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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部官员也是如此,如有贤能称职者,就地加官,不必纷纷更换部门,免得客观上鼓励奔走谋肥缺的欲望。
当然,占着茅坑不干事也不行。张居正还规定,知府知县“有才不宜于官、官不宜于地者”,省长可以自行调换。
这久任之法一实行,官员想坐火箭也难了,必须得在任上干出点实事,否则影响升迁。
——驴子是怎样跑起来的?很简单,就是用鞭子赶的。
张居正在考成法之外,对吏治采取的第二个办法,是整顿考核制度。
大明帝国的官员考核,在制度上可以说是很严谨的,但好制度就怕歪嘴和尚。本来,“考满”制度相当科学,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只要有成绩,就升两级,跨了一大步。另外还有“京察”,每六年对全体京官考察一次;“外察”,每三年对外官考察一次。“考满”制度是看你政绩,京察外察是挑你毛病,侧重点不一样。
这一套制度,遇到了歪嘴会如何呢?就是走过场,考语不实,赏罚不公,甚至到期不考的也有。
张居正了解这里边的症结,他说“吏之难,非治民之难也,(而是)事人之难也。非得下之难也,悦上之难也。”看来,官儿也不好做啊——不是治理老百姓难,而是伺候人难;不是物色能干的下属难,而是取悦上级难。
张居正,太了解官员的痛苦了!
乌纱革履夜夜饭局,那是表面光;迎来送往、笑到脸僵,才是全无脊骨反类犬,不如平头老百姓有尊严!
可是,“为人上者又以爱憎喜怒”来评定名次,“说你是不是也是、是也不是”,你有甚办法?谁叫他官大呢!
把大官伺候好了,不管你干得好坏,他都给你下个“称职”的评语,你就算没白朝他笑。
本来明初时规定,官员考语由各衙正官来写,“察其行能,验其勤惰,从公考核明白,开写称职、平常、不称职词语”(《明会典》)但是各衙正官一般谁肯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到后来通通写上“称职”。大明称职的官员,你要是只看考核记录,那是成麻袋的装,但没几件事情是干明白了的。对此,张居正严令,考语必须分出等级,“大家好”就是大家都不怎么样。他还提出了好官坏官的区分标准:“惟以安静宜民者为最。其沿袭旧套,虚心矫饰者,虽浮誉甚隆,亦列下考。”
安民为上,其余免谈。玩花架子工程的,无一例外,都是劣等官员。
张居正要求,考察官员“但当察其事之实否,不必问其曾得罪于何人也”;考核必须依据事实,勿杂以爱憎;“不许偏执成说及出身资格,任意低昂,致枉公论”。得罪了什么大官,不能影响提拔;一般的舆论评价,不能作为依据;出身资格更不能作为标准。由内阁及六科监督部、院,部、院监督各省长官,考察一旦失实,就是“不称职”。你不好好考察别人,我就要考察你。这样一来,哪一层都不敢马虎。
官员分出好坏后,对好的要奖励。根据张居正的建议,从万历二年起,皇帝亲自接见列入“廉能”一类的官员,赐宴并奖励。皇恩浩荡啊,小小官员何尝想过能目睹天颜?因此这是对廉能官员的最大激励。而对“贪酷异常者”,则要移送法司问罪。
即使是勋贵犯法,张居正也敢于来硬的。开国功臣、朱老皇帝的义子沐英的后裔,世袭黔国公,世代镇守云南。当时的黔国公沐朝弼屡次违犯国法,按律应当法办。但一般人顾忌他在云南根深蒂固,怕引起变乱,主张姑息。张居正力排众议,他认为此事用一使者就可以办,沐朝弼必不敢反。于是派一使者前去云南宣读诏书,宣布由沐朝弼的儿子继承爵位,然后逮捕了这位老爵爷。沐朝弼果然乖乖就擒。
向一个庞大的惰性群体开战,从张居正这一面来说,是一场十足的“一个人的战争”。自从高拱被驱逐后,从隆庆六年到万历三年八月,与张居正同在内阁的,只有一个吕调阳。后来陆续增加了张四维、申时行、马自强。但“江陵柄政”时期,只有他一个人有实权;内阁和全体上下官员只是在执行他一个人的意图。
两宫太后与皇帝将“中外大权悉以委之”,这就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也因此以张居正的大胜而告结束。
帝国这辆破车,终于让他给修理出个样子来了。
所有的问题,一旦说破,竟然简单到难以置信。
所有的问题,原来,都是人的问题。即便恢复到老祖宗的体制,只要人的工作有效率,国家也一样有朝气。
张居正说过:“法之不行,人之不力也,不议人而议法何益?”
他多年潜心钻研典章制度,知道帝国的软肋在哪里——办公效率。他的考成法,就是把考核与办公效率结合到了一起。交给了你几件工作?办完了几件?没办完的是什么原因?三个问号解决好,就万事大吉。
反观之,所有复杂的事情,都多少有些可疑。法律法规千万条,有几句话是真正能操作的?几句话是真正能起作用的?各种“主义”前仆后继,哪个主义能在低效率下创造“高产田”?更不要说吹牛、粉饰、搭花架子哄上级玩的勾当了。
张居正不是现代人,但不等于不是现代人就不聪明。聪明跟现代不现代的没有关系,只跟能不能痛痛快快的办事有关系。
万历二年正月十九日,大明皇帝宫内的会极门张灯结彩。文武百官服装鲜亮,肃立两旁。12岁的小皇帝昂然而出,官员虔诚地三叩九拜,“万岁”声直冲云霄。
大太监冯保高声宣读获奖廉能官员名单,模范们鱼贯而出,伏地谢恩。
廉洁干练者扬眉吐气,这才是国之大幸啊!
张居正位列百官排头,春阳照在他的脸上,神采非凡。在他的身上,相权之重,古今未有;治国之才,古今未有!这也是帝国之大幸。
大明的国运,眼下正有如祖宗祭坛上的香烟,蒸腾直上。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否!
他张居正,永远不会有这种悲叹。
为什么呢?时也,势也,千载难逢的机运也。
腐朽与新生,沉沦与崛起——这中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是只一苇可渡、举手之劳。
之所以做不到,是没有人在认真地做;之所以做不成,是没有人真正想把它做成。
朱老皇帝以一农民,赤手空拳,揭竿而起,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帝国。这是奇迹。但是当这个帝国具备了所有完善的国家机能以后,为何反而创造不出奇迹来了?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肉食者,既然有肉吃,他就不再想创造什么奇迹了。食不着肉的人,裹腹尚难,他们没有什么义务去创造奇迹。
国家之老,老于人心。
既然大明这条宝船是永不沉没的,那还用管它往哪里开?
——但是,船真的是永不沉没的么?
可惜,夏虫不可语冰,跟他们说这些是没的。贪酷之官,只知道财富是无尽的;庸惰之官,只知道太阳是每天都要升起来的;奔竞之官,只知道宝塔尖上的风光是最好的。
对他们来说,民力,可以无止境地使用;人心,可以无顾忌地踩踏;笙歌,可以无终结地演奏下去。
这一切,永远不须偿还。
他们哪里知道:就在这脚下三尺土中,“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昏睡百年的大明,就这样不可挽救了么?
历史,恰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张居正。
书生报国,惟以智慧。还有就是——“慨然以天下为己任”。
他起自布衣,登入庙堂,“且受深恩,义当死报,虽议谤有所弗恤也!”
人力可胜天,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难道世路多荆棘,他不知道吗?
他当然明白。
但匹夫若不思国家兴衰,那就不止是一个人的祸福!如此情状,是五尺男儿,能罢得了手吗?
正所谓“无限沧州渔父意,夜深高咏独舷鸣”(张居正《泊汉江望黄鹤楼》)。
这内心里最深刻的啸声,有谁听,有谁听!
张居正的“江陵柄政”十年间,最值得人称道的还有善用将帅、安定边陲之功。
在隆万交替之际,大明的天下还不能算四方晏然,各处仍时有闻警。这都是正德、嘉靖两朝留下来的烂事。
那两位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在国防决策上实属低能儿,对外战略完全短视,忽战忽和,缺乏长期打算。对所启用的边将也是信疑不定,让人很难愿意卖命。仗要是打输了,那就都是下面的错儿,蓟州前线在十七年中,竟更换大将十人,没有一个不是获罪撤职的。总督王忬与杨选两人,还因吃败仗而被皇上杀了头。
只有低能的下属,没有低能的上级。皇帝的心理倒是平衡了,但事情却毫无起色。
兵备松弛,到了近乎儿戏的程度。
军官们普遍强迫士兵服劳役,十分残苛,导致兵卒大量逃亡。当官的正好吃空饷。以京军、边军的编制论,合计有百万,但实际有多少鬼才知道。以京军为例,嘉靖时的编制14万,按人头一个个数的话,只有不到6万,而能打仗的,大概也就2万。
明初的军屯到后来已经无法生效,军费均由财政支出。一年军费70余万两,一打仗就超过上百万两,占全国年总支出的70%!从太仓发放到边境的军饷,年年不足用。这个大包袱,哪个背得起?
花这么多银子要是养一批精兵,也还不算冤枉。可是大明的军人情况如何?军官都是世袭,吃惯了空饷,骂惯了士兵,哪里懂得带兵。一遇检阅会操,就临时拉来一批老百姓充数。兵部的大员下来,检阅阵前,只见一片嘻嘻哈哈,“呼舞搏笑而已”。兵部官员受了贿,也不见怪:弟兄们好啊!
这就是大明军。无怪在庚戌之变时,京军一听说要出城打鞑子,竟人人号啕大哭!
边防溃烂,这“溃烂”二字一点都不过分。
就在张居正入阁那年,隆庆元年,仍有一次俺答犯境,兵锋直薄北京城。经过张居正与高拱经略,边防才有所复振。到他完全执掌了最高军事权之后,更是加紧调兵遣将,整饬武备。大明的千里边防,画角连营,渐渐的有了一支虎贲之师!
书生稳坐帐中,决胜万里之外。
张居正在入阁后的16年中,与边防将官频频通信,指点机宜,部署措当。这些函件舍弃了公文套路,事无巨细,详为谋划,在他的文集中收录的有百余封。
“燕然未勒归无计”。他知道,在前方的将领选得好不好,是边防安宁不安宁的关键。
他选将,要的是既骁勇善战、又足智多谋。
他用将,是授予大权,坐镇要害,统辖一方,用之不疑,曲为维护。
有了称职的统帅,自会有不怕死的大将。
有了称职的大将,自会有不怕死的雄师。
那时四方皆有将星熠熠:俞大猷、谭纶、戚继光、李成梁、王崇古、方逢时、殷正茂、凌云翼……均为一时之雄。北虏南倭。无不心生惧意。边防上的形势,开始由危转安了。
这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