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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干云的豪气,只差一点令我作呕,我不仅不能“受教”,而且要让这些“外行白痴”看看老古董的价值。
庄灵知道了我的遭遇,他说他曾经采访过一位青年才俊,是台大电机系的教授,创办了一家电子公司。庄灵慎重地介绍我去,他认为一定会有结果。
我们制作了一个计划,去见那位教授。果然他没有否定中文,叫我们把计划留下,他要仔细地评估。过了一个星期,他找我们去,问我的计划要多少钱。
“只要能实现中文计算机我就满足了,多少钱不重要。”我说。
“那么,朱先生,我很不客气地告诉你。如果你自己都看不出它的价值,我的看法是,它根本没有价值!”
我们痛定思痛,原来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好吧,我把计划中加了一条,索价一千万台币。没想到沉红莲送去打字时,因为气不过,偷偷地把一改为六,变成了六千万!
我想到真正了解中文计算机重要性的,应该是政府。当时孙震在经济建设委员会任副主任委员,我便去征求他的意见。他看了我的计划,觉得很有价值,由于主持信息事宜的是工业研究院,他便代我转交给院长方贤齐。过了一个多星期,工研院回了一封公文,文中劝我不要“闭门造车”,叫我去研究王安公司的产品。
我不知道王安的产品是什么,但却知道一点,绝对不是中文计算机,否则为什么人人都认为中文亡定了?我们不愿死心,前后花了半年的时间,几乎跑遍了各个政府机关、基金会、学校,结果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没有一个人认为有中文计算机的必要。
计划的挫败、生活的压力,无一不是严重的考验。所幸沉红莲和我都有一股倔劲,我们不信自己是错的,也不甘心就这样承认失败。此外,我不能否认,人在无助的情况下,命运是最后的依仗了。我记得国安堂说过,一定要过四十二岁才会一帆风顺。那么再坚持一年多,再苦也可以熬过去。
一九七九年五月,岳父告诉我说有位同乡曹育东,任职三军大学计算机中心主任,他曾提及有位叶博士向三大建议开发中文电传,三大上报后,国防部批准了。叶博士要求两百万美金供买器材之用,三大却因为经费无着,将计划束之高阁。最近国防部查询计划进度,三大的校长蒋纬国将军便交待下来,一定要找人来研究中文电传!
曹育东四处诉苦,说打着手电筒也找不到一个懂中文电传的人。刚好碰到另一位同乡,谈起有这样一个人,神里神经的,在搞什么中文打字机。于是曹育东找到我岳父,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他那里没有职位也没有薪水,但有一台计算机,可以由我去玩。唯一的条件是,如果碰到有人来调查,必须承认是在研究中文电传。
能有台计算机研究一番,总比我目前走头无路要好,尤其是我设计的是中文打字机,但却声称是中文计算机。至于计算机是什么样子,老实说唯一的印象,是那“二○○一年”科幻片中的“红眼睛”。我当然愿意去,沉红莲也没有反对。
曹育东见到我们,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只要能应付来调查的国防部官员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做出什么东西来。至于在三大,我们既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如此而已。然后曹主任便带我们到一间“教室”似的空房间,中间有一列长条木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桌子旁放着一个方盒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计算机呢?曹育东指着那台电视,说:
“这是最新型的王安 2000T计算机,一台售价一百六十万元。现在交给你了,只要不弄坏,你尽量用吧!其它我不管了。”
这叫计算机?太令我失望了,但是我又怎能在曹育东面前示弱?他要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计算机,不把我赶出去才怪!
沉红莲也楞住了,好在空空的教室中无人打扰,我们研究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中午休息时间,有人来玩“电玩”软件,我乘机在一旁偷招,暗自记下各种操作应用的细节。等他们走后,我再一步一步地模仿,直到熟练为止。
中心里有一位程序员熊黎民,他有时会来修改程序,这又是我偷招的好机会。两三天后,我差不多已偷到了计算机的作业以及软件制作的方式。因为王安这部计算机中存有一万多个中文字形,都“存”在旁边那个叫“可携式硬盘”的方盒子里。要用时可以“叫出来”,但只能“放”在萤光幕最下面一行,且最多显示十个中文字,用处不大。
由于王安计算机用的是三角检字法,我略一翻阅就想到一个方法,我可以将王安的三角号码与我的输入码作一对照表,这样立刻就可以把我的输入法实现在计算机上了。其次,我的输入法还有造字的功能,既然能把字叫出来,当然更可以将字“画出来”。
于是,我请熊黎民帮我写程序,熊丢了本书给我,说:
“你要写程序?自己看书吧!”
我一看,书名为“BASIC ”,又是一头雾水,从何下手呢?我一向不是个好学生,英文更是鸦鸦乌,现在要我以四十高龄的老贡生,来学这些?
我不是许过愿的吗?如果连这一点难关都过不了,我还够资格谈什么愿心?许愿是很容易的,一时冲动人人都做得到,但要坚守诺言却要真正的奉献牺牲。我必须先把自己的“我”心去掉,否则就不要自欺欺人!
心中凛然,立时清除杂念,专心一意翻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吞食、噬嗑。心中空灵,目标明确,不到几天,我就完全看懂了。而且也试着写了几段程序,都正确无误。我又在熊黎民追踪程序的过程中,学会了渗透到机器内部的技巧。根据推想,我认为王安的中文字形一定是贮存在那方盒子的硬盘中。
我又花了两天时间,由沉红莲帮我记录,我则一步一步地追踪,果然被我找到中文字的点阵。这时我在巴西学的画地毯技术立刻派上了用场,我试着用地毯的坐标方式,把所得的二进制数据,在纸上以平面展开,果然,字形出现了。
最后一步,是我选了几个王安的字,将之改成我们的码,再用程序一调!奇迹一般,键盘敲处,我们辛辛苦苦编的字码,就变成了屏幕上的中文!
当然,程序还有些问题,我找熊黎民来看,请他指导。他一看,大吃一惊:
“朱先生,这个程序是你写的?”
“是呀,不过还有些问题,我……”
“这些事应该由我来做的,你告诉我就好了,不必你动手。”
我追忆之下,了解计算机大约花了六天,由学到写出程序来,大约也是一个星期。其中唯一的诀窍,就是瞄准目标、心无旁骛。(后来我才知道,居然有人怎么都学不通。)
一个月后,沉红莲把王安与我们的字码,全部列成一个总表。熊黎民则将表用在输出入程序上,我们再向王安公司借来一台终端机,分别把两台机器放在两个教室中。我们能做到在任何一个教室中输入,都可以将讯息显示在另一端的屏幕上。于是,有线的中文通讯终于大功告成。
实际上,中文无线通讯也同样可行,技术问题解决了,所剩下的只是设计与生产的细节而已。我也将之写成计划,可以按步实施,只是不记得当时预估的成本如何。
再一次见到了蒋纬国将军,他仍旧是风采奕奕,精神抖擞。他问我这个输入法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形意输入法”。他一听就说:
“不好,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你这个输入法,应该叫做仓颉输入法。因为仓颉是创造中国文字的始祖,你则是继承他的造字,将之发扬光大。”
的确,“仓颉”这个名字恢宏响亮,但若非蒋将军赐用,我是不敢僭越的。
自后计算机中心成为展示中心,每天都有来自各军种及各单位的参观人潮,三大的学员更是不用说了。蒋将军听我讲解了几次以后,立刻掌握住了重点,其智能之高,实在少见。到后来我只介绍开场,其它应用以及发展,都由蒋将军做“助教”说明。
在那阵子的展示中,我们所见到的“星星”,真比天上的还要多。有一次,在教室中坐了四十多人,星星多的在前,少的在后,沉红莲直数到最后一位,还是两颗星。
我把这套成果呈献给蒋将军,蒋将军又呈给国防部。我以为今后必然否极泰来,国防部采用后,我们就不愁没有支助了。再加上这么多“星星”做证,就算国防部看不上,总有一两颗星有兴趣。再不济,有蒋将军做后台,还担心什么?
我找了个机会,又去国安堂,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那知道他无动于衷,说:
“你的运还没有到,连皇帝都帮不上忙!”他看了看所占的卦。
“可是,我现在已经成功了呀!”我觉得他太主观了。
“你看吧,不会有什么实质结果的。”
果然,在三大我们接待过副总统、行政院长、政府各部会首长以及许多高级官员,人人赞好,但都无下文。最后国防部的回文也到了,上面写着:“已通令三军参考”,根据不成文的惯例,“参考”的意义就是参考,爱用不用。
一九七九年夏天(月份已忘),三大派我去参加一个“中文计算机编码会议”,我丝毫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和意义,但是为了学习和见识,我搭上了交通车。
会场在台大的溪头林场,是著名的观光胜地。在台北房屋时,我曾经随大伙来过一次,很喜欢这宁静安祥的环境。
领队的是国科会副主委何宜慈博士,同车还有三十多位学者专家,都属国内计算机界一时之选,只是我一个都不认识。印象中好象电信局的专家最多,其次是各校的教授,至于军方的,却仅有我这一位冒牌货。
时正值炎夏,一上山,清新沁凉的空气与葱翠叠嶂的山峦,就令人心旷神怡。待得到了溪头,那一排一排参天的古树,搭配着掩映在林间的木屋,天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在行走间,连地上的影子都似染上了浓浓的青色。
甫到溪头,我就发现这是一个青色的会议,充满了幼稚、冷淡、敌对的气氛。由分配宿舍这样简单的小事起,有两派人马就几乎争执了几个小时,各不相让。
与我分配到同一房间的是一位电信研究所的工程师,他感叹地谈起,为了争取研究经费,与会的有好几个派系彼此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兼容的地步。
“各做各的研究,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并不想探听什么,只是顺口说说。
“有什么好争的?”他不相信有我这种白痴:“涉及上亿的经费呢!因为主发研究经费的国科会没有人懂计算机,所以想藉这次会议选择一种方案。你想想,要是谁的计划被采纳了,就将成为国家标准,其中利害有多大!”
我更是胡涂了,据我所知这个会议是来讨论计算机的内码,各家用各家的内码,就像各人在家中说不同的方言一样,凭什么来订定国家标准?目前参加的都只是与计算机技术有关的专家学者,没有一个文字学者在场,怎能越俎代庖?
“什么国家标准?是文字标准吗?由我们来讨论吗?”我问。
“当然,因为计算机涉及生产,必须有统一的标准。”
“可是,为什么没有文字学者参加呢?”
他理直气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