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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令人惊奇,所甚注意的是菊花和暖锅的关系。原来那暖锅里先已盛着大半锅的原汁鸡汤或肉汤,上面的盖子做得非常合缝,极不易合温度消失,便是那股鲜香之味,也不致腾出来。其时太后座前已早由那管理膳食的大太监张德安好了一张比茶几略大几许的小餐桌,这桌子的中央有一个圆洞,恰巧可以把那暖锅安安稳稳地架在中间;原来是这桌子是专为这个意义而设的。和那暖锅一起打御膳房里端出来的是几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盛着已去掉皮骨,切得很薄的生鱼片或生鸡片;可是为了太后性喜鱼的缘故,有几次往往只备鱼片,外加少许酱醋。
那洗净的菊花自然也一起堆在这小桌子上来了。于是张德便伸手把那暖锅上的盖子揭了起来,但并不放下,只擎在手里候着,太后便亲自拣起几许鱼片或肉片投入汤内,张德忙将锅盖重复盖上。这时候吃的人——太后自己——和看的人——我们那一班——都很郑重其事的悄悄地静候着,几十道的目光,一起射在那暖锅上。约摸候了五六分种,张德才又前去将盖子揭起,让太后自己或我们中的一人将那些菊花瓣的量抓一把投下去,接着仍把锅盖盖上,再等候五分种,这一味特殊的食品便煮成了。所有的揭锅盖,投菊花的时候,太后总得不住口的指挥着;其实我们和张德都已熟练有缚,伊真不必多费心了!
鱼片在鸡汤里烫熟后的滋味,本来已是够鲜的了,再加上菊花所透出来的那股清香,便分外觉得可口;而菊花的本身,原是没甚滋味的,便经鸡汤和鱼片一渲染,便也很鲜美了。太后吃得高兴时,往往会空口吃下许多去。我们站在伊的旁边饱闻那股香味,却很觉难受。偶然得太后慈悲,都我们把伊吃剩的分食掉,便不由欢喜得不得,谁也不肯再讲什么谦让之礼,恨不得独自吞了下去。
太后不仅爱把菊花用来作为佐餐妙品,同时便爱利用它来代替肥皂洗手;这里所谓不洗手,却并不是手上有了什么污垢才洗,乃是随时洗着玩玩的意思。伊老人家每从插在瓶内或供在盆里的菊花上,摘下一朵将开未开的蓓雷来,拆散了放在手掌里,用力的磨擦,擦到那花叶齐变了渣才弃去,却不就洗手,只把手掌张开了让它们自己吸干;过了半晌,才用温水洗去,可是那股菊花的香味便已留在手掌上了,皮肤也似乎染上了一种淡绿色,太后往往会举起手来;很有兴味地端详着,并用鼻子闻着,久久不厌。伊不但自己欢喜如此,而且带要教我们也学着伊做;然而我们终不能象伊一样的感到有什么兴趣,只在如厕以后,或手上沾到了什么腥臭的东西,才去采些菊花的绿叶来擦擦,藉以抵消那股污气,等闲时谁也不高兴去糟蹋那些花儿。
菊花之中,据说还有一种最希罕的名种唤做“绿牡丹”,它的颜色是绿的;决非浅绿,而是深绿。花中绿色的最少,固不独菊花如此,而在菊花中绿色的似乎格外的绝无仅有。我虽久已听人说过有“绿牡丹”这么一种菊花,但我委实不曾见过。太后自然也早就知道有此异种,所以在好几年以前,便不断的派人出去搜寻了;当然,经伊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女政治家发出去的命令,哪里会有全无影响的道理?不久就有许多人献了好几十盆标着“绿牡丹”三字的菊花来,可是它们所开的花都只略带一些绿色的气味,实在够不上称“绿”字,太一如何能满意呢?便继续寻求,后来又有人送了廖廖的四盆来,一瞧花色果然是象绿玉一般的绿,可是陈列了几天,颜色忽又淡了下去;经太后亲自去仔细一验,才知是人家用绿颜色把白菊花染好了来混充的。这一来自然很使伊动气,那进花的人险些因此跌进铁窗子里去。但也亏他这么一假冒,倒给太后想出了一种主意;到第二年新菊开始插秧的时候,伊便吩咐那园丁另外划出一方空地,专做培养绿菊的试验场。先用许多上好的绿色颜色颜料冲成很浓厚的浆水,把那一小方空地上的泥土全用这浆水拌过,然后拣几枝种气顶好的白菊秧插在里面,每天再用搀和着绿颜色的水浇灌。在太后的意思,总道是经此一番努力之后,这几枝花开起来必然无疑的是绿色了;却不道绿色素十九还是给叶子吸收了去,花瓣上依旧只有很淡的一重绿气,偶然可以发现几点较深的绿色的细点,便算是天大的奇迹了。以过了这一番失败,太后才灰心了,从此便竭力的痛诋绿色菊花之不足可贵,而“绿牡丹”的名种,也永远不曾得进上苑;我自己后来也不曾在别处见过,大概是我的眼福太不济了!
太后和我闲谈时,常有一种表示,以为选择各种花卉固然应用颜色的美丽为主要条件,但我们也不可太忽略了它的其余的功用。颜色的美丽,只能令人于视觉上感到畅快,谈不到有什么效益;所以我们必须自己想方法去充分的利用它,使符实用。太后的用菊花瓣投入暖锅中去和着鱼片同煮,便是这一个主张的实现;此外伊还发明用玫瑰花和着糖做成一种甜酱,滋味和香味俱极佳妙,可惜那时候在京内不容易弄到烘面包,否则我们真要每天早上非吃它不可咧!
从前的一般富贵人家对于喝茶也总是很讲究的,茶叶最好的要买到一二十两银子一斤,的确也可算是奢侈品的一种,惟其是奢侈品,我们的太后便分外乐用了。伊所喝的茶是否真比外面所有的特别的好,我可不敢说,只知道它们的价钱都是大得很骇人的,决无一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到一二斤的话。太后每次喝茶都得更换新茶叶,而且还欢喜把各种晒干的花朵,玫瑰,茉莉之类,混在茶叶内一起泡开来,取它们那股香味;其中尤以野天冬花更受太后的赞赏,伊的茶碗内差不多每天必有几朵野天冬浮在上面。
荷花的花瓣也是太后所爱吃的一种东西,在夏季里,常教御膳房里采了许多新鲜的荷花,摘下它们最完整的瓣来,浸在用鸡子调和的面粉里,分甜咸两种,加些鸡汤或精糖一片片的放在油锅进而炸透,做成一种极适口的小食。还有在春天,约摸清明节前后,那些高大的玉兰才开旺的时候,太后也得把它们采下来,依着利用荷花的方法,煎成又香甜又清脆的玉兰片,随时吃着它消闲。
上苑内所种着的花木既是如此之多,而每种花木又必须有人去时时照料,因此给太后充园丁的那些太监的工作,委实是十二分的繁剧了!单就菊花来讲,还只是一种时令花,只在秋天里需要人照料,——虽然我们有很大的暖房盖着,尽可把它们维持到过冬,但需要照料的时间大部分总在秋天。——似乎可以不致怎样忙繁,然而在事实上,一交秋令,几十名专门负责照料负责照料菊花的园丁,便没有一个不忙得整天不干别事而仍不能有片刻的空闲了。譬如灌水,施肥,迁种,遇烈日或大雨便须加盖席篷,雨过后及晚上又必须把席篷取下,好让它们充分的吸收露水。再加那时候还不曾有什么灭虫的药沫发明,于是除虫的工作又得占去不少的时间。
能够在菊花上繁殖,并施行破坏工作的虫类是很多的,而其中尤以专钻在花心内疚恣意捣乱的一种小青虫最为可怕,它们在菊花的蓓雷未长成以前,梗上只是绿叶的时候,还是影也不见的,待到那些蓓雷渐渐长大,差不多就要开花的当儿,他们便不经邀请的阖第光临了,齐集在花蕊上,日夜的嚼啮,往往会把一枝上的花全部啮完。因此在某一个时期内,捕虫的工作,真是紧张到了极点。二十多名的园丁分为十来组,每组两人,一个擎着两只特制的马口铁杯,蹲在地上,专候那另一个把各枝花上的小青虫摇落下来;然而只是摇还不可靠,必须分开花心,细细的搜检,才能翻数歼灭。所以每一枝花都得费上六七分种工夫。我们试想:上苑里一起有三千多盆的菊花,需费多少时间方可全部检完呢?无怪那些园丁天天要忙得不得空闲了!
用了那么许多的人力来从事于园丁的工作,究竟是否值得呢?除此以外,那些太监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这两个问题可不容易答复。但依我想:第一个问题的答复,应该是正号;因为倘没有这么许多的人力化费下去,怎能有二千多盆五色绚烂,赏心悦目的菊花开出来呢?何况这些菊花多少总能博取太后几许欢心,这便是很值的了!
第三十四回 玉体横陈
当我奉了太后的懿旨进宫去充任侍从女官的最初几天,一切起居行动,自然是处处觉得很拘束,很尴尬;而最感困难的却是洗澡的问题。因为我和我妹妹久居海外,已养成了一种天天必然洗澡的习惯;可惜我在进宫之前,没有托父亲打听到这一层,以致进了宫之后,第二天早上便深深地感到不便。我们姐妹两个轮流着找了半天,在偌大的皇宫内,竟不能找到一套可供洗澡用的器具,——也许那些宫女和太监都各自备着这些东西,但只是私下使用的,而且也不敢将他们自用的取来给我们用。——没奈何何得姑且忍耐着。可是我的心上总觉万分不解,难道说比我们先来的那几位女官都是终年不洗一次澡的吗?或者可以说,伊们都是凑回家去的时候在家里洗的,那末还有隆裕和瑾妃又怎能样呢?尤其是我们的太后,日常老是很注意地修饰着伊的容貌,又很勤紧地更换着伊的衣服,想来断乎不会甘心让伊和身体独为藏垢纳污之所的道理,但最初我竟猜不透伊的洗澡问题究竟是怎样解决的。
现在先说我自己又是怎样解决的呢?幸而太后特别的优待我们,虽是先进去的那几位女官都是一起住在太后寝宫后的一座偏殿内的,六个人一起合住着,为的是太后便于呼唤的缘故;可是我们进去的时候,太后便知道我们决不愿意住得那些样挤的,因此不仅在宫内特地指定了两间小屋子给我们,便是在颐和园内,我们也另有隔别的居处。有了这一种便利,我们便尽可自置浴具了,却也不能十分完备,我只打发一个太监到我家里去送下一封信;隔不到五六天工夫,我父亲便托人给我们带来了一只颇有几分象西式浴缸的木盆,而且用的木料很轻,移动绝不费力,我们就把我们姐妹俩的洗澡问题解决了。
其次,让我再来告诉我们太后的洗澡方法。
过了几天,有一个晚上,突然有一位女官来知照我说:今晚太后又要洗澡了,——后来我方始知道太后不但决非常年不洗澡的人,而且是每隔几天必须要洗一次澡的,正和伊每天晚上必须涂鸡子清和耐冬花露的一件事相同,都是不会变更的刻板文章。——今天是正轮到我值班,所以我必须赶快上去服侍。
“可是我来了这几天,却不见浴室在哪里呢?”我向伊请问道。、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话啊?”那女官似乎很骇愕地向我反问道:“浴室!什么是浴室啊?你的话我真听不明白!”
我原是要向伊请教的,现在却变为伊来向我请教了。于是我就竭力的给伊解释浴室是什么意义,然而伊还是不很明白,因为那时候的人根本不考究这些,要洗澡只须一只木盆便完了,根本没有另辟浴室的需要,伊当然难以了解了。
“既然这里没有浴室的设备,那末,”我想和我妹妹是逼不得已才勉强弄一只木盆用用的,太后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