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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棉被,侧身睡下,不道惊醒了螺蛳太大,一翻身朝里,口中说道:“你真是不晓得死活,这里候还有心思来缠我。”
胡雪岩知道她误会了,忍不住好笑,而且心境不同,也比较有兴来开玩笑了,便扳着螺蛳太太的依旧圆润温软的肩头说:“这就叫吃着黄连弹琴,苦中作乐。”
“去!去!哪个同你作乐?”话虽如此,身子却回过来了,而且握住了胡雪岩的手。
“我刚刚想了一想。”胡雪岩开始谈正事,“我见了刘中丞,请他替我一肩担待。我正好脱室身体到上海去想办法。你看我这个盘算怎么样?”
听得这话螺蛳太太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顺手将里床的一件皮袄披在身上,抱着双膝,细细恩量。
“他肯不肯替你担待呢?”
“不肯也要肯。”胡雪岩说:“交帐就是交产,原封不动捧出去,请他看了办。”
“你说交产?”螺蛳太太问:“我们连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那当然不是。”胡雪岩说:“我跟你来商量的,就是要弄个界限出来。”
“这个界限在哪里?”
“在……”胡雪岩说:“在看这样东西,是不是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的,如果是,可以留下来,不然就是财产,要开帐,要交出去。”
“这哪里有一定的界限,有的人情茶淡饭,吃得蛮好,有的没有肉吃不下饭。你说,怎么来分?”
“当然这里的伸缩性,也蛮大的。”
螺蛳太太沉吟不语。她原来总以为只是胡雪岩的事业要交出去,私财除了金块、金条、金叶子以及现银以外,其他都能不动。照现在看,跟抄家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抄家”,心里发酸,不过她也是刚强明达一路人,仍能强忍住眼泪想正经。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细软摆饰、动用家具、一切日常什物,诚如胡雪岩所说的伸缩性很大,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必须评估一番,才能区分。
“这样一片家业,哪里是即时之刻,开得出帐目来的?”螺蛳太太说:“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同刘抚台声明,私财的帐目太琐碎,一时没法子开得周全,一个是只开大数,自己估个价,譬如说红木家具几堂,大毛皮统子多少件,每一项下面估个总数。”
“我看照第二个办法比较好。”
“不过,估价也很难,譬如说我们的住身房子,你倒估估看。”
“这只有把造价开上去。数目也好看些。”
为了求帐面好看,不但房子照造价开,其他一切亦都照买进的价钱开列。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诸事齐备,胡雪岩去看德馨,约期晋见巡抚刘秉璋。
“最好是在今天晚上。”他说,“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最好少见人,而且,晚上可以穿便衣。”
“我看不必,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而且,刘中丞是翰袜出身,很讲究这些过节,晚上谈这件事,倒仿佛私相授受似的,他一定不愿意。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
“是。好!”胡雪岩只得答应。
“穿便衣也不必。倒象有了什么罪过,青衣小帽负罪辕门似的。不过,雪岩,你的服饰也不必太华丽。”
这是暗示,红顶花翎都不必戴。胡雪岩当然会意,第二天循规蹈矩,只按道员三品眼色穿戴整齐,带着从人上轿到佑圣观巷巡抚衙门。
其时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应,手本一递进去,刘秉璋即时在西花厅延见,胡雪岩照官场规矩行了礼,刘秉璋很客气地请他“升炕”,平时他来看刘秉漳,本是在炕床上并坐的,但这天却再三谦辞,因为回头德馨要来,如果他
升了炕,德馨只能坐在东面椅子上,未免委屈,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留着上首的位子给德馨。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
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
“不但故意不竟价,甚至不出价,那一来就只好把底价再往下压。”
“照此而言,雪翁的丝茧值多少银子,根本无从估计?”
“是!”
“难。”刘秉璋转脸问道:“晓翁看,应该如何处理?”
“只有先公后私,一步一步清理。”
“也只好如此。”刘秉璋说:“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亦暂时只能在‘保管’二字上尽力。”他又问道:“雪翁,一时不会离开杭州吧?”
这句话问出来的暗含着有监视他的行踪的意味在内,胡雪岩略想一想,决定据实而陈。
“回大人的话,职道想到上海去一趟,能够让丝茧不至于拍卖,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呃,你要去多少时候?”
“总得半个月。”
刘秉璋微微颔首,视线若不经意似地转向德馨,却带着一种戒备与征询的神色。然后又转过脸来说:“雪翁,这半个月之中,万一有事一定要请你来面谈,怎么办?”
胡雪岩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愣在那里,无从答言,不想德馨却代他回答了。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请大人告诉我就是。”
“好!”刘秉璋很爽快地答应:“雪翁,你干你的正经去吧!但望这半个月之中,你能料理出一个眉目来,只要公款不亏,私人不闹,我又何必多事?”
“是,是。”胡雪岩站起身来,垂手哈着腰,“多仗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说着,刘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
站在门口的戈会哈随即一面掀帘,一面向外高唱:“送客等胡雪岩一走,刘秉璋回到签押房,随即将一本由吏部分发到浙江的候补知县的名册取了出来,细细检阅,这本名册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到省年月以外,另有两项记载,一项是曾派何差,如某年月派案某、某年月派解”京饷“之类,再一项便是此人的关系,是刘秉璋亲笔所注,如某中堂表亲、某年月日某尚书函托等等。刘秉璋现在要派二十九员候补知县的差使,根据四个条件来考虑。
第一个条件是出身,正途优先,假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一时无缺可补,甚至连署理都没有机会,当然毫不考虑地先派这个差使。一翻名册,这种情形只有三个人,当时在名册上一勾,还剩下二十六个人要派。
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举人当然比军功保举及捐班来得占便宜,但须看第二个条件,即是其人的关系,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八行”推毅,当然是在候选之列,但还要看第三个条件,最近派过差使没有?派的差使是苦是美?
最近派过苦差使,为了“调剂”起见,不妨加以考虑,否则就要缓一缓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张名单拟妥,即时派戈什哈个别通知,翌日上午到巡抚衙门等候传见。同时另抄一张全单,送交德馨作参考。
接到通知的二十九名候补州县官不敢怠慢,第二夭一大早,都备好了“手本”,齐集在抚院官厅待命。这天逢“衙参”之期,刘秉璋接见藩、桌二司及盐道、巡道、首府、首县——杭州知府及钱塘知县,一直到午牌时分,才轮到道班候补州县官进见,在座的还有德馨。
知县见巡抚照例是有座位的,但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椅子,值堂的差役去端了几张长条凳来,二十九位“大老爷”,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却还有两个人无处容身,一个赌气,退到廊下去听消息,一个做官善于巴结,看刘秉璋因为他还没有安顿好,不便开口,觉得让“宪台”久候,不好意思,便蹲了下来,臀部临空,双手按膝,仿佛已经落座似地。
“今邀各位老哥来,有个差使要请各位分头去办。”刘秉璋说:“各位想必都已经从《申报》上看到了,胡观察的阜康银号倒闭,市面大受影响。
阜康的存款之中,官款很多,不能没有着落。胡观察自愿拿他所开设的二十九家当铺,请我查封,备抵官款。现在就要请各位老哥,每人查封一家。“
此言一出,无不诧异,却不敢发问,只有刚才虚蹲着的那人,因为双腿得无法忍受,正好装作发言,站起来舒舒筋骨。
“回大人的话,这种差使,从来没有人当过,卑职不知道怎么样个当法?”
“喔,”刘秉璋看了他一眼间道:“老哥贵姓?”
“卑职姓马。
“他叫马逢时,陕西人,刚至省不久。”德馨在一旁悄悄提示。
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再要请示。”马逢时又问:“验资、查帐以后,是不是封门。”
“不是,不是。验资、查帐,如果毫无弊病,责成黄当管事,照旧经营。
各位只要取具管事甘结,承认该典有多少资本,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名为查封,其实是查而不封。接下来便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