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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消云散-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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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无所谓,你把帐目弄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好比落了一个脚印在那里。有这件案底在衙门里,我以后做人做事就难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咦!”唐子韶手指着说:“周先生,你不是答应我的,请马大老爷暂时把公事压一压?”

    “压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杨书办插了一句嘴。

    “一两天哪里来得及?”唐子韶说:“现在银根又紧。”

    “好了,我晓得了。”周少棠说:“老唐,外头做事,一定要上路,不上路,人家要帮忙也无从帮起。这样子,你尽快去想办法,我同老杨替你到马大老爷那里讨个情,今天晚上再同你碰头。”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不忙,不忙!”唐子韶急忙说道:“我已经叫人去叫菜了,吃了饭再走。”

    “饭不吃了。”周少棠灵机一动,故意吓他一吓,“说实话,我们到你这里来,已经有人在钉梢了,还是早点走的好。”

    这一下,不但唐子韶吃惊,也吓了杨书办,脸上变色,悄悄问道:“是哪里的人?在哪里?”

    “杭州府的人,你出去就看到了。”说着,往外就走,杨书办紧紧跟在后面。

    “两位慢慢!”唐子韶追上来问:“晚上怎么样碰头?”

    “我会来看你。”

    “好,恭候大驾。”

    于是周少棠领头扬长而去,出了公济典,不断回头看,杨书办神色紧张地问:“人在哪里?”

    周少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害得你都受惊了。”

    他说:“我们到城隍山去吃油蓑饼,我详详细细告诉你。”

    上了城隍山,在药师间壁的酒店落座,老板姓陈,是周少棠的熟人,也认识杨书办,亲自从帐桌上起身来招待。

    “这么冷的天气,两位倒有兴致上城隍山?难得、难得。”陈老板问:“要吃点啥?”

    “特为来吃油蓑饼。”周少棠说:“菜随便,酒要好。”

    “有一坛好花雕,卖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来三斤,够不够?”

    “中午少吃点,够了。”

    “我上回吃过的‘一鸡四吃’,味道不错,”杨书办说:“照样再来一回。鸡要肥。”

    “杨先生放心好了。”

    于是烫上酒来,先用现成的小菜、发芽豆、茶油鱼干这类下酒。这时周少棠告诉杨书办,根本没有人钉梢,只是故意吓一吓唐子韶而已。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月如不晓得在搞啥花样。”

    等周少棠细说了他发现唐家要卖木器的经过,杨书办立刻下了一个判断:“唐子韶要带了他的小老婆,逃之夭夭了。”

    周少棠也是如此看法,“逃到哪里呢?”他问:“不会逃到徽州吧?”

    “逃回徽州,还是可以抓回来的。只有逃到上海,在租界里躲了起来,只要他自己小心,不容易抓到。”杨书办又说:“我看他用的缓兵之计,卖田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要开溜,时间上足足够用。”

    “嗯,嗯。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杨书办亦无善策,默默地喝了一会酒,突然之间,将酒杯放下,双手靠在桌上,身上前倾,低声说道:“我同你说实话,你刚刚开玩笑,说有人‘钉梢’,我当时心里心上八下,难过极了。俗语说得,‘日里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发横财也要命的,强求不来。这件事,我们作成马大老爷立一场功劳,关照他据实呈报;唐子韶自作自受,不必可惜。你看如何?”

    周少棠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同意。不过数目要打个折扣。”

    “为啥?”

    “咦!我不是同你讲过,胡大先生要报月如的情,我们原来预备分给他一份,他不要,算是送月如。所以唐子韶作弊的数目不能实报。”

    这段话中的“胡大先生”四字,不知怎么让陈老板听到了,便踱过来打听他的消息,少不得嗟叹惋惜一番。

    周少棠他们的座位临窗,窗子是碎锦格子糊上白纸,中间嵌一方玻璃,望出去一株华盖亭亭的不凋松,春秋佳日,树下便是极好的茶座,陈老板指着说道:“那株松树下面,就是胡大先生同王抚台第一次来吃茶、吃酒的地方。王抚台有一回来过,还特为提起,这句话十七八年了。”

    “王抚台如果晓得胡大先生会有今天这种下场,只怕他死不瞑目。”杨书办感慨不止,“这样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说败就败,真同年大将军一样。”

    “比年大将军总要好得多。”周少棠说:“至少,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

    陈老板接口说道:“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活得也没意思了。”

    “是啊!”杨书办深深点头:“爬得高,跌得重,还是看开点好。”

    就这样一直在谈胡雪岩,直到酒醉饭饱,相偕下山,周少棠方又提到唐子韶,“我答应过他,只算两万四千银子。”他说:“你同马大老爷去说,要报就报这个数目好了。”

    “好的。”杨书办说:“不过,你应该同胡大先生去说说清楚,现在是照他的意思,看在唐子韶小老婆分上,特为少报。我们三个人是随公事。不然,他只以为我们从中弄了多少好处,岂不冤枉。”他又加了一句:“这句话请你一定要说到。”

    由于杨书办的态度很认真,周少棠决走到元宝街去一趟。胡雪岩已经不会客了,但对周少棠的情分不同,仍旧将他请了进去,动问来意。

    “你说的那匹‘瘦马’我见过了,亦就是见一见,没有别的花样。”周

    少棠说:“他亏空至少有八万银子,照你的意思,打了他一个三折,公事一报上去,当然要追。追出来抵还你的官款,也不无小补。”

    一听这话,胡雪岩的眼圈发红,“少棠,”他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从出事到现在,再好的朋友,都是同我来算帐的,顶多说是打个折扣,少还一点,没有人说一句,我介绍来的那笔存款,不要紧,摆在那里再说,帮我去弄钱来的,可以说没有。其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应春,帮我凑了二三十万银子,应付上海的风潮;再一个是你。古应春受过我的好处,大家原是有往来的,象你,该当凭你本事弄来的外款不要,移过来替我补亏空,虽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过,我看来这两万四千银子,比什么都贵重。“

    “大先生,你不要这样说。从前我也受过你的好处。”周少棠又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城隍山吃油蓑饼,还提起你同王抚台的交情,只怕他听得你有这一场风波,在阴司里都不安心。”

    提到玉有龄,枨触前尘,怀念故友,胡雪岩越发心里酸酸地想哭,“真正是一场大梦!”他说:“梦终归是梦,到底是要醒的。”

    “一个人能够象你做这样一场梦,古往今来,只怕也不过数得出来的几个人。”

    这话使得胡雪岩颇受鼓舞,忽然想到他从未想过的身后之名,“不晓得将来说书的人,会不会说我?”他问:“说我又是怎样子地说,是骂我自作孽,还是运气不好?”

    “说是一定会说的,好比年大将军一样,哪个不晓得?”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心中一动,便笑一笑说:“我哪里比得上年大将军?不讲这些了。老弟兄聊聊家常。少棠,你今年贵庚?”

    “我属老虎,今年五十四。”

    “嫂夫人呢?”

    “她属羊,”比我小五岁。“周少棠说:”照道理,羊落虎口,我应该克她,哪晓得她的身子比我还健旺。“

    “你也一点都不象五十几岁的人。”胡雪岩说:“嫂夫人我还是年纪轻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我看你就有点怕她。现在呢?”

    “都一把年纪了,谈啥哪个怕哪个?而况……”

    “怎么不说下去?”胡雪岩问。

    这是因为说到周少棠伤心之处了,不愿多谈,摇摇头说:“没有啥。”

    “一定有缘故。少棠,你有啥苦衷,何妨同我讲一讲。”

    “不是有啥苦衷。”周少棠说:“我们的独养儿子……”

    周少棠的独子,这年正好三十,在上海一家洋行中做事,颇得“大板”‘的器重,当此海禁大开,洋务发达之时,可说前程如锦。哪知这年二月间,一场春瘟,竟尔不治。周太太哭得死去活来。

    周少棠本来要说的一句话是:“而况少年夫妻老来伴,独养儿子死掉了,我同她真正叫相依为命。”

    原来是提到了这段伤心之事,所以说不下去。胡雪岩便问:“你儿子娶亲了没有呢?”

    “没有。”

    “怎么三十岁还不成家?”

    “那是因为他学洋派,说洋人都是这样的,三十岁才成家。他又想跟他们老板到外国去学点本事,成了家不方便,所以耽误下来的。如今是连孙子

    都耽误了。“

    “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雪岩说:“嫂夫人倒没有劝你讨个小?”

    “提过。我同她说……”

    周少棠突然顿住,因为他原来的话是:“算了,算了,‘若要家不和,讨个小老婆’。”话到嘴边,想起忌讳:第一,螺蛳太太就是“小老婆”;第二,胡雪岩家“十二金钗”,“小老婆”太多,或许就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原因。总之,令人刺心的话,决不可说。

    于是他改口说道:“内人虽有这番好意,无奈一时没有合便宜的人,只好敬谢不敏了。”

    “这倒是实话,要有合适的人,是顶要紧的一桩。‘若要家不合,讨个小老婆’,大家总以为指大太太吃醋,其实不然!讨小讨得不好,看大太太老实好欺侮,自己恃宠而骄,要爬到大太太头上。那一来大太太再贤惠,还是要吵架。”

    周少棠没有想到自己认为触犯忌讳的那句俗语,倒是胡雪岩自己说了出来。不过他的话也很有道理,螺蛳太太固然是个现成的例子;古应春纳妾的经过,他也知道。都可以为他的话作注脚。

    “少棠,你我相交一场,我有力量帮你的时候,没有帮你什么……”

    “不,不!”周少棠插嘴拦住,“你不要说这话,你帮我的忙,够多了。”

    “好!我现在还要帮你一个忙,替你好好儿物色一个人。”

    “大先生!”周少棠笑道:“你现在倒还有闲工夫来管这种闲事?”

    “正事轮不到我管,有刘抚台、德藩台替我操心,我就只好管闲事了。”

    满腹牢骚,出以自我调侃的语气,正见得他的万般无奈。周少棠不免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再谈下去,说不定会掉眼泪,因而起身告辞。

    胡雪岩握着他的手臂,仿佛有话要说,却两次欲言又止,终于松开了手说:“再谈吧!”

    半夜里叩中门,送进来一封信,说是藩台衙门的专差送来的。螺蛳太太将胡雪岩唤醒了,拿一盏水晶玻璃罩的“洋灯”,让他看信。

    看不到几行,胡雪岩将信搁下,开口说道:“我要起来。”

    于是螺蛳太太叫起丫头,点起灯火,拨旺炭盆,服侍胡雪岩起身,他将德馨的信,置在桌上细看。一张八行笺以外,另有一个抄件,字迹较小,需要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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