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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影响他,教育他,那不是你们学艺术者的责任吗?”
“老弟,我看你有点头脑不清,第一,这不是我们的责任。第二,我的客户很可能一辈子才来找我画一次,我怎么影响他?”
“怎么说这不是你们学艺术的责任?社会是一个整体,文化就是在互相影响之下形成的,这样才会有进步!”
“老弟,不是我说你,你实在天真得可爱,文化是自然形成的,能进步、不能进步要看整个社会。我们学艺术为的是要学一种技术维生,只是碰巧我选上了艺术,和你学农谋生没有什么分别。既然同是维持生存,钱混到手就好了,而且是越容易越好。像你这种想法,一辈子注定吃苦受罪。”
我首次理解到这种观念,他是对的,至少符合绝大多数人生存的模式。我所谈的是种理想,只是少数人所憧憬的。这些少数人往往是时代的“牺牲”者,他们的价值只有在身后才被肯定。我所知道的大艺术家,如梵谷、高更、塞尚、莫奈等,甚至生时就享盛名的米开朗基罗、达文西等,其创见在当时并未能为大众所接受。
他的看法完全符合我在学校所看到的种种现象,人人为了谋生,谋生当然是为己。在短视的眼光下,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他们就会变成那种人。他们无力去改变社会,也不期望改变什么,更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这个社会的一部分,更反对任何人的试图改变。
我甘于牺牲,并不是牺牲令我快乐,而是我过去的痛苦就建立在社会的这些观念上。每当别人被迫送上祭台时,我就感同身受,因为不希望自己再感到痛苦,就要奋起反对。然而,仅仅反对是行不通的,人会疲倦、衰老,总有一天会被打倒。只有努力寻求一个正确的方向,能提供社会大众更多的利益,才有希望。
我对艺术浅尝辄止,艺术似乎只能提供一点人生的装饰。在这个社会上,连这点装饰都是廉价的次级品。后来漫画也放弃了,没有钱出版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因素是在第一本画完以后,面对着第二本,我没有找到要画的题材。如果连第二本都找不到,一本一本地接下去,又何以为继?
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看了一部电影,片名已忘了,但该片强烈的振撼力,又开启了我的另一个新天地。
以往我看电影只为了欣赏,不论是音乐文学或艺术,我仅把它们当作窗口,透过它们,得以吸收人类生活轨迹的内涵。但是这一次,我看到了一个对“理想”的陈述,电影是描述英国战后“愤怒的一代”,对当时社会状态的不满,片中讨论了很多切身的人生课题,结果却没有提出答案。
这不正是今天的我吗?那么活生生的反映在银幕上,真实而具有说服力。大多数的观众似乎都有所体验。散场时,我看到不少隐藏在眼皮下的泪痕,和我的没有两样。
书本有它的长处,可以很细腻地描述一切细节,但却不如电影予人直接的振撼力。音乐和艺术各有其不同的范畴,若作为电影的陪衬,却很能发挥其价值。既然这些都是我所喜爱的,为什么我不从事电影工作呢?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兴奋起来,到处找书、查资料,想学习编剧和导演。我要利用这种综合性的第八艺术,把音乐、美术、文学和自己的观念结成一体。既可供人娱乐、陶冶性情,又可以输出我的观念。
只可惜坊间这类书籍不多,找到的几本内容也很浅,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但是我并没有气馁,我想到庄灵,他对摄影很有心得,说不定能帮助我。
庄灵也是个电影迷,谈着谈着,还没有认识电影的庐山真面目,我们就决定以之为毕业后的职业。不论如何总要有个开始吧,庄灵提醒我说:
“你知道拍一部电影要多少钱吗?”
又是钱,钱是我最可怕的敌人,我故意忽视它,说:
“先拍着玩,借部摄影机,不过买几卷底片而已。”
“好说!摄影机借不借得到且先不说,我平常照相,一卷只有廿四张,每个月的零用钱能拍两卷就不错了。电影每秒钟廿四格,你想我们能拍几格?”
我没想到这些,但是正在兴头上,不能退缩,我壮着胆子说:
“这些由我来想办法,只问你有没有兴趣?”
“有没有兴趣?你只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吧,可别再来个‘人民大翻身’!”我们是相知的老朋友了,老朋友之所以称老,就是深悉对方的底细。
我有什么办法?自己连零用钱都不够!找人借,总不能说影片卖了钱再还吧?说不得,先去赚钱。
我找到老陈,告诉他我打算改行搞电影,他只差点把嘴给笑歪:
“老弟,你想做米开朗基罗,凭你这副干劲,我还不笑你,搞电影?你知道现在是些什么人在搞吗?”
“管他是谁?我搞我的。”
“好,就算你拍出来了,拍得比乱世佳人还好,卖给谁?”
“假如拍得真好,为什么没有人要?”
“为什么?我且告诉你,拍电影是赚大钱的事,我说的大钱,大得比我这个小生意大上几万倍。我天天侍候这些大爷,他们花起钞票来,比我用的颜料还快,旁边陪着的小姐,都是亮得闪瞎你眼睛的星星。你想,他们是利益既得者,会让外人进去吗?尤其是你这个理想主义者,要是容你来搅局,他们还能玩些什么呢?要知道,这些电影院都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会买你的片子吗?”
我听不下去这些道理,太容易的事,我还不屑于干哩!我只说:
“我不卖,自己好玩,可以吧?”
他嘲笑够了,看看我,只好摇摇头说:
“你想赚点钱来玩电影?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有两条路,由你挑。”
我一听有希望,怔怔地等着下文。他先点燃了一支香烟,慢吞吞地说:
“第一条路怕你也干不下来,就是拍小电影……”
“我干得下来,多小都不怕。”我连忙打断他。
他又笑了:
“不是你想的‘小’,小电影是指妖精打架的电影,你知道妖精打架吧?”
我难为情地点点头,知道那就是所谓的“黄色电影”,他说得一点都不错,我是真的干不下来。
“第二条路,是找个电影大亨,去做干儿子。运气好,还可以做女婿……”
我知道他在消遣我,忙说:
“你只告诉我,拍个十分钟的短片,要多少钱?我帮你打工,多久能还清?”
“你是真不知死活?上次找你画看板,你死都不肯,这下多久都干了?”
“为了兴趣嘛!等我熬到像你这样见多识广以后,再重新做人也不迟呀。”有来有往,我也幽他一默。
他想了一下,说:
“这样吧,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有台十六厘米的摄影机,我帮你去借,可以省下不少钱。至于底片,有种水货是一万呎一千元,冲洗全在内,但是配音剪接要另外算钱,你给我画看板抵帐,够意思吧!”
我听了,心都快要跳出来,赶紧再问:
“一万呎能拍多久?”
“看你怎么拍啰,十六厘的,半个小时总可以。”
我兴奋已极,万万想不到这样轻易就解决了。可是拍什么呢?演员不难找,很多同学都愿意免费服务。还要剧本……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剧本,何况要写?
静下心来,我到图书馆借了一本话剧剧本,参考其中的场景、对白以及人物描述。先试着以我身边所熟悉的事物,写了生平第一个剧本:男生宿舍。写时一面仿真电影上的画面,镜头的转换,一面想象拍摄的过程。当时在我的心目中,所谓的剧本只不过是电影摄制前,写在纸上的详细记录而已。
剧本写完了,我找庄灵来看。到底是旁观者明,他看了几场,立刻说:
“这像是话剧嘛,老在寝室中转,怎么拍电影?”
我这才想起,我所仿真的是话剧剧本。当时一头栽了下去,正是当局者迷,根本没有想到话剧和电影的区别。
半个月的时间全浪费了,我很泄气,只好说:
“反正我们是练习,在室内还好拍些。”
“你全搞错了,我们没有水银灯,没有广角镜头。而且室内空间小,又缺乏道具,你叫我怎么拍?”
我们俩个门外汉,各说各话,但他至少有摄影经验,必须尊重他。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我们拍些学校风光,拍好了送给学校,这样的剧本要不了两天就可写好。他也认为这样最好,于是我立刻到训导处去,我知道先要得到学校的许可,否则会出问题。
训导主任一听,立刻高兴地说:
“正好学校有笔预算,是作视听教育用的,可是校中没有这种人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你们会不会拍记录片?”
我连忙说:
“当然会。”
“你看大概要多少预算?”
我一想,一千元的片子,开个一千五百元,还可以赚上五百,于是说:
“一千五百元。”
“一千五百元?”训导主任大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
这下糟了,早知道只要五百元就好了,我脸红过耳,只得招认:
“买片子要一千元,我……我想赚五百元。”
训导主任笑了,笑得前仆后仰,更令我心里发毛,他说:
“你放心,只要你真的能用一千五百元拍出来,我保证学校一定同意。老实说,曾经有人来谈过,他们要十万元才肯拍。”
十万元?事后人人说我傻,可是我却乐不可支,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钱可赚,这么便宜的事,天下哪里找去?
花了一个多月,我和庄灵背着摄影机,第一次把学校踏了个遍。而且手持学校的公文,没有什么所谓的禁地,连女生宿舍的神秘气氛也摄入了镜头。
冲洗出来,又亲自动手精心剪接,再加上录音旁白。由于庄灵的摄影技巧不凡(相信对他后来进台视也有助益),放映时只要能让影片和录音带同步(事实上不太容易),倒是蛮像回事。我满心以为,中国的电影即将起飞了。
四年级下学期,我只剩下最后一个学分,那农场实习是一位老好教授的课,只是带同学到处去参观,不记名字、不考试。我注完册,就等于交完了差。终于,大学四年就如此这般地混了过去。由想骑马变到种稻子,结果稻子根本不认得。一会儿是各种活动,一会儿是画画,最后决定搞电影。这四年在学校学到了什么,也可想而知了。
紧接着是兵役,我被分发到复兴岗政工干校的“战地政务班”,谁也不知道什么叫战地政务,但想到可以不必“打野外”,必然轻松愉快。正要准备报到,学校却来了一纸通知,要我去注册。我给搞胡涂了,分明毕了业,还注什么册?
奇人,所以常发生奇事,莫奈何,向同学打听,没有一个人知道原因。因为四下那个学分,自农学院成立以来,还没有人被“当”过。不过,永远会有个“不过”钻出来,那门课上到一半,竟由敝系主任“自动要求”代课。
我一听,糟!正是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自命与他很有默契,二年级的那场“热中子”之战,如果他当年就“当”了我,大三还能重修,未免太便宜了。现在毕业在即,“当”我一家伙,可等于留校一年,这才叫心狠手辣!
到底是中国的文化悠久深远,历史上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