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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么说。”我很奇怪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那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当然可以,只要我办得到。”我只希望他别找我借钱就好。
“只是举手之劳,就怕你不愿意。”
“什么话?举手之劳,为了朋友还会不愿意?”我特别强调“举手之劳”。
“那不一定,我怕……”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很像做戏。
“别啰唆,只要不是借钱,我都答应,一定算话。”
“为了我,请你参加国民党!”他乘机一口吐出。
原来如此,的确是举手之劳,我又失算了。我之不愿参加国民党,并非有什么政治因素,只是没有兴趣,而且骨头又硬又臭,不愿接受威胁利诱。现在看他一脸苦相,用这种方法要我入党,我又有言在先,如何能拒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叫‘为了你’?”
“因为我们做党员的,每个人至少要推荐一个人入党,我一个都找不到。小组组织告诉我,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未入党,所以要我来找你。”他很诚恳地说了实话。
“好吧,可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很紧张,深怕煮熟的鸭子还会飞。
“我要在结业那天才参加。”这只能算是一种心理补偿,至少可以多两天的自由。
我发现不止是我,最后一天宣誓入党的,还有三个人。
结业后,我被分发到陆军装甲部队第一师,要到湖口报到。那是北部的一个小高原,遍地黄色沙土,寒风凛凛。我所分发的部队是炮兵第四营,由于“连指导员”出缺,我以“干事”身分代理其职务。
可能是我在复兴岗睡得太多,不知道指导员该做什么事。上任后,又单独有个小房间,比谁都舒服,既不出操也不做实战演习,每天晃来晃去,不知如何是好。
不得已,只好到团部去,向政战处请教,这才知道我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全营官兵的政治意识与思想行为。我们有一本“最机密”的小册子,上面记载了官兵们每天的言行。如果有高级长官来营巡视,则哪些人该注意,哪些人该隔离等,都该由我来负责。
老天,这正是我最怕的工作,难怪非要我入党不可。
我可以想象那种电影上的镜头,我每天拉长了耳朵,偷听别人的谈话,随时随地在“生死”簿上画一笔。我可以很神气地乜斜着眼,看谁不顺眼,或谁对我不敬,都给他记上一笔。只要我一掏出小本子,人人战栗。即使我只是掏掏口袋……哼!
我办得到吗?在农学院时,曾有位同学警告过我,说有两位党员奉命参加了我创立的学社,专门负责记载我的言行,原来就是今天我要干的这种事。
我好奇之心又发作了,想要看看那生死簿上写的是些什么?为什么小小的一只笔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古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真是不看则已,看后怵目惊心,令我整个人生的理念,都起了“化学变化”。
我立刻下了决心,不论如何,向父亲叩头都可以,一定要利用各种特权,助我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地有很多不同人的笔迹,显然是集体创作。其中任一句话都足以致人死地,使人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队上有“老士官”十来个人,都是早年从军,随政府来台。迄今犹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以部队为家。人心人性,古今皆然,他们把青春都献给了国家,现在步入中年,来日不多,难免有时会回忆儿时,或叹吁未来。然而这些事情在有意的渲染下,只要换上几个字眼,在当时的高压统治下,立刻成了滔天罪行!
而今仅凭记忆中的印象,略举数例。其中略去了人名和时地,并将文字简化:
“毁谤元首:有反叛性,危险人物,应随时隔离。”
“私下批评长官:有反叛性,其人危险,应隔离。”
“发牢骚:思想有问题,危险,应隔离。”
“想家:思想不稳定,危险倾向,应隔离。”
“想要儿女:思想不稳定,危险倾向。”
“打架:危险人物,应隔离。”
“青年党员:危险人物,应隔离。”
“说梦话:心理不正常,有危险倾向,应隔离。”
“吃菜太多:自私自利,需要再教育。”
“工作不力:思想不正确。”
有一位士官,曾自杀两次皆未成功,他的记载是:
“危险份子:不怕死,应随时隔离。”
“应隔离”的意思是说,当大人物来巡视时,应把他关起来,以防危险。部队上的严格要求是有必要的,但为了表示负责而到吹毛求疵的地步,那就太过分了。
这种记录终生如影随形,当事人到哪里,资料就跟到那里。那些记录有的可能只是当事人一时无心之言,甚至有些分明是记录者的主观意见,但白纸写上黑字后,便成了永远无从洗刷的污点。
尤其是那位青年党员,在我们民主、自由的国家中,为什么会被视为危险人物呢?记得在师大附中时,我所敬爱的导师萧辉楷先生,也因为是青年党而被迫离校,害得我们全班四五十个无辜的青年学子,在心理以及学业上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其中受害最深的,正是我这个如今负责“思想”的干事。
如果青年党不合法,国家可以明令取缔,如果我们不标榜民主自由,参与其它党派的,也不妨格杀勿论。既然要设立几个“花瓶政党”,以显示橱窗式民主,偏偏私下又对丝毫起不了作用的青年党员戕贼迫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从不关心政治,这时却对青年党产生了兴趣,特别找了这位士官一谈。
他姓章,年纪比我约大十多岁,但已两霜飞白,满脸皱纹,显得出奇的苍老。他拘谨地进来后,身体站得笔直。我请他坐下,开口就问道:
“你是青年党员吗?”
他听了,脸上立刻显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泪珠夺眶而出,抢着说:
“真是天大的冤枉,少尉,你刚来,叫我怎么说都说不清。。 ”说着他竟哭出声来。
我大为诧异,听他的口气,好象否认是青年党员,那为什么本子上那样写呢?他发觉失态了,忙揩干眼泪说:
“少尉,我可以走了罢?”
我留他坐下,诚恳地说:
“我历世不深,今天来这里,明年就退役了,你是什么党本来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过去的一件事,使我想了解一下青年党是怎么回事。刚才看了些文件,上面说你是青年党员,所以找你来聊聊。”
他沉默了一会,慨然说:
“好吧,请先听我解释,我并没有参加任何党派。十多年前,我还在家乡读中学,因为恨日本鬼子,便参加了青年军……随着孙总司令来台湾时,我是少尉排长。只因为孙总司令的案子发生了,凡是被孙将军带出来的,一概降级改叙,我便被分到装甲师来,并降为士官。后来我一直不能升少尉,我自命不比别人差,常发牢骚。有位指导员说因为我不是国民党,所以升不了官。我气不过,说了一句:‘宁愿进青年党,也不进国民党’!从此以后,他们就认定我是青年党了。”
我并不了解他说的经过,想想自己过去的行为,只因沾了父亲的光,否则今天恐怕也不知道在哪里受罪。我突然天真地问他:
“现在你想不想参加国民党呢?”
“当然想,可是申请了几次,都被打了回票。老实说,我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赖着多活几天,好回家去看看爹娘!”说着说着,他眼睛又红了。
我以为进国民党很容易,便自愿担任他的保证人,填了单子,报上营部。想不到第二天就被退了回来,我不死心,亲自到营部,向营指导员解释。
营指导员听我说完,好心叫我不要管闲事,我问道:
“这不是我的责任吗?他入了党,党就增加一分力量。”
“可是他是问题人物呀!”
“我信任他,我可以保证。”
“那有什么用?他出了事,你还不是跟着倒霉?”
“那是我的问题。”我的态度很坚决。
“如果我同意了,就变成我的问题!”他见我很顽固,大为震怒:“你明年退伍走了,我还在这里,找不到你,可还找得到我!我不能为了他毁掉自己的前途!”
“那么,我们党员只应该为自己考虑啰?”我当然不服气。
“笑话!你入党居然不是为你自己考虑?你想救国救民?”
我能怎么说呢?坦白交待,说是被迫入党的?我只好另做努力,很诚恳地说:
“能不能让我呈到师部去呢?”
他冷笑了一下,随手在申请单上盖个章,写上“保留意见”四个字,然后对我说:
“瞧你的吧!”
师部是一位上校接见我,首先把我训了一顿,又说:
“今天还好是我,换个人可能先把你办了,凭你入党还不到一个月,自身难保,还想来保个危险份子!”
我忍着性子听他训完,才说:
“请教长官,我的责任应该是什么?”
“你连你的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是负责连上官兵的思想,教他们信仰三民主义,拥护国民党。”
“那就对了。”
“现在,这位士官接受了我的指导,愿意参加本党,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勃然大怒:
“你这个死东西,我告诉你他是危险份子,你还跟我狡辩?”
“难道人不能改过自新吗?”我自恃有理,打算豁出去了。
他怒眼圆睁,高高地拿起桌上一本册子,狠狠地对我说:
“这是你的记录!告诉你,你思想有问题!你想利用离心份子来破坏我们的党!”
我知道这个帽子的分量,“思想有问题”的归宿是绿岛,一个专门囚禁无须经过法律审判程序,而已经定罪的犯人。再争下去,显然我也只有去唱“绿岛小夜曲”了。
我能不低头吗?至少我努力过,而力量只有这么大。今天如果不自量力,暴虎凭河,我今生真正的目标就永远无法达成了。
想到这里,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一类悲惨的事件绝不止此一桩,我的责任并非劝人加入国民党。于是我行个军礼,像演戏一般,说:
“报告长官,属下知道自己错了,原案请予撤消。”
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我若再不转弯,这本自传很可能早就“存盘待查”了。
我决定设法调走,我从未求过父亲,但若是再待下去,迟早还会有其它的问题发生。正想找父亲说项,却碰到师部的“捷豹康乐队”正在找小喇叭手。我先去应试,演奏通过后,再经由一位当军长的亲戚打声招呼,我便脱离苦海,正式进了康乐队。
智慧之旅 (第一部) 十二、大寒 乐队、花莲、代沟、出国在康乐队这段期间,真如同生活在天堂一般,每周约有三、四次演唱,吹来吹去只有那几条歌,连排练都可免了。队上有四位驻唱的女歌星,都能歌善舞,此外还有一位魔术师,两个说“相声”的和一位专门耍宝的“阿丁”。至于乐队却是寒酸得可怜,只有一位鼓手,一位“沙克斯”手,有时加上二胡和笛子手,以及我这位喇叭手。
当时娱乐项目有限,因此这种节目还相当受欢迎,我们跑遍了台湾各地,最远还到过澎湖。每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