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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街道还是本世纪初建城时打下的基础,最繁华的地段为东西南北走向的十字街。建城时东西和南北大街各长1。25公里,现在有所延伸,但东西大街长不过两公里,南北大街长不过1。5公里,在总长不过3。5公里的十字街上却开了近60家舞厅,即平均每50米就有一家舞厅。这些舞厅所营造的气氛同社区原有的氛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小镇近年来虽然新建了几处楼房,但总体面貌土气未消。主要街道两旁多是低矮的平房,店铺牌匾上也多是书写的带“金”、“贝”部首,或带“昌”字以及人民公社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式名称,而穿插于其中的舞厅名称却为:“风流男士”、“夜活鸟”、“吧酒吧”、“名花流”、“乐都”、“梦情”、“柔情水”、“她他乐”、“龙凤情”、“情未了”、“秦淮楼”、“夜温馨”、“情思”、“夜来香”、“外来妹”、“昨夜情”、“长相思”、“晚情”、“夜夜香”、“今宵乐”
……有的还配之以男女起舞的画面,显得格外刺眼。
小镇的人们一向安分, 节俭, 勤劳,忙于经营,很少娱乐,怎么突然热衷起“洋”舞来?
原来,舞厅热是由数百个外来妹到小镇当陪舞小姐引起的。当这些外来妹由业主领着,乘大客车浩浩荡荡开进小镇的时候,引起了小镇人们的极大恐慌,并给小镇的社会生活带来了强烈的震荡,其震荡程度远远超出了小镇的社会承受力。
首当其冲的是家庭。奋力抗争的是妇女。
小镇的妻子们只是在电视里看见过专门勾引男人的浪女人,但认为离自己是很远的,没想到这些浪女人一下就来到了跟前,威胁到她和她的家庭。有的妻子认为天经地义的是,丈夫只能摸自己的手,和自己脸对脸,身挨身,哪能容得第二个女人!有的妻子认为自己虽然会干活、做饭、养孩子、对丈夫忠贞不二,但不会“浪”,新来的浪女人是很容易把丈夫的魂勾走的。这种担心确实又不是多余的,有的男人已发展到同小姐鬼混的地步。小镇的家庭大多是独立的生产经营单位,有的妻子和丈夫辛辛苦苦一年挣下几个钱,自从有了舞厅,丈夫整宿不归,把钱都花在舞厅,并无心干活做买卖了……舞厅冲击的是家庭,搅动的是整个社区。
一位制鞋店铺的年轻女老板说:“自从整车整车的小姐来到镇子后,搅得这里人心不宁,家破人散……”
镇法庭庭长说:“自从舞厅开业以后,60%以上的离婚案都同上舞厅有关……”
镇司法所所长说:“自从舞厅营业以来,每天都有因男方进舞厅而来闹离婚的,最多的一天接待8对……” 对此我们有直接的感受:我们经常访谈的一对从事批发零售水果的年轻夫妇,日子一向和和美美,但我们却看到他们出现在司法所闹离婚,女主人哭述着男人如何因去舞厅而不好好过日子……镇公安分局局长说:“过去干警晚上事不多,自从有了舞厅,天天晚上有事,治安案件上升。不久前还因争小姐而发生殴斗致死案件……”
一位老农业技术干部说:“我镇自建城以来从来没有这么伤风败俗过!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一时间,小镇人怨声鼎沸,议论声、怒骂声、斥责声、争吵声、撕心裂肺的抗争声不绝于耳。小镇似乎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人们像当年“父送子,妻送郎”
打鬼子一样,掀起了保卫家园的运动。在小镇的不少家庭,父亲看管着儿子,妻子看管着丈夫,未婚妻和家长看管着未来的女婿,不准他们进舞厅。镇民们还向小姐发起了抵制行动:小姐们上街一律不给好脸,到市场买东西一律要高价。一位服装市场的女老板对我们说:“小姐们到我们这里买衣服,明明30元一件,非要90元不可,大家的心可齐了!”,也有的给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取缔舞厅……但舞厅冲击波在促进小镇的社会变迁上也发生了奇效,并成为小镇经济的一个新起动点。比如,小姐们的职业特点决定了她们要着意打扮,有的小姐从劳务市场上招聘来时并没有干陪舞这一行的准备,到小镇后一切服装、化妆品都要现买。另外,本地女性虽然仇视外来妹,但小姐们的穿着打扮对她们却起了示范效应。于是女性服装和女性用品市场被刺激起来了。走进小镇服装大市场,女性胸罩、长筒袜、内衣、外衣,挂得一排排。以前我们到镇里时尚无一处浴池营业,但洗浴业无论对小姐还是消费者来说都成为必要,于是一处处“洗浴中心”也应运而生了,美发、美容店也多起来了。舞厅离不开饮料、果品、糕点和各种小食品的消费,人们在那里是舍得花钱的,伴舞小姐也会不断给你上食品,于是食品业也兴隆了。更为有趣的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小镇街上新冒出了几百辆电三轮车,拉着客人满城跑,成为小镇一大新人文景观。支撑电三轮车生意的包括逛舞厅的客人,所以夜间经常有不少电三轮车在舞厅门前揽生意。据了解,每辆三轮车一天至少挣几十元钱,这无形中又解决了小镇几百人的就业问题……小镇的人们一向有早起经商做买卖的习惯。 夏秋之际,每天早3点多钟蔬菜批发市场已经热闹非凡了。白天,小镇来往汽车数千辆,人群熙熙攘攘,但一到天黑,仿佛一切都戛然而止,整个街面除飞驰而过的汽车和偶然赶路的行人外,小镇静得出奇。小镇缺少夜生活。但新冒出的几十家舞厅营业活动主要在夜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一明一灭的成串彩灯,装点着小镇的夜景,难怪有的舞厅叫“不夜城”。
小镇似乎在追赶大城市。
所以,短期内兴起的舞厅热确实搅动了小镇人们的心,在整个社区的社会经济生活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浪。但为什么说是“冲天浪”呢?因为随着农村市场经济的发育,小镇虽然在走向外部世界,但小镇人们的眼界毕竟有限,社会交往仍较狭小。
小镇尚届“地域性社会”。小镇的“天”本来就不高不大嘛。
探出脑袋的小姐们我们在街头拍了一张照片。每当下午舞厅开始营业时,老板就让小姐们在门口露面,表明可以接待客人了。我们拍下的镜头是:一个舞厅的小姐们身子躲在门里,却不时地把一排脑袋伸向门外。这是因为她们对门外的世界是隔膜的,但又不好违抗老板的指令。她们的表情带有几分羞怯,几分迷惑,几分好奇。这个镜头比较典型地表现了她们的角色地位同社区的关系,以及她们特定的心理状态。
小姐们是为了挣钱的简单动机到这里来的。她们怎么也不会意识到,她们的不自觉的行动像催化剂一样引起小镇社会生活的裂变,其效力使那些有意影响小镇发展进程的人们相形见绌。
小姐们的职业活动就是陪舞。关于这一新职业的名称在我国尚无统一的说法。
在国外有叫“舞女”的。菲律宾大量年轻姑娘到日本低档次的舞厅陪舞,被高雅的日本人尊称为“艺人”。我国一些沿海开放城市给从事这类职业的人起了一个更名正言顺的名字,叫“舞蹈训导员”。小镇所在的上级单位给她们定名为“文化场所服务员”,都忌用“陪”这个字。小镇的人们要直爽得多,就管她们叫“陪舞小姐”,简称“小姐”,有时干脆叫“妞”。
你从哪里来?
据我们调查,小镇每家舞厅雇佣的小姐一般不少于8人。如按每家雇8个小姐计算,全镇近60家舞厅雇佣小姐总数约为450人-500人。镇有关负责人说,小姐们大部分来自黑龙江省内各地,也有少数来自辽宁、吉林省,个别还有来自河南、四川的。 从年龄上看, 多为二十一二岁以下的未婚女性。我们具体调查了“梦情”、“东富豪” 、“吧酒吧”3家舞厅小姐们的来源。我们注意到一种情况,有些小姐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总把自己说成是从“大地方”来的。比如,来自齐齐哈尔市所属各县的,则有说是“齐齐哈尔市的”;有的在哈尔滨打了几天工,就说是“哈尔滨人”。但我们还是很容易搞清她们的真实地址。
我们调查的3家舞厅情况如下:“梦情”有12位小姐,其中佳木斯市3人,鹤岗市1人, 杜蒙自治县3人, 齐齐哈尔市1人,肇东市2人,兰西县1人,安达市1人。
“东富豪”小姐8人,来自辽宁省张武县4人,安达市2人,肇东市1人,兰西县1人。
“吧酒吧” 小姐8人,来自肇东市2人,安达市2人,哈尔滨市1人,大庆市1人,肇源县1人,青冈县1人。总的情况是,小姐们来自大城市的很少,来自纯农村的也很少,大多来自中小城市、县城、城市郊区和小城镇,也许是诚心要和小镇“门当户对”吧。
小姐们到这里谋职主要通过三个途径:一是从省内各劳务市场上招聘来的,其数量最大。但对业主来说也有不够稳妥的方面,他们不知受雇者的底细,不好控制。
如有个别小姐刚来两天就拿着老板预支的工资溜之大吉了。二是业主到老家通过亲朋、老乡的介绍领来一批小姐。小镇是本世纪初才形成的移民社区,不少人同老家保持着联系。通过这种渠道介绍来的小姐来路清楚,便于控制。三是有的小姐通过个人关系介绍到某舞厅,然后她又介绍一批熟人来作伴。而她拉来的熟人也可能再介绍一些人来。这样,来这里的人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
滚滚失业大军的一小股分流我们询问一些小姐为什么来当陪舞小姐,从调查结果看大致分为如下两类:
一类是个人因素。她们是个人生活遇到障碍者,想到外地躲避一下原有的生活环境。
小姐A: 35岁,“梦情歌舞厅”小姐。她在佳木斯市某国有企业机关工作。据自己说,她的工作条件不错,还到日本研修过一年,会点日语,因厂里谣传她同某厂领导关系暖昧,一直情绪不好,为摆脱烦恼,请了病假在家休养,经朋友相约到这家舞厅暂当小姐,待心情好了就回去。
小姐B: 19岁,“梦情歌舞厅”的领班,高挑个,活泼,舞跳得好,成为最抢手的小姐,经常陪小镇的重要客人跳舞。她说,她家住肇东市内,三个月前认识了一个在大庆工作的小伙子,但父母不同意她与其往来,并对她的行动进行监护。为了寻求行动自由,她以到饭店工作为名进了这家舞厅。这样她就可以与男友自由往来了。谈起她的男朋友,她神采飞扬,说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的。
小姐C: 19岁,先在“日日昌舞厅”当小姐,后又来到“东富豪舞厅”。家在辽宁省张武县。她实际上只初中毕业,但几年后拿到一张大专文凭。她说自己胆很大,敢干事,但因一件“很特别的事”(她不肯说明具体事由)同家里闹翻,在家乡呆不下去了,于是经人介绍到了这里。从谈论中可以看出她有严重心理障碍,对世事看得很透,但对自己的前途极为悲观迷惘,抱着混一天是一天的态度。
但是另一类大量的、共性的问题是,小姐们大多都是失业大军的一员。她们家庭生活困难,为了生计而不得不从事这份工作。黑龙江省国有大中型企业较多,不少企业开不出工资,工人变相失业,而在许多小县城、小城市,女性又缺少就业机会。这样,就向小镇的舞厅业输送了一大批年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