急的逐一翻看;但见伊忽而皱皱眉,忽而摇摇头,忽而微笑,忽而呻吟,象是对于这四张药方都极怀疑的样子。
“这一样是我们最不欢喜的,为什么写上啦?”太后用手指着每一种药名,很不郑重地批评着:“这一样又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这一样是很普通的,认都知道是用来提神的,我们也不要用它!再瞧这一样,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那个对于中国各种药物素有研究的老太监,便探起头来,随着太后的手指看去,幸而他的眼光还不差,一看就把字划看清楚了,便立即翻开了一本药书来答道:
“这是凉血用的,回老佛爷!”
“好啊!”太后听了,便点点头答道:“这一样是可以用的,把它记下来吧!再瞧这一样又是什么意思啊?”
伊另外又指出了一个药名来,那老太监便又探起头来,看清楚了,一面又翻出一本药书来,作为对证。
“这一样是可以清醒人的头目的,太后。”
太后听他这样说了,再瞧药书上也是一般写法,便又点点头,向那司书的太监挥一挥手,教他再把这一样药也记了下来。
那四位御医老爷给太后所开的药方上一般都有十二样药味开着,其中大约有一半是互相雷同的,有一半是各别的;总计起来,也有二十多样,太后却把他们的药方逐一看下去,一路看,一路便把各种药的性质问那老太监;——也有几们是伊自己向来知道的,那就不用再问;带有几样是伊虽然知道,却不十分肯定,或者已忘掉了,便都得问那老太监。——这样且看且问,尽拣合伊自己意思的记下,待到拣满了十二样,伊就不再拣下去了,于是那司书的太监便另外用一张白纸,恭恭敬敬的把伊老人家所拣出来的十二味药物誊正了。这样就造成了第五张的药方。这一张第五张的式方是兼并采原来那四张药方之长(?)而集合成的,原来那四张药方上的药物,都有一二味或三四味被采用在内,所以也可以说是一张混合体的药方;但这引起原来不在同一张药方上的药物,如此胡乱混合起来,性质是否相宜,有无冲突,太后却绝不注意,也不再让那四位御医取去研究研究。然而这一张混合药方要是闯出了什么乱子来,那四位御医却又逃不了责任,无怪我那时在旁边瞧着,几乎诧异得失声叫喊了。
“现在药方已写就了。”太后又瞧着我说道:“德龄,还是着你去走一次吧!当那四个呆笨的医官在给我准备药的时候,你必须很小心地监视着他们!”
我当然只有依着办,便象一位上司似的押着那四个御医,走到另外一所偏殿中去。这里已和太后的寝宫相隔着两个宫廷了。殿宇虽然也是很高大,很洁净,可是因为平常难得有人走来的缘故,气象很是惨淡,还带些霉气。它的四面的壁上,满钉着一行行的木架子,而在每一行木架子上,便排列着无数的白色的和蓝色的磁坛。每个坛都有盖子盖着,坛的外面,又用一小方的红纸标明着坛内所藏的医品的名字,以便检取;有引起体积不大的药物,往往每两种或本种合装在一坛。所以这一间大殿上所藏的药品,真不下五六百种,大概是齐全了,只有几种非用新鲜不可的才让外面的药铺子供给。
如今且说那四位御医老爷接了这一张第五张的药方之后,——他们自己所开的四张是早已经李莲英撕掉了——虽然心上都未必赞同,但他们怎敢和太后拗执呢?少不得依着她,一件一件的配将起来。虽然依我猜想,他们四位既然都是年事很高的老医生,谅来总和这些药坛相处得极久而极熟了,可是他们在配药的时候,还是象生手一般的迟慢,必须再三的端详了才敢把药取出来。据说这也是他们谨慎将事,不肯苟且的缘故。每一样药物取出来之后,还得用一概小天平秤他他细细地秤出相当的分量来,然后再用红纸包成一个个的小包,给一个小太监捧着;及到十二味药全包好,他们便随着我这个目不稍瞬地监视着他们的女钦差一起回到太后的宫中来。其时那一间惯常煮水的后殿里,已另外生旺了一座小小的炉子,上面搁着一个银制的药罐,在专候制药了。靠近这炉子的一张桌子上,安着一柄小小的玉碗,有一个金制的托衬着;特地从太后自己常用的几副茶具内挑出来的。以备盛着药给伊老人家去喝。在这同一张桌子上,远远地离着那玉碗,另有四柄白色或蓝色的磁杯,很齐整地排列着,我看了好生奇怪,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四位御医进来之后,便一起拥上那小炉子边去,十分严肃地取过一包包的药来,在八只眼睛——连我的一起是十只——的监视之下,将它们逐一解开,投入那银罐中去;这时候那罐内已盛着大半罐的清水了。药投好,便正式煮起来了;太后服的药,自然又有特别考究的煮法:在煮的时候,那四位御医还得在炉旁候着,待到罐里的水煮得快沸了,便立即由他们中间的一位把它从火上移开,搁在地上,让它慢慢地冷却,约摸冷到十分钟模样,便再放到炉子上去,煮到将沸了,再取下,如是者凡三次。
现在就得用一个银制的滤器来滤药渣了。那四位御医老爷还是很严肃地从事着。这付药的气味倒还并不十分难闻,但当他们在滤的时候,我已忍不住要掩鼻了。
因为那滤器的网眼做得还不怎样精细的缘故,第一次滤过之后,仍有少许药渣留在药汁内,这当然是不能送去给太后喝的;于是他们便三番两次的滤着,直滤到完全没有潭滓了,才敢倾入太后的玉碗中去,可是药汁尽有多咧!——而且是特地多煮的——他们便把那四柄磁杯也一起注满了,我不禁怀疑还有谁要喝这个药呢?
此刻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便有人去奏明了太后,不一会,这人又带着太后的懿旨退出来了,吩咐那四位御医一起再过伊的便殿中去。于是就由那太后的那柄玉碗在前引领,我第二,其次便是四位御医,最后是一个太监捧着那四柄磁杯。到了太后的面前,四位老爷还要先磕一套头,然后跪下。我瞧那玉碗授到了太后手内,急回头去瞧时,只见那四个小磁杯却已分别捧在四位御医的手内了;显然很尴尬的捧着,但每个人都在竭力的忍耐。接着,就象兵式操一样齐整地把磁杯凑到各人的嘴唇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那时真觉十二分的出乎意外,差不多就要笑出来了,好容易才忍住;并且我想到药汁必然是很苦的,他们竟要这样一口气的吞下,真非训练有素不办。而且我仔细瞧他们的脸上,简直一些表情都没有。这股勇气倒着实可以佩服!
一个没有病的人而强迫他和有病的一起服药,这未免是太专制些了!而且我觉得很危险,难道一个好好的人无端喝了这一杯药,就不会引起什么反向吗?但据后来太后告诉我:这种不合人情的章程,已是几百年前遗下来的了,并非是太后所特创的;它的用意是要防范那些当御医的人,受了贿赂,在药中加上什么毒物,企图暗杀皇上或太后。象这样先教他们自己当面喝过了,便可不用再害怕。好在这些医生当退出去之后,尽可自己另外喝些药,以维护他们本身的健康。(这里还有一个声明:读者也许以为如今的中国药铺子里,何以不闻有什么可以杀人的毒药,即使有,也不容易给人们买到;可是在从前时候,杀人的毒药是很多而很容易得到的,象鹤顶红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太后已是司空见惯了,但眼看那四位御医如此干跪的把药喝下去,也险些失声大笑了。
“这不是太诧异啦!他们喝得怪爽利的,倒象这药全没苦味的样儿。”老佛爷捧着那个玉碗,仿佛打趣似的笑道:“然而我可不相信,这药那里会有不苦的道理?”
可是伊老人家话虽这样说,毕竟也就举起玉碗来一口口的把药汁喝下去了。伊心上当然是很勉强的,巴不得弃而不喝,但是伊也不能太不讲理;那四位御医老爷既是伊自己做主去召进来的,而那第五张药方又是伊自己作主选定的,如今那四位御医且已郑重其事的给伊把药煮好,伊怎么能不喝呢?那四位御医一直低下了头跪着,待到太后把药喝完,才命令他们退去。我臣这时候他们必然象释去了千斤重负一般的高兴。因为在宫内,是谁都不愿久留的,能得早些退出去,真是求这不得的妙事。
太后的药已服好,御医们已退出,宫内的空气居然也象镇静了几分,大家都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变故;却不料我竟出乎意外的闹出了一件事来。……这都是我对于宫中的一切礼仪太无充分的认识的缘故。象这样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