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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诚惶诚恐的接受了她的邀请,她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邀我参加她们的合唱团。我心上的大石放了下来,但因为时间早已排满,只得委婉地拒绝。
“你不能拒绝,因为我打听过,你是学音乐的!”
“可是我答应别的合唱团在先呀!”
“你称那些叫合唱团?”她真下了功夫,竟把我所参加的团体都背了出来。
“为什么不是?”我不能不佩服她。
“我们是职业合唱团,和你们巴伊亚的‘牧歌’齐名!”
这下才让我刮目相看,当年没能参加牧歌合唱团,一直是我的心病。今天碰到这样好的机会,我怎能轻易放过?可是,我又不能失信于其它人,总不能说:“你们水准不够,我要转入职业合唱团!”
法蒂玛知道我的处境,她说:
“其它合唱团的事,你不用操心,那些指挥都是费尔米的学生。关于你的事,还是他们推荐的哩!”
“费尔米是谁?”
“亏你还学音乐?连他都不认识!”
“我连同学和老师认识得都不多。”我说的是事实。
“费尔米是音乐界的泰斗,以前在国家剧院指挥过。”
“那应该很容易找到人呀,巴西人个个会唱。”
“我们一直缺少男低音,没有低音,费尔米不肯指挥。”
这话多半属实,男孩子都喜欢唱高音,而合唱团没有低音,就没有合弦的张力。尤其是巴西沿袭了欧洲风格,都采用“无伴奏”,无伴奏再无低音,就不能称为合唱了。我的音色不够低沉,可是有一点长处,就是音量大。我因练气的关系,曾经一口气唱过缓慢板八个小节的长音,一般乐团总是要用两组人,轮流换气来唱。
我最不好意思退出的,便是那个配合我改时间的合唱团。想不到大力推荐我的,正是那个团的指挥,他曾是法蒂玛团中的成员之一,也唱男低音。他甚且表示如果费尔米愿意出山,他也决定归队。
这个合唱团的名字我已经忘了,成员的姓名记得的更少,因为我们在一起时,很少叫各人的名字,只用音调来代表某一个人。我的名字就是中央C 下面的LA,当他们要叫我时,便压低嗓子,唱一声 LA 。
最有趣的是有次公演后,大伙到一个酒吧去喝酒玩闹。我们照例FA MI DO LA 的叫来叫去,不料,几个音符刚巧凑成了一首正在流行的热门歌曲,一时全场都唱了起来。我们笑成一堆,唱的人却是莫名其妙。
跟兴趣相投的人在一起,那种愉悦只能身临其境的感受,不是语言文字所能表达。任何时刻,只要有人起了一个音,经常就有歌声相和下去。麻烦的是,有时几个人同时出声叫人,又恰巧组成了调性,就会有不识相的人胡乱地唱将起来。不知道鸟儿相互呼唤的方式如何,可能也是如此,以致整天聒噪不休。
有一次,大家起哄,要我教他们烧中国菜。我是当仁不让,为了让他们心服口服,决定先教理论。他们都喜欢吃中国菜,尤其一听说还有理论,大伙都围了过来。
其实理论很简单,不外乎利用人的感觉,以视觉、嗅觉、味觉、温觉及齿感、舌感和喉感等四觉三感,与食物的性质做适当的调配。人的感觉阀常因刺激的重复而迟钝,调配就是在各种感官和食物的极限中,加以合理的变化。
在视觉上,除了食物本色外,要注意所加的颜色与人心理上的关系,如色深表示较咸,色浅表示清淡。
在嗅觉上,须知植物具有香味族羟,其香味则有些轻,有些重,轻者可以混合,重者应避免相混。要使香味浓郁,最好加上适量的调味酒,因酒于摄氏七十度左右时,气体挥发迅速,有利于感觉。
在味觉上,甜味感觉厚,但多则腻,咸味应为主,若多则嫌苦,其它酸、辣、麻味则视人而异,是刺激之促进因素。由于肉及菜各有其结构特性,有的味道可以深入组织,有的仅能附着于表面。故宜视情况决定调味料,同时还要考虑火候及烹调方式等因素。
在温觉上,热食者以多香味者为宜,因热可使香味散发出来;冷食者以味重为宜,盖温度低时气味不易感觉,腥膻甜酸等味之食物最宜如此。
至于食物之烹调方式,无非使之熟透、入味、充分拌和并达到改变性质等作用。烹者必须先了解食物之各种性质,以求得所需之结果。食物之性质如软、硬、滑、脆、韧、绵、酥、融等八类,分别与上述三感有着密切的关系。
以上条件都了解了,再就是选择处理方式:炒、煎、烧、烤、炸、焖、煮、蒸、炖等,每种方法会产生不同的效应,与食物性质也有不可分离的关系。
最后是前后处理及火候,每种食物所需要的准备方式及浸泡、加热的时间不一。要能掌握形状、大小、烂度、浓度等因素,以决定理想的方式。
如果光说不练,不可能掌握得恰到好处,所以我大概地介绍了一下,便准备动手示范。讲理论时,男士们听得津津有味,女仕们却早已个个跃跃欲试。一听到要动手,男士立刻跑光了,一派男儿本色。
因为人多,我同时教她们做两个菜,一个是辣子鸡丁,一个是罗宋汤,这是我找得到的现成材料。
我先烧一锅水,再教她们切菜的功夫,顺便把调味料备妥,放在一旁。说明了过程,然后分成两组,一组做汤,一组炒菜。
这时先前烧的水快开了,我把炒菜锅放在另一个炉上,加了菜油,准备让炒鸡丁的先上。再来教煮汤的如何下菜,才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罗宋汤。
原定炒鸡丁的是唱女高音的法蒂玛及另外两位,她们的称呼正好是一组大和弦的主音,DO MI SOL ,因为 MI 正好在我旁边,我当然先喊她,于是我说:
“现在 MI ,SOL ,DO,到……”话未说完,隔壁的男声们一听,立刻随着 MI SOL DO 的旋律,唱起了一首威尔弟的进行曲,一唱百和,而且慷慨激昂。
火还在炉子上烧着,油快烧热了,但是乐音一响,这边也有人嗓子发痒,连做菜都失去兴趣了,一个一个跑到隔壁,唱将起来了。
我连声大叫,恰似背景伴唱,更增加了音乐的气氛。左边的水开了,锅盖也好象受到音乐的鼓舞,一个劲地往上掀。右边锅中的热油则轰然一声,立刻燃烧起来。这原本算不了什么,在餐馆的厨房中司空见惯。可是这是住家,外国住家厨房里没有吸油烟机,而且天花板很低,火苗一冒上去,瞬间满屋子便是乌烟瘴气。
我一边还在大叫,一边低下头去,想法子找火炉开关,一时手忙脚乱。隔壁的声乐家们见到火光冲天,才知道大事不妙。等到火被扑灭时,屋顶已是一片焦黑。
我们最盛大的一次演唱会是在圣保罗的国家剧院,因为是费尔米复出的头一场,大家都很紧张,深怕出了纰漏。
费尔米年纪不过五十来岁,但却满头白发。他和威德曼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他的感情丰富,诠释方式也就显得十分戏剧化。有次在练唱的时候,为了达到一段音乐效果,他下令把室内的家具统统搬出去。搬完后,大家累得气都喘不过来,他却坚持马上开始练习,法蒂玛连声抗议,他不依。结果小小的一段,练了两个钟头。大家抱怨不已,他一概不理,直等到他满意了,才说:
“你们要用‘心’来听,是不是不一样?”
法蒂玛不客气地回嘴道:
“先前是因为搬东西,‘心’跳得太快,现在才恢复正常!”
“先不管那些,我只问你,是不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大家开始各陈己见,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就是开始时呼吸不匀,很难唱好极轻音。他摇头说不是,最后反问他,他才说:
“我是故意的,哪里要把东西搬出去?演唱场所能够变吗?不能变就不能唱吗?因为你们刚搬完东西,希望休息,而我不允许,于是心就不平,所以唱不好。为什么最后唱好了呢?是因为知道逃不掉,非唱不可,所以心终于定了下来。我当然知道你们越唱心里越烦,甚至比搬东西更不满,是不是?”
大家都没有话说,他又接着说:
“只有当人真正沉浸在音乐里,心才会平静,音乐的味道才能流出来。我就是要你们亲身经验一下,也可以说是小小的考验,所幸两个小时之内尚能平静下来,表示你们是真正的喜欢音乐,否则我也懒得跟你们瞎混了。”
他说完,法蒂玛把舌头一伸,说:
“原来你想把我们甩掉,居然用这种下流手段!”
费尔米突然把双手一抬,说:
“第八小节,三、四……”手立刻向下一沉。我们本能地、异口同声、轻声细气地唱出那段悠美的旋律。
“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要知道,音乐是一切,是生命的真谛!”
为了使音乐流出来,我们苦练了半年,果然与在音乐学院的感受完全不同。可是我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他的节目单中,各国民谣都有。为此我必须练习各种发音,而且要在完全不懂意义的情况下,活生生地把字符吞下肚里。
我们乐团共分四部,每部四人,共有十六人。那次的演出为期三天,每天一场,每场分两个部分,每部分约一个小时。
由于费尔米名气大,门票早就卖光,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套新制服,很帅,也很实用。尤其是那条黑色的喇叭裤,不知是什么质料,夏天穿来凉爽爽的,很透风。我从巴西穿回台湾,又穿去美国,直到穿到薄得透明,光线都能透过了,才让它退休。
圣保罗剧院就在本市中央、市政府的右侧。那是一座十八世纪的建筑,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内部真可谓是金碧辉煌,所有的椅子都是镶金的红木制成。脚踩着毛茸茸的地毯,就好象走在云端上一般。
为了了解剧场内的音效,我们分成两组,一组人在台上练唱,另一组则到每个角落仔细聆听。根据费尔米的说法,低音传得远,高音消逝得快,所以每个人都要实地感受一下,以便自行调整。
该剧院原是为了演唱歌剧而设计的,全场大约可容纳一千多人,仅仅后面的普通座就有上下四层,两侧还有包厢。我生平第一次坐在包厢,正准备慢慢欣赏台上的演出。不料费尔米眼尖,大喝一声:
“中国人!你又不是贵族,过什么干瘾?快去找音效!”
他那一声断喝,全场清晰可闻,妙的是却无一丝回音,传真度极高。
等到我们这组试唱时,我才知道台上与台下的感受截然不同。从舞台传来的声音,在台下听起来很正常,便以为和平常练唱时没什么差别。等我到了台上开口一唱,声音竟然消逝得无影无踪,使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提高音量。
“小心!小心!不要管你们的耳朵,否则便成吼叫了。等一会儿听众进场后,那些家伙就像吸音器一样,声音一出去就被吸光了,比现在更严重。所以千万注意,你们照平常练习一样唱,不要受环境的影响,否则便不是音乐,变成牛鸣了。”
他这些教诲都是宝贵的经验,我虽与音乐缘分不深,却也收获匪浅。
这次的演唱会很成功,我唱错了好几个地方,其它人也好不到哪里。但是报纸乐评人,都给了相当高的评价,费尔米兴奋得很,说要带我们去欧洲演