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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点不许出语伤人的平常意见。
然而事情没有完。有人拿给我看一张网上文字,题曰《质邵燕祥同志》,署名也是李洪岩。洋洋五千言。通读之后,真是“胡同串子”骂街,大不类一位从事学术研究者之所为;考虑到网上既有真名实姓,也不乏匿名或冒名,在不能认定即是在《杂文报》上撰文的那一李洪岩之前,姑名之曰网上李某吧。
这个网上李某,劈头盖脸就谥我为蚊虫:“蚊子嗡嗡飞,是饥渴使然,叮上一口,那快慰劲就甭提了。天天发表文章教训人类,当个职业杂文家,开心是开心,但题目其实难觅;一天收不到百八十块稿费就饿得慌,咋办?挖空心思,钻头觅缝找话茬,一旦捕获,其施施然肯定和蚊子吮血一般无二。”这就是我这“职业杂文家”写作《李洪岩文读后》的动机了;结果如何呢?“一个人,土埋到大半截了,学术上思想上一无所成,与学术界隔膜如阴间之物,却靠小打小劫混个杂文家头脸,再专恃杂文家伎俩放泼,老物真不知世间有羞耻事!”还有“不过就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丐”云云。文丐不足道,却又说此人“与姚文元所玩的把戏同出一门”,与“张(春桥)、姚(文元)之帮如出一辙”。高抬了!小朋友不知道,那张姚贵至政治局委员以上,按照中国国情,邵燕祥安能与二人相提并论呢。
这些骂人的话,怎么解恨怎么说吧,不必理睬。顶多劝告他言语放干净些,犹如“不要随地吐痰”,“不要随地大小便”而已。
略可一提的倒有两件事:
一,我文中引用了《文艺报》上乌尔沁夫的一段话:“一九六八年开始,钱锺书家派驻进来两名‘造反派’夫妻,起监督和审视作用。在这期间,由于年轻人不懂得尊重老年人,也不懂得尊重知识,还动手打了钱老。”那个网上李某,自称“我没有经历过‘文革’”,却对“文革”中事如数家珍,他把上述一事定性为“钱氏夫妇与邻居动手撕打”,指出“那是一九七四年的事;对方不是别人,正是研究邵燕祥祖师鲁迅的××研究员。××是‘造反派’吗?同居一单元房子吵嘴打架,你邵燕祥未经任何调查研究,何以就一屁股坐到了钱锺书杨绛一方?太势利眼了吧?”但这个网上李某何以就一屁股坐到了他所说的××研究员一方呢?鲁迅是一回事,“研究”鲁迅又是一回事,其中不排除莫名其妙的人;正如钱锺书是一回事,而所谓“研究”钱锺书的人里,不也有李洪岩这样的吗?当年动手打钱先生夫妇的人,是否即为网上李某点名的这一位,我“未经任何调查研究”,姑以××代之。
二,这个网上李某,在长文最后说:“其实,这个邵燕祥,我不但知其人知其心,还有幸知其面呢。一九九八年四月三十日,北京国林风书店举行《往事与沉思》丛书座谈会,我作为该丛书的编委与会,却发现邵燕祥端坐在显眼的位子上。当时我就感到诧异,彼邵大杂文家邵大诗人没有史学论著呀,这会又非杂文家或诗人的麇集,怎么也人五人六大模大样像那么一回事?脸何以不红?心何以不虚?”“本来嘛,以杂文成家的,没有没有胆量到任何地方去‘夹杂’混混的雅兴的。”对不住,我一直不知道阁下是那套丛书的编委,我参加那个会并作了题为《史家之传》的发言,固然是出于对几位传主和作者的尊重(四本书分别是顾颉刚、谭其骧和何兹全、傅振伦四位历史学家的传记或自传),也不是背着丛书编委会且非要出席不可;但我想,即使作为一个读者,不请自来,到一个书店的“开架”会上坐下,听听,谈谈,又有什么心虚脸红的必要?
不过,这里标举“人五人六”一词,倒是此文一大贡献。我生北京若许年,“人五人六”所见多矣,这个地道的北京方言词语,则久未见人正式笔之于书。放眼看去,在国林风书店以外的“显眼的位子”上“端坐”的,“人五人六”之徒,何可计数,可惜都没有进入网上李某的眼界罢了。
看看标题:《质……同志》,令人齿冷。算了吧,“同志”?谁又知道你“志”在什么!
质邵燕祥同志
? 李洪岩
蚊子嗡嗡飞,是饥渴使然,叮上一口,那快慰劲就甭提了。天天发表文章教训人类,当个职业杂文家,开心是开心,但题目其实难觅;一天不收到百八十块稿费就饿得慌,咋办?挖空心思,钻头觅缝找话茬,一旦捕获,其施施然肯定和蚊子吮血一般不二。
我那篇《身后闲事谁管得》原是感慨认知真理的困苦艰难,是想探找历史演变的模式或韵节,不料竟为饥痨痨的职业杂文家提供食物。拙文在一九九九年三月三十日《杂文报》发表,照例挨了编辑的剪刀。不意招惹以写杂文而妇孺都知的邵燕祥同志青睐,《李洪岩文读后》便出现在五月二十一日《杂文报》的版面上。但见老邵头儿忽地从“杂文作坊”中跳出,风风火火,抡起水火棍劈头盖脸打将下来,却不料未挨到对方,倒闪了自家的腰!
他上来便说,拙文所引的那段《普希金秘密日记》,是他所没读过的,却断言这是一句“显然已成历史的话”。这“话”何以“显然”成了“历史”?未作任何交待。一个“显然”,一个脱离了文本环境的“没读过”,便成了他这篇杂文的转折点。
然而,一句“话”成为了“历史”,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指这句“话”是“历史”上的人说的,抑或指这“话”只具有历史陈迹的意义而毫无现实价值?此类杂文家的杂文,确实给人“杂”的感觉——芜杂、嘈杂、混杂!然而,邵燕祥却标榜什么杂文“重理性和思辨”来着。不加证明和说明的“显然”一类修辞法就是他的“理性和思辨”!
“显然”之后,邵燕祥又来了个“似乎”──“似乎”李洪岩对邵某“所不知道”的卡沙诺瓦以及邵某所知道的柳永等“前人”“不胜艳羡”!好一个名教杀人!轻轻一个别有赏会、曲解歪解的“似乎”,便把李洪岩归入了“流氓”的行列!杂文家的修辞法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与姚文元所玩的把戏同出一门!
“似乎”之后,邵燕祥接着来了个“大概”──“大概”李洪岩“认定”“比尔·盖茨不看《杂文报》,也没功夫跟他打笔墨官司”。实则大可不必“大概”,完全可以“肯定”,因为,像《杂文报》这类专供邵燕祥们改造世界而“杂语喧哗”的搏杀阵地,创造文明的比尔·盖茨是绝对不会“看”的。但是,要说比尔·盖茨“没功夫”“跟”我“打笔墨官司”,“大概”倒未必了!他只须拿出其亿万家财的零点零零零几,就可以雇佣千万个擅长“打笔墨官司”的杂文家!而且,照邵燕祥的讲法,这些杂文家绝大部分掌握舆论工具──“如果从杂文作者群中剔除了现在和过去的新闻工作者,恐怕就要溃不成军了。”你邵燕祥何不将那《杂文报》寄比尔一纸呢?不必费事找人翻译,只须用盖茨发明的东西轻轻一点,李洪岩的“罪证”就会立刻现于这位世界首富眼下。
够了!邵燕祥继续在文中运用的“仿佛”、“如此这般”、“据说”、“又据说”、“有点”、“多半”、“大约”、“不知道是不是”、“呜呼”等等模糊字眼,还需要我一一点评吗?用了这么多模棱两可的修辞法,是要“立其诚”吗?然而,杂文家的积习如此,杂文家安身立命的诀窍在此,邵燕祥早就习而不察了。他要把自己装扮成真理的化身,把自己的职责规定为教训人类,却忘记自己也是无毛两足动物。
这不,邵燕祥在文章中两次承认,他根本就不知道李洪岩是“何许人”,又坦白不含糊地承认自己是“局外人”!换言之,对我们与杨绛在报章上公开进行的学术争论,他根本就一无所知,对我们所发表过的各式文章,他高贵厚重的眼皮当然也就从未稍稍一夹,所以招来二愣子式的质问:为什么不“把前因后果上下文交待清楚”?既然自知是“局外人”,何以不呆在一边晒晒太阳,跑来瞎掺乎啥?这就不能不使人想起邵某的另一篇文字垃圾《读钱锺书旧文》,也是恬不知耻却又气概飞扬地大叫:邵某“自知”于钱先生的著作“未取一瓢”,“至今还是头脑简单”。于是,我们看吧,他居然“头脑简单”得把钱锺书笔下一个相当于“笔者”意思的普通代词“我们”,不含糊地坐实为“一定是”钱锺书和杨绛!我在邵燕祥的人生败笔下也读到过不少“我们”这个词,就从未想到那里面居然还包含了他老婆!一个人,土埋到大半截了,学术上思想上一无所成,与学术界隔膜如阴间之物,却靠小打小劫混个杂文家头脸,再专恃杂文家伎俩放泼,老物真不知世间有羞耻事!
而且,邵燕祥在他有名的杂文里对全世界宣告:“杂语喧哗才是人间”,“杂文的生存状态,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标志着宪法中言论自由这一公民权利的实现程度”。然而,当有人出来“自由”“喧哗”的时候,燕祥同志震怒了,对“反权威、争平等的味道”不以为然了!对“公开撒谎”的“高高在上者”大加粉墨,做“道义上的声援”了!此时的邵,不仅全然背叛自己的信仰,而且变成了《山海经》里那个名叫山膏的动物,大声“呜呼”:杨绛先生也可以“咒骂”吗?“咒骂”杨绛的人又岂能不是“坏蛋”?看来,邵燕祥所说的“杂语喧哗”,就是许他“喧哗”,不许别人“杂语”!更不消说,邵燕祥还直挺挺地写过这样的话哩:“若想把哪一个人推向没落,推向停滞,推向失误,以至不可自拔,那就向他们一味地说好话、献谀词、唱颂歌,而把任何批评和忠言都叫作吹毛求疵或别有用心吧!”(《杂文作坊》102页)
这种自己扇自己嘴巴子一般的自我搏斗,对邵燕祥原属稀松平常。好在没人叫真儿,他许多矛盾的话也就可以照样印在同一本书里。譬如,他刚对孔孟之道叫骂了一阵,转脸便去夸赞某位前人具有“儒家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优良品格。难怪他要说,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主观的爱憎压过客观的求实,更是人的劣根性。(同上95、101页)
邵燕祥自以为是“有人生经验的人”!怎样的“人生经验”呢?政治整人经验!看其杂文,会发现他对“四人帮”那一套深恶痛绝,批判起来口沫四溅,若不共戴天。这当然值得嘉奖。然而,多瞧几眼,不难发现他无非是用“四人帮”那套来批判“四人帮”而已。从思维方法上看,他玩的那套把戏跟“四人帮”真是惊人相似。别忘了,邵燕祥读得最熟的红宝书,是毛主席著作;最真诚的信仰,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原则”(同上84页)。时代造英雄,一个打小就革人命并给人革命的人,一脑瓜子政治头脑是天赋的,心心念念无非革命,眼里笔下无非斗争。比如,我在文章中泛泛说了句“尊者长者”,邵燕祥分外眼红,政治斗争的弦立即绷紧,吼道:“可知自称幼者,毋乃过谦,自命卑者,多半也是‘唯卑贱者最聪明’的那路聪明的卑贱者吧。”用一个表示不确定的“多半也是……吧”,便把对方拉入了政治批判的行列。我的比杨绛先生年“幼”半个多世纪的“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