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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居正身为首辅,亲受先皇遗命,乃亦这般藏私,真是人心
难料呢 !”太后虽明,亦为所愚。神宗复述及辽府讼冤,归罪
居正等情,太后默然。嗣是张先生张太师的称号,宫中一律讳
言,神宗知太后意转,亟命司礼监张诚等,南下荆州,籍居正
家。张诚先遣急足,潜投江陵守令,命他速往查封,休使逃匿。
守令得了此信,自然格外巴结,即召集全班人役,围住张氏府
第,自己亲入府内,把他阖家人口,悉数点查,驱入一室,令
衙役在室外守着。顿时反宾为主,一切服食,统须由衙役作主,
可怜张氏妇女,多半畏愤,宁自绝粒,竟饿死了十数人。及张
诚一到,尤觉凶横,饬役搜查,倒箧倾箱,并没有甚么巨宝,
就是金银财帛,也是很少,较诸当日严相府中,竟不及二十分
之一。张诚怒道 :“十年宰相,所蓄私囊,宁止此数?此必暗
中隐匿,或寄存亲族家内,别人或被他瞒过,我岂由他诳骗么?”
遂召居正长子礼部主事敬修, 迫令和盘献出。敬修答言,只
有此数。张诚不信,竟饬虎狼卫役,把敬修褫去衣冠,拷掠数
次;并将张氏亲族,一一传讯,硬说他有寄藏,不容剖白。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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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演义 ·592·
修熬不住痛苦,寻了短见,投缳毕命。亲族等无从呼吁,没奈
何各倾家产,凑出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不是查抄,竟是
抢劫。张诚方才罢手。大学士申时行得悉此状,因与六卿大臣,
联名上疏,奏请从宽。刑部尚书潘季驯,又特奏居正母年过八
旬,朝不保暮,请皇上锡类推恩,全他母命云云。乃许留空宅
一所,田十顷,赡养居正母。惟尽削居正官阶,夺还玺书诏命,
并谪戍居正子弟,揭示罪状。有诏云:
张居正诬蔑亲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宅田,
假名丈量遮饰,骚动海内。迹其平日所为,无非专权乱政,罔
上负恩,本当斫棺戮尸,因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弟张居
易,伊子张嗣修等,俱令烟瘴地面充军,以为将来之谋国不忠
者戒!
张居易曾为都指挥,张嗣修曾任编修,至是皆革职远戍,
一座巍巍然师相门第,变作水流花谢,雾散云消,令人不堪回
首呢。所谓富贵如浮云。张诚回京复命,御史丁此吕,又追劾
侍郎高启愚,主试题系“舜亦以命禹”五字,实系为居正劝进,
不可不惩。神宗得了此疏,颁示内阁,申时行勃然道 :“此吕
何心,陷人大逆,我再缄默不言,朝廷尚有宁日么?”
当即疏陈此吕暧昧陷人,应加重谴等语。小子有诗咏道:
炎凉世态不胜哀,落穽还防下石来。
稍有人心应代愤,好凭只手把天回。
未知神宗曾否准奏,且看下回再表。
神宗临幸宫人,暗育珠胎,至于太后诘问,犹不肯实言,
虽系积畏之深,以致如此,然使太后处事未明,疑宫人为外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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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诸刑典,得毋沉冤莫白,终为神宗所陷害乎?一宵恩爱,何
其钟情,至于生死之交, 不出一言以相护,是可忍,孰不可
忍?观于居正死后,夺其官,籍其产,戍其子弟,且任阉竖张
诚,勒索财贿,株连亲族,甚至逼死居正子敬修,未闻查究。
古云 :“罪人不孥。”神宗习经有素,岂竟漫无所闻?况居正
当国十年,亦非全无功绩,前则赏过于功,后则罚甚于罪,凉
薄寡恩四字,可为神宗一生定评,惟居正之得遇宠荣,为明代
冠,而身后且若是,富贵功名,无非泡影,一经借鉴,而世之
热中干进者可以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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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
却说申时行上疏以后,尚书杨巍,又请将丁此吕贬斥,顿
时闹动言官,统说时行与巍,蔽塞言路。御史王植、江东之交
章弹劾两人,神宗为罢高启愚,留丁此吕。于是申、杨两大臣,
抗疏求去。大学士余有丁,上言殿阁大臣,关系国体,不应为
一此吕,遂退申、杨。许国尤不胜愤懑,亦专疏乞休。神宗乃
将此吕外调。王植、江东之始终不服,遂力推前掌院学士王锡
爵,可任阁务。锡爵曾积忤居正,谢职家居。见七十三回。至
是因台官交推,重复起用,晋授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又因日讲官王家屏,敷奏诚挚,由神宗特拔,命为吏部侍郎、
兼东阁大学士。两人相继入阁,言官只望锡爵得权,抵制时行,
不防锡爵却与时行和好,互为倚助,遂令全台御史,大失所望。
万历十四年正月,郑妃生下一子,取名常洵,神宗即晋封郑妃
为贵妃。大学士申时行等,以皇长子常洛,年已五岁,生母恭
妃,未闻加封,乃郑妃甫生皇子,即晋封册,显见得郑妃专宠,
将来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遂上疏请册立东宫。时行初意,原
是不错。疏中有云:
臣等闻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自元子诞生,
五年于兹矣,即今麟趾螽斯,方兴未艾,正名定分,宜在于兹。
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岁,孝宗以六岁,武宗以一岁,成
宪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敕下礼部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
之望,则不胜幸甚!
神宗览疏毕,即援笔批答道 :“元子婴弱,少待二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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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演义 ·595·
册立未迟 。”批旨发下,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及吏部员外郎沈
璟,复抗疏奏道:
窃闻礼贵别嫌,事当慎始。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神宗第
二子常溆,生一岁而殇。犹亚位中宫,恭妃诞育元嗣,翻令居
下,揆之伦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
请收回成命,先封恭妃为皇贵妃,而后及于郑妃,则礼既不违,
情亦不废。陛下诚欲正名定分,别嫌明微,莫若俯从阁臣之请,
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则臣民之望慰,宗社之庆具
矣。
这疏一上,神宗瞧了数语,便抛掷地上,勃然道 :“册封
贵妃,岂为立储起见?科臣等怎得妄言谤朕呢 !”当下特降手
敕道 :“郑贵妃侍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
疑君卖直,着降处极边,沈璟亦降级外调,饬阁臣知之 !”申
时行、王锡爵等,接奉此敕,又入朝面请,拟减轻姜应麟罪名。
神宗怫然道 :“朕将他降处,并非为了册封,只恨他无故推测,
疑朕废长立幼。我朝立储,自有成宪,若以私意坏公论,朕亦
不敢出此 。”既不敢以私废公,何不径立皇长子。申时行等唯
唯而出,遂谪应麟为广昌典史,沈璟亦降级外调。既而刑部主
事孙如法,又上言 :“恭妃生子五年,未得晋封,郑妃一生皇
子,即册贵妃,无怪中外动疑”云云。神宗复动恼起来,立谪
为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等,续请立储,统行夺俸。
礼部侍郎沈鲤,再上书请并封恭妃,神宗实不耐烦,复召申时
行入问道 :“朕意并不欲废长立幼,何故奏议纷纷,屡来絮
聒?”时行道 :“陛下立心公正,臣所深佩,现请明诏待期立
储,自当加封恭妃,此后诸臣建言,止及所司职掌,不得越俎
妄渎,那时人言自渐息了 。”时行此言,未免迎含意旨,与初
意不符。神宗点首,遂命时行拟旨颁发。为了这事,言官愈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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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你上一疏,我奏一本,统是指斥宫闱,攻击执政。神宗
置诸不理,所有臣工奏疏,都掷诸败字簏中。会郑贵妃父郑承
宪,为父请封,神宗欲援中宫父永年伯王祎故例,拟封伯爵。
礼部以历代贵妃,向无祖考封伯的故事,不便破例,乃只给坟
价银五百两。
小子阅明朝稗史,载有郑贵妃遗事一则:据言贵妃父承宪,
家甚贫苦,曾将女许某孝廉为妾,临别时,父女相对,不胜悲
恸。某孝廉素来长厚,看这情形,大为不忍,情愿却还,不责
原聘。郑女感激万分,脱下只履,赠与孝廉,誓图后报。已而
入宫,大得宠幸,虽是贵贱有别,终究是个侧室。追怀前情,
耿耿未忘。不意孝廉名字,竟致失记,只有一履尚存,特命小
太监向市求售,索值若干。过了一年,无人顾问,不过都下却
传为异闻。某孝廉得着消息,乃袖履入都,访得小太监售履处,
出履相证,果然凑合。小太监遂问明姓氏,留住寓中,立刻报
知郑贵妃。贵妃泣诉神宗,备言前事,并云 :“妾非某孝廉,
哪得服侍陛下?”算是知恩报恩。神宗为之动容,遂令小太监
通知某孝廉,令他谒选,即拔为县令,不数年任至盐运使。这
也是一种轶闻,小子随笔录述,作为看官趣谈,此外无庸细叙。
单说郑贵妃既身膺殊宠,又生了一个麟儿,意中所望,无
非是子得立储,他日可做太后,便与李太后的境遇相同。有时
宫闱侍宴,及枕席言欢,免不得要求神宗,请立己子常洵为太
子。这也是妇人常态。神宗恩爱缠绵,不敢忤逆贵妃,用不敢
忤逆四字甚妙。自然含糊答应。到出了西宫,又想到废长立幼,
终违公例,因此左右为难,只好将立储一事,暂行搁起。偏偏
礼科都给事王三馀,御史何倬、锺化民、王慎德,又接连奏请
立储。还有山西道御史除登云,更劾及郑宗宪骄横罪状。神宗
看了这种奏折,只瞧到两三行,便已抛去,一字儿不加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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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李太后闻了这事,不以为然。 一日,值神宗侍膳,太后问
道 :“朝廷屡请立储,你为什么不立皇长子?”神宗道:“他
是个都人子,不便册立。”太后怒道:“你难道不是都人子么?”
说毕,投箸欲起。神宗慌忙跪伏,直至太后怒气渐平,方才
起立。原来内廷当日,统呼宫人为都人,李太后亦由宫人得宠,
因有是言。神宗出了慈宁宫,转入坤宁宫,与王皇后谈及立储
事,王皇后亦为婉劝。后性端淑,善事两宫太后,就是郑贵妃
宠冠后宫,后亦绝不与较。所以神宗对于皇后,仍没有纖芥微
嫌。此次皇后援经相劝,神宗亦颇为感动。
待至万历十八年正月,皇长子年已九岁,神宗亲御毓德宫,
召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商议立储事宜。申时
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长四字,敷奏帝前。神宗道 :“朕无嫡子,
长幼自有次序,朕岂有不知之理?但长子犹弱,是以稍迟 。”
时行等复请道 :“元子年已九龄,蒙养豫教,正在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