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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伊甸园中的一枝禁果-波德莱尔与恶之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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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旦啊,我赞美你,光荣归于你,你在地狱的深处,虽败志不移,你暗中梦想着你为王的天外!

  让我的灵魂有朝一日憩息在智慧树下和你的身旁,那时候,枝叶如新庙般荫蔽你的额头!

  而后者则有《毁灭》这样的诗,把诱惑中的欢乐当作远离上帝的痛苦,流露出一种欲罢不能的情绪,从而陷入被恶魔毁灭的恐惧之中:

  魔鬼不断地在我的身旁蠢动,像摸不着的空气在四周荡漾;

  我把它吞下,胸膛里阵阵灼痛,还充满了永恒的、罪恶的欲望。

  恶魔无处不在,狡猾地投其所好,阴险地张开诱惑的罗网,而落入圈套的人则在欢乐中遭到毁灭,这种过程在诗中被揭示得异常清晰。尤其难得的是,被诱惑者具有清醒的恶的意识,对犯罪的心理进行了深入、细致而有步骤的分析。

  这也许是波德莱尔比先前的浪漫派诗人高明的地方。在《魔鬼附身者》、《薄暮冥冥》等诗中,也都于清晰的描绘中见出深刻的分析。远行,逃逸,怀旧,异国情调,是《恶之花》的重要主题,也是浪漫主义诗歌的基本的主题。波德莱尔并没有在很多地方留下足迹,相反,他也许是当时的诗人中旅行最少的人。他只是在巴黎这座“病城”中频繁地更换住所,他那些神奇瑰丽的旅行都在头脑中进行。当然,他有过一次不情愿的远航,虽然他中途匆匆返回,却给他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财富”,使他生出无穷无尽的幻想。于是,大海,航船,海鸟,香料,远古,异域,等等,就都成了他心爱的形象和梦幻的天地。

  其它如“时间”、“自然”等主题,也都在《恶之花》中占有重要地位,并且都蒙上了一重浪漫主义夕阳的余晖。总之,《恶之花》的浪漫主义色彩随处可见。然而,这是一片在夕阳中开放的花朵,它们不是高扬着头,轻轻地迎风摇摆,而是微微垂首,陷入痛苦的沉思。

  波德莱尔是一位经历了两次社会革命的浪漫主义者,较之前辈或兄长,他对浪漫主义的理解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并未亲身经达 1830年七月革命,也没有体验过二、三十年代的那些浪漫主义者的狂热和激情,但是他对七月革命后浪漫派的迷惘和消沉却有着切身的体验和深刻的感受。波德莱尔是在浪漫主义的颓风中成长起来的。早在1838年,他才十七岁,就敏锐地感觉到当时文坛上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过分的、怪诞的、浮夸的……”他在写于四十年代初的中篇小说《舞女芳法罗》中对浪漫主义的弊病进行了清算,借主人公之口说道:“可怜我吧,夫人,更确切地说,可怜我们吧,因为我有许多跟我一样的弟兄;是对所有的人的恨,对我们自己的恨,使我们说了这么多谎话。我们不能通过自然的途径变得高贵和美,我们感到绝望,这才把我们的脸涂得稀奇古怪。我们一心一意地矫饰我们的心,用显微镜研究它的可憎的赘瘤和见不得人的疵点,并且恣意夸大,因此,我们不能用其他人所用的那种语言说话。他们为生活而生活,我们却为认识而生活。这就是奥秘所在。……我们像疯子一样地进行心理分析,越想了解就越疯得厉害……”这是三十年代后期登上文坛的那些浪漫派的自白,也是一代青年的绝妙的心灵画像。波德莱尔是过来人,既有深切的体验,又有清醒而冷静的目光,尤其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分析精神,所以他能够做出这样鞭辟入里的批评。

  斯丹达尔曾经给浪漫主义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浪漫主义是为人民提供文学作品的艺术。这种文学作品符合当前人民的习惯和信仰,所以它们可能给人民以最大的愉快。”波德莱尔继承并且深化了斯丹达尔的这种观念,对浪漫主义提出了新的理解:“对我来说,浪漫主义是美的最新近、最现时的表现。”所谓“最新近、最现时”,就是当时人们的生活、社会的脉搏、时代的精神。因此,他认为,需要给浪漫主义灌注新的生命,关键并不在于主题的选择、地方的色彩、怀古的幽情、准确的真实,而在于“感觉的方式”,即新鲜的感受,独特的痛苦,对现代生活的敏感,即勇于挖掘和表现现代生活的英雄气概。他指出:“谁说浪漫主义,谁就是说现代艺术,——也就是说:各艺术包含的种种方法所表现的亲切、灵性、颜色、对无限的渴望。”因此,不能在外部寻找浪漫主义,只有在内部才能找到它。

  《恶之花》在浪漫主义的夕照中开放,具有诡奇艳丽的色彩和神秘幽远的意境。其诡奇艳丽,可以说占尽浪漫主义的外部风光,而其神秘幽远,则可以说深得浪漫主义的内里精髓。例如《信天翁》一诗,“船在苦涩的深渊上滑进”就展现出一个极富联想的形象,透出了不同于浪漫主义的异响。在《献给美的颂歌》中,诗人于一系列鲜明的对比之外,在美的饰物中发现了“恐惧”和“谋杀”这两个怪物,暗示出诗人对追求美所感到的绝望和悲观,使这首诗获得了象征主义的特色。我们在《灯塔》、《墓地》、《鬼》、《忧伤与漂泊》、《远行》诸诗中,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况。这样,波德莱尔就在浪漫主义的躯体上注入了象征主义的血液,使浪漫主义的主题、色彩和情调在更深刻、更隐秘的程度上被更有力地表现了出来。波德莱尔终于赋予了浪漫主义这个词以“一种实在的、积极的意义”。

  波德莱尔曾经严厉地批评过浪漫主义,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否定过浪漫主义。他在精神上始终保持着浪漫主义的锐气,是一个挽狂澜于既倒、并且能够继往开来的浪漫主义者。也许正是为此,福楼拜才对波德莱尔说:“您找到了使浪漫主义恢复青春的方法。”然而,恢复了青春的浪漫主义已不完全是原来的浪漫主义了,它有了新的面貌、新的目光、新的感觉、新的精神了。

  穿越象征的森林

  波德莱尔使法国浪漫主义恢复了青春。他深入到浪漫主义曾经探索过的未知世界的底层,在那里唤醒了一个精灵,这精灵日后被称作象征主义。虽然有人将其戏称为“阿尔卡之龙”,暗寓子虚乌有之义,但是在波德莱尔之后,人们始终在进行着不懈的努力,试图给予明确的界定,至少也要勾画出大致的轮廓。尤其是 1886年之后的那一批自称为象征派的诗人们,公开申明:“夏尔·波德莱尔应该被视为目前这场运动(指象征主义运动——笔者注)的真正先行者。”于是,文学的观察者们,无论是将象征主义断定为追求理念,还是规定为探索梦境,还是归结为暗示通感手法的运用,甚至简单地概括为反传统的精神,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波德莱尔,试图从他那里掘出最初的泉水。应该说,波德莱尔不负众望,他在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然而这是一座向内伸展的桥梁,直通向浪漫主义的最隐秘的深处,连浪漫派诗人都不曾意识或不曾挖到的深处。

  有论者说:“象征主义就在浪漫主义的核心之中。”它曾在拉马丁、雨果、维尼等人的某些诗篇中透出过消息,曾在杰拉尔·奈瓦尔的梦幻中放出过异彩,更曾在德国浪漫派诗人如诺瓦利斯的追求中化作可望而不可即的“蓝色花”。然而,处在浪漫主义核心中的象征主义毕竟还只是“潜在可能的”,“为了重获真正的象征的诗,还必须有更多的东西:一种新的感觉方式,真正地返回内心,这曾经使德国浪漫派达到灵魂的更为隐秘的层面。因此,需要有新的发现,为此,简单的心的直觉就不够了,必须再加上对我们的本性的极限所进行的深入的分析”。所以,诗人要“真正地返回内心”,就不能满足于原始的感情抒发或倾泻,而将情绪的震颤升华为精神的活动,进行纯粹的甚至抽象的思索,也就是“分析”。这种分析,在波德莱尔做起来,就是肯定了人的内心所固有的矛盾和冲突,即:“在每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都并存着两种要求,一个向着上帝,一个向着撒旦。”他发现并且深刻地感觉到,高尚与卑劣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无意识和向上的憧憬有着同样紧迫的要求。这种深刻的感觉,马赛尔·莱蒙将其界定为“对于精神生活的整体性的意识”,并且认为这是波德莱尔有意识地寻求解决人的内心矛盾冲突的途径,也就是他要“到未知世界之底去发现新奇”,与已知的现实世界的丑恶相对立的“新奇”。这“新奇”天上有,地下有,梦中亦有,要紧的是离开这个世界,哪怕片刻也好。他的所谓“人造天堂”其实是有意识地促成一种梦境,起因于鸦片,起因于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创造一个人能够加以引导的梦境。“象征主义首先是梦进入文学”。波德莱尔也曾指出:“梦既分离瓦解,也创造新奇。”他有一首诗叫作 《巴黎的梦》,极鲜明生动地再现了他在灵魂深处所进行的冒险;他通过这首诗直接叩击读者的潜意识的大门,剥露出“生活的超自然的一面”。请试读之:

  一

  这一片可怖的风光,从未经世人的俗眼,朦胧遥远,它的形象今晨又令我醺醺然。

  奇迹啊布满了睡眼!

  受怪异的冲动摆布,我从这些景致里面,剪除不规则的植物,我像画家恃才傲物,面对着自己的画稿,品味大理石、水、金属组成的醉人的单调。

  楼梯拱廊的巴别塔,成了座无尽的宫殿,静池飞湍纷纷跌下,粗糙或磨光的金盘;还有沉甸甸的瀑布,犹如一张张水晶之帘,悬挂在金属的绝壁,灿烂辉煌,令人目眩。

  不是树,是廊柱根根,把沉睡的池塘环萦,中间有高大的水神,如女人般临泉照影。

  伸展的水面蓝英英,堤上岸边红绿相间,流过千万里的路程,向着那世界的边缘。

  那是宝石见所未见,是神奇的流水,也是明晃晃的巨大镜面,被所映的万象惑迷!

  恒河流在莽莽青昊,无忧无虑,不语不言,将其水瓮中的珍宝,倾入金刚石的深渊。

  我是仙境的建筑师,随心所欲,命令海洋驯服地流进隧道里,那隧道由宝石嵌镶;

  一切,甚至黑的色调,都被擦亮,明净如虹,而液体将它的荣耀嵌入结晶的光线中。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甚至没有一线残阳,为了照亮这片奇景,全凭自己闪闪发光!

  在这些奇迹的上面,翱翔着 (可怖的新奇!不可耳闻,只能眼见!)

  一片沉寂,无终无始。

  二

  我重开冒火的双眼,以看见可怕的陋室,我重返灵魂,又痛感可咒的忧虑的芒刺;

  挂钟的声音好凄惨,粗暴地高向了正午,天空正在倾泻黑暗,世界陷入悲哀麻木。

  这首诗分为两个部分,两部分在长度上和意境上的不协调显得十分突兀,然而正是这突兀造成强烈的对比,使第二部分成了一个惊叹号,把诗人(或读者)从大梦中唤醒,或者像一块巨石,突然打碎了深潭的平静。然而这梦之醒、潭之碎,正与人心的矛盾和冲突相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次醒,每一次碎,都激励着人们更急迫地敲叩梦的“象牙或牛角之门”。这是早晨的梦,但是梦中的世界比窗外的世界更明亮,更整齐,更美。这世界有的是坚硬的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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