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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汉阳铁厂,机器不再轰鸣,烟囱也不再冒烟,偌大的厂区,一片死寂。
铁厂厂部前的空坪,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大群穿牛犊短裤,赤膊的上身泛着油汗的匠役们,黑压压聚集在这里。他们将工厂主管和几名穿长衫的主事围在中间,群情激愤,人声鼎沸!
人群最前面一个满脸虬髯(音qiúrán)的工匠一把揪着工厂主管的衣襟喝问:“板板日日的,老子们几个月没有领工钱了,你们这些龟儿子还天天喝花酒逛窑子,说,是不是把老子们的工钱贪污了?”
众工匠吆喝:“说呀!不说揍他个龟儿子!”
工厂主管被抓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道:“总督张大人最恨的就,就是贪污……借,借我十个胆子我,我也不敢呀……”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问道:“那你们到底几时发工钱啊?”
工厂主管:“你,你们先放开我……我,我才好说嘛……”
虬髯工匠将他一搡,“好,你说!”
工厂主管被他搡得退后几步才站稳,他狼狈地整理一下衣襟,说:“你们的工钱要等朝廷拨银子下来才能发……”
虬髯工匠:“朝廷几时拨银子下来?”
工厂主管苦着脸:“这我就不知道了……”
虬髯工匠愤怒地又一次揪住他,“你不知道谁知道?”
工厂主管:“总督张,张大人……”
匠役们鼓噪起来:
“找张大人去!”
“再不发工钱我一家老小都会饿死……”
人群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工匠喊道:“总督衙门去不得,要砍脑壳的!”
虬髯工匠暴躁道:“有什么去不得?砍脑壳是死,饿死也是死……”他振臂一呼,“走哇!找张大人要工钱去!”
匠役们轰然响应:“走哇,找张大人去!”
狂暴喧嚣的人群刚刚移动,突然停住了——
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脸若冰霜的张之洞!
他身后是一队杀机毕露的亲兵。
匠役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后和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那么多绿营兵,他们阴沉沉伫立在那里,没一点儿声响,只有密匝匝如林的刀矛在阳光下闪着惨白的光芒!
鼎沸的人声突然静下来,静得让人心底发怵!
“大人……”工厂主管叫一声,跪下来。
几个管事跟着跪下。
虬髯工匠望一眼四周,眼里是愤恨不平的神色,也慢慢跪了下来。
他身后,所有的人,也都慢慢跪了下来……
“闹哇?怎么不闹了?”张之洞竭力控制着脸上肌肉的颤动,那声音冷丝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虬髯工匠抬起头,辩解道:“大人,我们没有闹事,我们只想……”
张之洞冷笑一声,“下贱虫豸(音zhì),也配和本督说话,来呀!”
身后亲兵:“在!”
张之洞:“将最前面的忤逆之徒拿下十名,斩!”
亲兵暴应一声,如狼似虎冲上来,两个亲兵架起一个工匠就往外拖!
虬髯工匠挣扎暴跳,怒骂着:“你们这些龟儿子,老子没犯死罪,你们要砍老子的脑壳呀……”
那个小学徒也被亲兵架起来,他吓得拼命哭喊:“娘呀,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呀……”
跪着的工匠们骚动了,不少人纷纷站起。
周围的绿营兵见状,一声口令,立即挺起刀矛,齐齐向前移动了上来。亲兵们将十名工匠横拉直拽拉成一排,拉到空坪一边,按着他们跪下,举起了雪亮的大刀……
“这太残忍了……”本来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的法国技师贝阿德冲动地嚷道,就要上前制止。
辜鸿铭一把将他拽住,道:“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
话犹未了,刀光一闪,十颗头颅喷血滚落尘埃……
许多匠役闭上眼睛,头也深深垂下。
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张之洞一眼瞥见那个老工匠只穿一条短裤,瘦弱的上身肋骨条条凸现,跪在那里,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浑身瑟瑟发抖。
他走过去,将老人扶起,脱下自己的夹袍给他披上。
老人惊恐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像是根本不知道不远处有十具尸首躺在血泊之中,张之洞一付煦然神情,问道:“老人家高寿?”
老工匠哆嗦着:“六,六十七……”
张之洞:“噢,长老夫十岁……家中还有何人?”
老工匠:“有我那老婆子,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孙子,指望着我,我……”他望了望不远处躺在那里的尸首,不敢说下去了。
张之洞:“指望你在此挣钱养活他们,对不对?”
老工匠无力地点点头,两颗浑浊的泪珠从深陷的眼窝中溢出。
张之洞拉过老工匠,对众人大声道:“这位老人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你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也等着你们去养活。而你们却置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责任不顾,跟着歹徒衅生事端,犯上作乱……汉阳铁厂乃我湖广命脉,也是你们的饭碗!你们听从奸人挑唆,把汉阳铁厂闹垮了,也就是砸了自家的饭碗!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愚不可及!今日之事,首恶既已伏法,胁从者我就赦了你们。但日后务必要恪守朝廷法规,勤谨做工。再生妄变,杀无赦!”
第二章 洋务运动(五)
说着,他转对工厂主管道:“将厂内尚存的银两全部拿出来,所有匠役,一人发一两度日!”
工厂主管:“一人一两,恐怕不足……”
张之洞:“不足部分拿老夫俸银填上,再不足部分以总督府衙门五品以上官员俸银填上!”
说毕,他转身就走。
贝阿德:“啊,这真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一场表演!”
辜鸿铭:“不,他是真诚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作为中国最廉洁的官员,总督大人早已把他的全部家产捐献给了汉阳铁厂,除了俸银,他目前已一无所有!”
四
汉阳铁厂厂部,不大的屋子里边挤满了人,湖北巡抚、藩臬二司都来了。
“铁厂无论如何不能停产,无论如何不能停产……”张之洞在屋当中空出来的狭窄空间走来走去,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一句话。
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幕僚垂着头,目光却随着张之洞的脚步偷偷地转来转去。
“你们怎么都不吭声?”张之洞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在满屋子的下属和幕僚身上一扫,“嗯?”
屋里的人这才敢抬起头来,不过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贸然开腔。
张之洞的目光落在臬台身上。
臬台是个武人,直通通说:“依卑职之见,在朝廷银子没有拨下来之前,还是借用藩台府库存往里填呗!”
藩台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听这话颤巍巍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铁厂是个无底洞,以我一省之财力,月月掏八九万两银子往洞里填,任什么家底也得掏空。倘有个一劳永逸之法,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我都认了!”
一个叫赵凤昌的幕僚道:“填银子不是个办法,依凤昌之见还是得找出铁厂亏损之根本,然后对症下药,变亏损为盈利!”
工厂主管:“根本还不是那两条,焦炭供应不上,只能勉强维持一座高炉开工所需;再就是铁材质量不行,生产的铁轨卖不出去,又怎能赚钱?”
张之洞一直在走来走去听他们对话,这时突然停在赵凤昌跟前,对他说:“竹君,你立即到京城去跑一趟,找到醇亲王和户部翁师傅,告诉他们,朝廷若再不拨银子下来,汉阳铁厂就真要关门了!”
赵凤昌道:“凤昌这就去收拾一下,即刻动身!”转身去了。
张之洞又转对辜鸿铭:“不是那个德国人海因里希正在化验吗?你去问问,铁材断裂的原因找出来了没有……”
化验室里,海因里希从一大堆金属的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中间抬起头来,疲惫地说:“找出来了,先生!”
他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原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俾斯麦式胡须这时也显得乱糟糟的,像一把凌乱的棕毛刷子。
他的桌子上还摆着半截断裂的铁轨与几块铁矿石。
辜鸿铭一阵感动,由衷道:“辛苦了,海因里希先生!”
“辛苦?”海因里希怪模怪样地笑笑,“真正辛苦了的是你们,汉阳铁厂!”他站起身,脸上逐渐显出一股怒气,“在说明铁材质量不行的原因之前,辜,你能告诉我,汉阳铁厂这两座高炉是哪个白痴决定购置的吗?”
“不是白痴,海因里希先生!”辜鸿铭道,“汉阳铁厂从厂址的选择、原料的来源、机器的配置,一直到管理人员的委派都是我们的总督大人亲自决定的,这两座高炉更不能例外。”
海因里希惊诧了:“总督的决定?根据我的观察,你们的总督大人头脑里充满了东方的智慧,怎么会做出……请原谅,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辜鸿铭:“愚蠢的决定?”
海因里希:“让我来告诉你,目前世界上的炼铁办法主要有两种,一是贝色麻法,又称酸性法,只能冶炼含磷成份低的铁矿石;一是马丁法,又称碱性法,能排除铁矿中的磷质,是世界推广的先进技术。汉阳铁厂是照英国所用酸性法配置的高炉,不幸的是,你们所用的这种铁矿石……”
他拿起桌上的铁矿石给辜鸿铭看,“恰恰含磷的成份又很高。酸性法高炉不能排除这种铁矿石中的磷成份,炼出来的铁质量不纯,铁轨就容易断裂……”
辜鸿铭张着嘴“哦”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冷汗津津!
海因里希:“我想请教总督大人的是,他为什么不先对铁矿石进行化验,再确定购置何种高炉呢?如果这样做了,那么这个错误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辜鸿铭:“我不以为他是犯了错误,我想他之所以那样做,应该是他强烈的自尊和崇高的民族情感使然!”
海因里希:“自尊?民族情感?”
辜鸿铭:“据我所知,在购买高炉之前,的确有人提出过要先化验矿,但总督大人认为,以中国之地大物博,何所不有?难道还用得着先验石矿再立高炉吗?于是,做出了这个让我们每一个爱国者都扬眉吐气的决定。”
海因里希嚷起来,“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荒谬的逻辑!为了这个愚蠢的自尊,对不起,我又一次用了‘愚蠢’这个字眼……你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知道吗……”
辜鸿铭肩一耸,两手一摊,“争辩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老的格言,羊走失了,再修补羊厩还来得及。海因里希先生,我们还是来讨论修补羊厩的法子吧!”
“那好,我们就来修补这昂贵的羊厩吧……”海因里希拿过一支鹅毛笔,在纸上刷刷划起来,“首先,得撤除现在的高炉,重新购置四座马丁炉,它们的费用应该是……”
五
醇亲王府,李鸿章和奕環在争论。
“海防捐?”奕環似乎是没有听清李鸿章的话,又问一句。
李鸿章:“对,海防捐。就是以办海军的名义,卖一批官出去,所得的银子用来填颐和园的窟窿……”
奕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