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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词引出了以下十行:
但那些阴险的魔鬼也在四周
醒来,仿佛商人一样昏脑昏头,飞跑去敲叩人家的屋檐、门窗。
透过被风吹打着的微弱灯光,卖淫在大街小巷中活跃起来;
像一队蚂蚁那样把通道打开;
它到处都开出一条秘密之路,犹如仇敌正把突然袭击图谋;
它在污泥浊水的城市里蠕动,像一条盗窃人的食物的蛆虫。
这是可怕的黄昏,城里的沉渣开始泛起,正如诗人在另一个地方写道:“可是夜来了。那个古怪而可疑的时刻,天幕四合,城市放光。煤气灯在落日的紫红上现出斑点。正经的或不道德的,理智的或疯狂的,人人都自语道 ‘一天终于过去了!’智者和坏蛋都想玩乐,每个人都奔向他喜欢的地方去喝一杯遗忘之酒。”于是诗人笔势一收,以八行诗集中具体地描绘了城市的喧嚣和污秽:
这里那里,厨房在嘶嘶地叫喊,剧场在喧闹,乐队在呼呼打鼾;
赌博做成了桌上的美味珍馐,围满娼妓和骗子,她们的同谋,那些小偷,不肯罢手,不讲仁慈,很快也要让他们的勾当开始,他们就要轻轻撬开钱柜门户,好吃喝几天,打扮他们的情妇。
面对这一片污浊,诗人将如何动作?读者不能不提出这样的问题。果然,诗人宕开一笔,向自己的灵魂发出呼唤:“沉思吧,我的灵魂!”,转入第三节的八行诗:
在这庄严的时刻,我的灵魂啊,沉思吧,捂住耳朵,别听这喧哗。
这正是病人痛苦难当的时候,沉沉黑夜掐住了他们的咽喉;
他们了结命运,走向共同深渊,他们的叹息呻吟充满了医院,不止一人不再找那美味的汤,在黄昏,在炉畔,在亲人的身旁。
这是想象中的一幕:医院中多少垂危的病人再不能晚上回到炉火边、亲人旁去喝那香喷喷的热汤了。这真是催人泪下的一幕!这场面与第一节诗遥相呼应,首尾贯通。然而,诗并未结束,只见诗人抬起了头,陡然提高了声调,仿佛含着泪说出了第四节的两句诗:
他们大部分人还不曾体味过
家庭的甜蜜,也从未有过生活!
这个结句犹如画龙点晴,顿时提高了全诗的意蕴,确是警策之语,这首诗起句突兀,振得起全篇,结句凝重,压得住阵脚,通篇结构清晰,不乏波澜,确是一篇佳构。波德莱尔十分讲究起句、转承和结尾,由此可见一斑。波德莱尔对于篇章结构有一种全局和整体的看法,他认为在一幅好画中,有时为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可以允许某些偶然性的错误。在《恶之花》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况,正如保尔·瓦雷里指出的那样:“在《沉思》那首商籁体——集中最可爱的篇什之一——的十四行诗中,我总感到惊异,算算是五六句确实有弱点。但是这首诗的最初几句和最后几句却有着那样大的魔力,竟使中间一段不觉得拙劣,并且容易当它并不存在。”这“魔力”来自结构。
《恶之花》的诗句抑扬顿挫,极富音乐感,根据情绪的需要,时而清彻嘹亮,时而低回宛转,时而柔媚圆润,有力地渲染了气氛,细腻地传达了情绪。波德莱尔是法国诗人中最富有音乐感者之一,因为他对诗与音乐的关系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引述过德国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的一段话,可以作为最好的证明:“对于诗人来说,节奏的安排和韵律的装饰(几乎是音乐性的)是确保诗句具有一种迷人的、随意支配感情的力量的手段。这种倾向对诗人来说是本质的,一直把他引导到他的艺术的极限,音乐立刻接触到的极限,因此,诗人的最完整的作品应该是那种作品,它在其最后的完成中将是一种完美的音乐。”
波德莱尔善于根据意境和情绪的需要,写出有不同乐感的诗句。这样的诗句:此外,波德莱尔的诗的韵脚安排,也能通过内含的旋律加强形象的刻画,如《头发》一诗的abbab的韵式,颇能由头发的卷曲引出对于滚动的大海的联想。保尔·瓦雷里指出:“波德莱尔的诗的持久和迄今不衰的势力来自于它的音响之充实和异常的清晰。”由此可见,《恶之花》的音乐性的重要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波德莱尔十分推重想象力的作用,其结果之一,是使《恶之花》中充满了丰富的形象、新奇的比喻和深刻的寓意。波德莱尔极少使用“象征”一词,在他那里,象征和比喻并没有根本的区别,许多用“好像”、“如同”、“仿佛”等词引出的比喻也往往具有象征的意义。他的比喻新奇而大胆,极富表现力。他可以把吻比作“阳光”,显示其热烈,比作“西瓜”,显示其新鲜;他可以把雨比作监狱的铁窗栅,生动而深刻地烘托出一种阴郁而窒息的氛围;他也可以把享受暗中的快乐比作挤压一枚老橙子,而显得意味无穷。他的比喻不止于新奇大胆,往往还暗示着某种意义,例如他说诗人想死,“睡在遗忘中如鲨鱼浪里藏生”,这是个极新鲜的比喻,然而鲨鱼是活的,焉知它有朝一日不会醒来,翻起浪花?这暗示出诗人求死的愿望并非那么彻底。又如,他把烟囱、钟楼比作城市的“桅杆”,既形象又暗含着作者本人的向往;他是多么希望乘船远航,离开这污浊的城市!然而,波德莱尔最具特色的比喻还是赋予某些抽象的概念以跃动的生命,化静为动,化抽象为具体。例如,“回忆”有一只号角“希望”有一副刺马针,“遗忘”有一只口袋,“时间”有一张网,“快乐”有一条鞭子,“仇恨”有一个桶,等等;再具体些,则是:“复仇”是个红胳膊的女人,往无底的大桶里倾倒着血和泪;“快乐”是一种气,像过道里的女气精正往天际逃逸;“放荡”则穿着破衣,起劲地挖坑,它的牲品将要掉进去;“爱情”是个孩子,坐在一个巨个的头颅上,在吹肥皂泡;而“悔恨”则从水底冒出来,脸上现出了微笑;等等。波德莱尔的比喻层出不穷,因为这是应和论的必然结果;同时,他又是从现实生活中拾取形象,使他的比喻具有无穷的生命力,容易为读者所理解,并且可以生出新的联想。
波德莱尔广泛地运用了对比的手法,使之成为《恶之花》的一大特色。我们在第四章中已经说明,强烈的对比是与《恶之花》本身所具有的对立和冲突相联系的,这里,我们将说明,对比在艺术上如何起了突出形象、烘托意境的作用。请看《黑夜》一诗:
一座忧凄难测的地窖,命运已把我丢弃在那里;
粉红快活的阳光进不去,我独自陪伴阴郁的夜神,我像个画家,上帝嘲弄人,唉!判处我把黑夜来描绘;
用令人悲伤的东西调味,我把我的心煮来当食品,一个优雅而光辉的幽灵,不时地闪亮,伸长,又展开,直到显出了整个的身影。
从那梦似的、东方的姿态,我认出了我的美人来访:
这就是她啊!黝黑而明亮。
这首诗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两节四行诗,是一丝光亮也没有的黑暗,环境的黑暗和精神的黑暗融为一体,再加上第八行诗呈现出的阴森形象,更使得氛围透出一股死亡的气味。第二部分包括两节三行诗,是渐渐清晰的光明,先是“不时地闪亮”,若隐若现,当诗人认出它来的时候,那简直像一盏灯突然大放光明,顿时照亮了墓室,同时也使诗人的心中充满了光明。这样,诗的两部分就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以黑暗衬托出光明的强烈和可贵,尤其是最后一行诗,使诗人幻想中的昔日的情人具有一种奇异的光亮:她那黝黑的皮肤不但是一种生理特征,而且与黑夜发生了联系,成为诗人阴郁情怀的一种因素,而诗人对她的怀念,又使她的出现不啻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放出光华,黑暗与光明共处一体,强烈地暗示出诗人痛苦而矛盾的心情。从这一点看,对比不仅是一种突出效果的手段,而且也是曲传情怀、加深意境的途径。除此之外,波德莱尔喜用的一种“矛盾修饰”法也可以归入对比之列。这种手法是使名词与修饰它的形容词处于矛盾的状态,造成突兀奇异的感觉,加强诗句的感染力。例如:“污秽的伟大”,“崇高的卑鄙”,“华美的骷髅”,“美妙的折磨”,“阴郁的快乐”,“撒旦的风韵”,“令人销魂的鬼脸”,“令人赞叹的女巫”,“噬人的理想”,“可笑的人类”,等等。矛盾的修饰虽改变不了被修饰物的性质,但是却渗透了诗人的复杂心理,使读者在惊讶之余感到无穷的意味含在其中。
《恶之花》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表现手法也是十分丰富的,但是,上述几点已足以使他与古典的诗人区别开来,因为他有着种种创新的象征,同时也使他与现代的诗人区别开来,因为他继承着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而兰波在盛赞之余,对他的诗句的形式表示不齿,称为“平庸”,是很可以说明问题的。实际上,正是这种融汇新旧、贯通古今的独特地位,造就了《恶之花》的生命力。
当然,《恶之花》并非字字珠玑,篇篇精彩,亨利·佩尔认为,《恶之花》中大约有三分之一可以列入法国诗中最令人赞赏的篇章之中。波德莱尔的诗的最大的缺点是散文化和灵感的中断,即全篇之中诗句的不平衡,或是开头精彩而结尾平庸,或是首尾有力而中间松懈。此外,形容词的繁复,个别形象的苍白,词汇的贫乏等等也常为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